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浮現
載湉抱著酒醉的載瀲回到寧壽宮時,太后賞的大戲才剛落幕,各府上接應的馬車列著長隊由東華門而入,載湉抱著依偎在自己懷中已熟睡的載瀲,親自來到載澤府的馬車前,將她抱上馬車。 載澤立在宮墻之下,他看到皇上抱著自己的側福晉,心中又驚又怒,惶恐已極,卻不能說半個字,唯有目瞪口呆地跪在原地。載湉站在馬車下,他探著身子為倒在馬車里的載瀲悉心蓋上薄毯,此刻他的眼中只剩下她,再容不下旁人。 載湉未言一句,轉身便離去,他漸漸隱入黑暗,載澤此刻才敢道一句,“奴才載澤恭送萬歲爺?!?/br> 載湉的腳步停下,他微微側眸,余光之中看到跪倒在地的載澤,他才猛然從夢中驚醒,原來自己心愛的女子已是眼前人的妻子,他不覺苦笑了一聲道,“她醉了,回去讓她喝些醒酒湯?!?/br> 載澤更壓低了頭,應聲道,“奴才遵旨?!陛d湉抬步要走,卻還是不放心,他幾番欲言又止,最終轉過身來面向著載澤,以手輕輕搭住他的肩開口,“好好兒待她?!?/br> 載澤登上馬車,他望著已酒醉的載瀲,心中絞痛苦澀難言,他挽起載瀲的手,竟聽到她口中斷斷續續地低聲喊著“載湉”二字,載澤的心為之驚懼震撼,這二字誰敢在清醒時分念出口呢? 他合起眼來長嘆,卻更抓緊了載瀲的手,他低頭望向不省人事的她,苦苦笑道,“我知道你心里頭的人一直是他?!陛d澤擦去載瀲臉上的淚,他望向載瀲姣好的容顏,“可你已經是我的人,是我的,就永遠都會是?!?/br> 載湉獨自回到瀛臺,王商與孫佑良要進殿來服侍他寬衣他也不用,他將身邊的人全部清散,只留自己一人坐在殿內昏黃的燭光下,不知不覺間神色竟然恍惚,仿佛如今仍是戊戌年,是他在養心殿內留著一盞燈等她回來的盛夏,窗外的風聲響了,也像是她歸來的腳步聲。 載瀲在醉后的每一句話都讓他心疼得難以呼吸,他想一直將她抱在懷中,卻已不能,他們都被牢牢地困住了,無法脫身。 容齡也在人群散去后擔心起皇上,她去向太后跪了安,便獨自往瀛臺來,她想在入睡前再見一見他,見到他一切都好,自己便也安心了。 想到他溫柔的話語與微笑的模樣,容齡的腳步也不覺加快,她輕盈地跑過瀛臺外的浮橋,來到涵元殿外時,卻看到王商與孫佑良都候在外面,不由得好奇地問道,“王諳達,孫諳達,你們怎么都在外頭呢,萬歲爺呢?” 王商見是容齡來了,煩惱地搖了搖頭,嘆道,“五姑娘,萬歲爺今兒也不知怎么了,從寧壽宮回來就一句話也不說,將我們也都趕了出來,不讓旁人伺候著?!?/br> 容齡聽罷,不禁蹙起眉來,她心中更加擔憂,想要推門進去一探究竟,卻也不敢壞了規矩。她只好湊到窗下,見殿內仍亮著一盞燭燈,皇上附在書案上已睡著了,她隱隱約約聽到皇上囈語著什么,便附耳去聽,她隔著窗只模模糊糊地聽到了一個名字。 “瀲兒…”容齡不解地小聲嘀咕,為何這個陌生的名字會如此耳熟呢?她猛然回憶起與皇上第一次相見的時候,皇上坐在頤和園的知春亭里,他拉住自己的手時,也曾喊過這個名字。 容齡此刻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天夜里,皇上坐在知春亭里,他眼里閃過的點點星光,都是為這個人。 容齡卻根本不知道“瀲兒”是誰的閨名,這京城內的達官貴人云集,而她真正熟識的人卻沒有幾個。她不便直接向王商與孫佑良開口問,便含蓄開口道,“諳達,你們來聽聽,皇上這是怎么了?像是在喊什么人的名字?!?/br> 孫佑良湊上前去附耳靜聽,站直身來后便已是滿面的凄涼,他腦海中浮現起無數與載瀲有關的畫面,她的義無反顧,她的無怨無悔,她的一顆心都是為了她所深愛的人,可為何相愛的人就要相隔如此遙遠呢? 孫佑良的眼眶微微泛紅,容齡擔憂地問他,“孫公公,您怎么哭了,萬歲爺這是在喊誰的名字呀?”