如此喜歡 第135節
每一個時間節點都清晰如昨,都是她人生中不可磨滅的痛痕。 她怨過, 恨過, 也詛咒過, 更想不通為什么感情明明是兩個人的事,偏偏最后落到她一個人狼狽痛苦。 然而尋了千遍萬遍的答案,卻唯獨沒想過一種假設,那就是周隱根本不是她所想的舉重若輕。 他經歷的痛苦和無奈,或許比她難上十倍,百倍, 甚至上千倍。 可他卻從來不肯袒露半分。 …… 從馬醫生的科室出來。 陸北檸去附近的洗手間洗了把臉, 涼水拍打在臉上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像是經歷了一場冗長陳舊的夢, 夢醒時分,天光涌了進來。 靠在醫院冰冷的墻壁上,她緩和幾秒, 拿出手機,在微信好友名單里搜出那個仿佛被她一直塵封在角落,不肯拿出來晾曬的微信賬號。 當年那一切,她確實遷怒過林寶念。 甚至把她當成假想情敵。 從那之后,林寶念的微信就一直被她屏蔽著,看不到任何相關動向,她也不想讓林寶念看到自己的。 發過去那條微信之前,陸北檸也想過,或許林寶念早已把她刪除,可她卻莫名執拗,也沒有有猶豫。 她需要一個真相,一個客觀清晰的事實。 斟酌好用詞,陸北檸把編輯好的信息發過去。 如同高考前查詢考試成績的那一擊回車,信息發送過去,是老天判給她的“分數”。 沒有紅色感嘆號,也沒有任何提示的灰字。 甚至相隔幾秒后,陸北檸親眼看到對方的id轉為“對方正在輸入……”,而后,林寶念時隔六年的信息發過來。 念:【你等一下,我現在在哄寶寶睡覺,過會兒給你打電話】 看到這消息的一瞬間,陸北檸肺部仿佛灌入咸澀的海水,連呼吸都有股滯悶。 她曾經引以為傲地認為自己也算個豁達的人,可如今這一刻,卻難免生出自慚形穢。 倒是林寶念,初識驕縱目中無人,深交之后,才發現是個真性情,又瀟灑開闊的好人。 陸北檸心懷感激地回復她說好,而后回到病房幫睡著的簡惠蓋了蓋被子。 又呆坐了會兒,才又收到林寶念的越洋微信來電。 陸北檸特意尋了個僻靜的地方,做足成年人間體面寒暄,卻遭林寶念一番無惡意地恥笑,“得了吧陸北檸,咱倆不至于這么生分,這些年周隱沒少在我這兒念叨你?!?/br> 那是闊別多年的,只有與她交往時,才會有的訕然情緒。 陸北檸眼眶殘存著發燙的余溫,就這么平聲靜氣地聽林寶念講了個并不平靜的故事。 就是那個連回憶都仿佛蒙上黑白濾鏡的2015年7月,陸北檸被簡惠強行接回海林,與此同時,周隱眼睛第一次出現視物障礙。 視線模模糊糊的有些看不清,怎么滴眼藥水也無濟于事。 偏偏就這樣,也沒想過去醫院看看,一門心思還在關心工作室的項目進度。 那陣子林寶念剛好在外地散心回來,得知這事兒氣得不行,當即就拉著他去北潯最好的公立醫院。 檢查結果出來,林寶念人都傻了,周隱卻像早就預料到這個結果,靠在座位上沉默近乎沒有人類情緒。 他告訴林寶念,眼睛外傷是很早之前就受過的,當時沒覺得有什么問題,就怠慢了。 而后角膜炎越來越嚴重,再加上疲勞,還有一系列不規律的作息,導致最終病情惡化,雖然很突然,但不是完全沒在預料之中。 周隱頭靠在冰冷的墻壁上,英俊的臉笑得如同夕陽墜地那般頹然,“可能是從小到大遇到的倒霉事太多,讓老天覺得,再給我加一條也無所謂?!?/br> 饒是平??雌饋碓贊娎眻詮?,林寶念也是個心軟的女人,當即眼眶濕潤,聲音哽咽,提出要把那三十萬還給周隱,讓他治眼睛,周轉引靈,再給沛沛治病。 然而屋漏太大,又豈是一車磚瓦就能補上的。 周隱笑著拒絕。 他這人仿佛天生長著自虐的反骨,非要把自己往死里扎,才肯緩上一口氣。 林寶念急了,又說那告訴陸北檸總行吧。 畢竟在她的潛意識里,就算全世界背叛周隱,陸北檸也不會,而且她也覺得,周隱在這一刻,最需要的也一定是她。 然而她預料錯了,在人生低谷到塵埃里,他最不想面對的就是陸北檸。 林寶念永遠記得那一刻,周隱臉上清晰的痛感,連敷衍的笑也偽裝不出來,發紅的眼睛里,浮著搖搖欲墜的水汽。 “告訴她又有什么用?!?/br> “我什么都給不了她?!?/br> 物質和幸福,抑或是人和愛,他一樣也做不好,樣樣都無能為力。 他說陸北檸是注定生長在玻璃溫室里的嬌養玫瑰,他打心眼兒喜歡,也打心眼兒想要,但老天爺對他太吝嗇,他建不起水晶宮,也沒有供她生長的養分。 他必須忍著痛,去割舍,去妥善掉這段關系。 同時也固執地認為,他和陸北檸這段只有半年多的兒女情長,風花雪月,很快就會被時間的風沙所掩埋,最后毫無痕跡。 這也是為什么,陸北檸在對他說出“我們再試一次”后,周隱的沸點會那么快降下來,甚至用近乎殘忍的冷靜,來為這段感情畫上一個不完美的結局。 