孫佑良后知后覺地想起容齡的問題,他連忙用手背擦了擦眼底的淚,心中的凄涼之意蔓延全身,他長嘆一聲氣,抬頭迎上瀛臺孤寂的月光,“萬歲爺啊,這是想念三格格了…” 容齡悵然若失地離開了瀛臺,她一直覺得他的眼中蘊含著深邃的過往,原來他的心中早有她人,究竟是誰呢,可以在他心中如此根深蒂固,竟在夢中也不能忘。 夜已深沉,而容齡卻還若有所失地坐在窗下發呆,她望向月亮,腦海中卻全是皇上的模樣,她心煩意亂地想要甩去自己的愁緒,卻始終無法做到。 德齡見meimei夜深了仍不睡,便端著一盞燭燈坐到她身邊來,見她悵然若失的模樣不禁笑道,“小五兒這是有心事了?”容齡才發覺自己的jiejie,她的臉瞬間緋紅,不停搖頭否認道,“才沒有呢,別亂說?!?/br> 德齡拍了拍容齡的肩,將燭燈放在茶幾上,笑道,“怎么了,和我說說吧,我幫你想想辦法?!?/br> 容齡立時轉頭望向jiejie,她無比想要傾訴自己的心事,卻又含羞開口,她猶豫了許久,還是德齡率先開門見山道,“我的meimei啊,是不是和萬歲爺有關呀?你那點小心思,騙得了旁人,可騙不過我!” 容齡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她搖晃著德齡的手臂懇求道,“好jiejie了,千萬別說出去,我怕他知道了就不想見我了?!?/br> 德齡掩著嘴笑,點了點容齡的腦門道,“傻丫頭,萬歲爺怎么會不想見你,我看萬歲爺喜歡你,喜歡得緊呢!萬歲爺只愿意和你說話,一見到你就會笑,難道還不是喜歡你嗎?” 而容齡卻不自信地低下了頭,她卷著手里的手絹道,“可是jiejie,他是將我看作小孩子的,我是知道的?!?/br> 德齡吹滅了一支蠟燭,她安慰容齡道,“誰不喜歡可愛活潑的小姑娘呢,萬歲爺也是一樣,你就放心吧?!?/br> 德齡要拉容齡進去睡覺,容齡卻不肯,她此刻才終于將自己心里沉甸甸的秘密說出來,“jiejie,你說要幫我的!你快幫我想想…三格格是哪位?” 德齡站住了腳步,她不知道為何meimei會突然提起“三格格”,她疑惑地問道,“三格格,什么三格格,我只知道慶王爺家里有位三格格,可她木訥不愛說話,很少進宮來,太后倒是很喜歡慶王爺家的四格格?!?/br> 容齡像是抓住了希望,她繼續追問,“jiejie!慶王爺家里的三格格,是叫瀲兒嗎?” 德齡心中更加疑惑,她拉自己的meimei坐下,仔仔細細問她道,“你怎么突然問這些?”容齡惆悵地嘆了聲氣,如實開口道,“我剛才去見萬歲爺了,萬歲爺心情很低落,不愿見人,伏在書案上便睡著了,夢中還念著‘瀲兒’這個名字,我從前也聽過的,當時還沒留意!孫公公告訴我,萬歲爺是想念三格格了?!?/br> 德齡心中也產生了危機感,她一直很自信,相信皇上對自己的meimei是有情分的,對自己也是喜歡的,太后也很信任她們姐妹,她二人封妃入宮是指日可待的事,她從未聽說過什么“三格格”,難道皇上的心意竟在別人身上嗎?! 德齡的語氣立刻變得嚴肅起來,她抓住容齡的手道,“這慶王爺的三格格可不是叫這個名字,你說的這個人我還當真從未聽說過…你別著急,等我去問問,總會問到的?!?/br> 德齡在心中暗暗發誓,無論此人是誰,她都一定要找到她,她不允許任何人阻攔她們的路。 載澤回府后亦是悵然若失,他將載瀲送回延趣閣后便離開了,他沒有去靜榮房里,而是回到自己的書房里關門喝酒,他心中又悲又痛——自己心愛的女子心中裝著的竟是別人。 而那個人還正是九五之尊的皇帝,讓他無法發泄心中的不滿。 熙雯在載澤的書房外灑掃,聽到書房內傳來載澤的苦笑聲,“好啊好!你心里頭…是只將我當作恩人了,是我一廂情愿,甘愿被你戲于股掌!…” 熙雯心中覺得奇怪,她偷偷躲在門外偷聽,心中越發覺得載澤所說的人,正是府里的側福晉。她想起前次嫣兒對自己說過的話來,洋人們來府里看望側福晉,提起皇上和太后身邊的御前女官容齡很親近,她就咳得厲害,幾乎要背過氣去。 