說到這里,林寶念吐了口長長的氣,她說,“陸北檸你知道嗎,我當時是真以為你們倆就這么完了的,畢竟周隱這人,殺伐決斷是真的狠,很多事別人都是優柔寡斷,他都是當機立斷,說放下就放下?!?/br> “所以那會兒我也沒多勸?!?/br> “我甚至也覺得,這樣對你也確實是一件好事?!?/br> “但我怎么都沒想到,”林寶念慨嘆般地笑,“是我看錯了周隱?!?/br> 陸北檸手掌蜷縮成一小團,指甲陷進rou里,是清晰的鈍痛。 林寶念聲音回蕩在她耳邊,她說,男人都是后知后覺的動物,饒是周隱,也難逃定律。 也就是兩人徹底分開的第五天,周隱生了一場非常重的病,高燒不退,視力一度壞到最高點,那時候身邊的人都急瘋了,索性趙蕊顧著工作室和周沛,林寶念則負責照顧周隱。 大晚上的,她陪他在醫院走廊打吊針,然后就看到他迷迷糊糊地靠在座位上,眉頭緊蹙地叫著“檸檸”。 原本林寶念只是以為兩人分開時間太短,他暫時還沒法適應,可過了好段時間,她才發現不是的。 周隱對這段感情根本做不到他所說的云淡風輕。 在那段陰雨連綿的夏末秋初,他沉寂得如同變了個人,那時引靈也陷入無人引領的僵局,周隱拿出最后積蓄,給員工發了工資。 而因為眼睛問題,他也幾乎無法順利畢業。 人生好像突然間就被按下暫停鍵,這段之前與之相關的所有人生高光時刻,仿佛都只是老天爺給他的黃粱一夢。 當時那個曾經被稱為北科大之光的天之驕子,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隕落。 林寶念毫不夸張地說,她那時候最怕的就是周隱哪天想不開,所以每天都會去家里看看。 所幸的是,命運對他終究沒有那么殘忍,在秋季到來之初,鄺靜找到了周隱。 一切發生得順理成章到仿佛是被老天計算好的定時轉圜,鄺靜出錢給引靈茍延殘喘的時間,也是她把周隱和周沛接到國外治病,至于癱瘓的奶奶,則被送入當地最好的療養中心。 不過可惜的是,周沛的命已經不是光靠錢就能妙手回春。 她在國外渡過最后一段日子,又在去世后,把角膜捐給了周隱。 有關沛沛的一切,像是加重陸北檸心上那抹沉甸甸的重量,讓她的眼淚幾乎決堤。 林寶念一直等到她平靜,才溫聲開解,“你不用覺得受之有愧,周隱給你的愛都是你應得的,換做我是你,我做不到當年你做的那些?!?/br> 哪怕明知道前方是萬丈泥潭,也要毅然決然跳下去,和相愛的人共同面對。 這番直白的話,像為陸北檸貼上最誠摯的勛章,陸北檸抹了把眼淚,發自內心地說,“你為他也做了很多,如果沒有你,周隱那段時間會更難?!?/br> “這都不算事兒,”林寶念笑,“早年如果不是周隱,也沒有我后來的林寶念,我跟他吵歸吵,但有事兒的時候得真上?!?/br> 幾句云淡風輕的話,終結了這通電話。 陸北檸在掛斷之前,鄭重其事地跟她說了句謝謝。 謝謝她在周隱最困難的時候,施以援手,也謝謝她沒有吝嗇,把這段過去親口告之于她。 再度回到vip病房。 小老頭已經準時到來,坐在簡惠旁邊一邊陪她追劇,一邊給她切水果。 看到陸北檸進來,小老頭非常熱絡地說了句,“哎,姑娘也在啊,來來來,吃新買的車厘子,特別大特別甜?!?/br> 到底是自家孩子,簡惠第一時間瞧出不對勁,蹙眉關切地問,“你怎么眼睛這么紅?” 陸北檸就站在那兒,板板正正地站在那兒,如同小時候在孤兒院,求簡惠把自己帶走那般,眼波濕潤,懇求地看著她。 簡惠被看得心一揪,領會到什么,當即收起小老頭手里的水果碗,對他頤指氣使地說,“你先出去,等會兒我再叫你?!?/br> 小老頭也不傻,見情況不對,趕忙說了句“行行行”,抬屁股就走。 病房門一關。 只剩下她們母女倆。 簡惠沖她招手,“怎么了這是?過來我看看?!?/br> 然后就見陸北檸不管不顧地拋開成年人模樣,像小時候每一次在外面受到委屈那般,撲到她懷里緊緊摟著她,聲音也哽得像剛會叫的小山雀那般可憐,“阿姨,您就接受周隱吧,就當我求你?!?/br> 眼淚簌簌落下,在簡惠衣襟上暈開,陸北檸每個字都像一根針,在她軟肋使不上勁兒地戳。 “他受了太多太多苦,我舍不得,也不忍心?!?/br> …… 同一時間。 在盛海處理完合作事宜的周隱和高志國帶著幾位遠道而來的客戶,驅車前往當地最富盛名的酒店吃飯。 煙酒氣充盈在整個古色古香的vip包間。 依舊是觥籌交錯,語笑喧嘩。 周隱興味索然,全程都是高志國在迎合氣氛,再加上那幾位客戶本身就至上那邊的人脈,即便周隱不那么熱情,對他無話可挑。 但生意總歸是生意。 周隱好歹喝了一些,幾杯下來,酒意微醺,對陸北檸的惦記反而更深。 可他這姑娘也不知道在忙什么,連發幾條都沒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