熙雯將載澤的書房大門推開一道縫隙,溫黃色的光從縫隙里泄露出來,屋內的酒氣撲面而來,熙雯看到載澤已將自己灌醉了,酒杯中的就順著桌案淌了一地。 她的心狂跳不止,她知道不會有人在夜里來到載澤的書房,這是她千載難逢的絕佳機會。 熙雯扔下手里的掃帚,她側身進入載澤的書房,隨后迅速地回身將書房大門合起,再以門閂鎖上。她既緊張卻又期待地靠近到載澤身邊來,她將自己身外的一件衣裳脫下,蓋在載澤身上,載澤在酒意中抓住熙雯的手,迷迷糊糊問道,“是誰?” 熙雯俯身貼到載澤的耳邊,在他耳邊輕輕道,“澤公爺,是奴才,您喝醉了,奴才服侍您休息下吧?!?/br> 載澤聞聲挺身坐起,他的目光渙散,熙雯的影子在他眼前上下浮動,他指著熙雯笑道,“你,你怎么來了?額納圖和德保呢?” “他們都歇下了?!蔽貊┓銎疠d澤,她故意握緊載澤的手,挽住他的胳膊道,“澤公爺,就讓奴才伺候您吧!”載澤高聲笑起來,他倒在書房里的臥榻上,仰面笑道,“你,你能懂我的心嗎?” 熙雯蹲到臥榻旁,她回想起發生過的種種——自己以載澤的事氣不到側福晉,而洋人所說的皇上的事,卻能牽動側福晉的心。 熙雯試探著開口道,“澤公爺,側福晉的心,在別處?!陛d澤聽罷后竟將雙眼睜得碩大,他翻身坐起,他一把攬過熙雯的脖頸,面對面對她道,“你怎么知道!連你也知道了!你胡說!她是我載澤的女人,她的心不在我身上,能在誰身上!” 熙雯感受到了載澤的憤怒與不甘,她借勢靠進載澤的懷中,她故作楚楚可憐的模樣,“澤公爺,奴才的心卻一直在您身上??!” 載澤已醉得糊涂,他搖著頭大笑起來,“她啊她!從我見到她起,她還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可她的眼里心里,就只有她的皇上…可皇上呢,待她如此薄情,將她除名宗籍,讓她成為外人口中忘恩負義的小人!可她到今日,還是不肯醒悟,不肯看一看我的心…我知道!每一次我與她親密,她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熙雯心中大驚,她竟從載澤口中聽到了如此秘密,她無疑握住了側福晉的軟肋。 熙雯很快將自己的心思收回來,她不能錯失眼下的機會,窗外的風纏纏綿綿,她跪上臥榻,以雙手攬住載澤的肩,她將他緩緩向自己懷中收緊,二人的距離越來越近,她在他唇上落下一吻,纏綿道,“奴才心疼澤公爺,奴才想待您好,想將這顆心都給您…這么些年來,奴才心里眼里,只有您一人…” 熙雯又很快刻意躲開,她背對著載澤道,“澤公爺,請您恕奴才大罪!奴才…奴才是因為心里都是您一個人,所以才糊涂了!…” 她話音未落,載澤已大力將她拉回到臥榻之上,他扯去她的衣裳,翻身覆上… 次日載瀲醒來,只覺頭暈惡心,宿醉仍未令她的心事消散,只留下滿地的惆悵。 靜心與安若見載瀲醒了,便都圍上前來,重熙也去端了一碗新的醒酒湯,遞到載瀲手中道,“格格,您昨兒醉得太厲害了,今兒肯定頭疼,趕緊喝點醒酒湯,多少能好點兒!” 載瀲將醒酒湯一飲而下,卻仍感覺頭痛欲裂,她按著自己的眉心,昨天夜里發生的事她已完全沒有了印象,越用力回想卻越覺頭疼,最終只得放棄回想,她問靜心道,“我昨天怎么回來的?” 靜心昨日并未跟隨載瀲入宮,并不知載瀲在宮中的情況,便答道,“格格,昨兒您醉了,是澤公爺送您回來的?!?/br> 載瀲心中的一點希望也破滅,因為她在已模糊不清的記憶里仿佛看見了皇上的身影,她以為昨夜是皇上送自己回來的。 他二人已許久未見了,她日日活在思念之中,她還以為他二人已在昨夜相見,她也以為自己曾在昨夜靠在他的懷中。 載瀲沒有說話,唯是嘲諷地笑了笑,她笑自己的癡。 載瀲聽見院中傳來嘈雜之聲,不禁更覺得頭痛難耐,靜心親自出去趕人,她站在臺階上,見又是熙雯與嫣兒來尋釁了,更氣不打一處來,厲色道,“二位姑娘!我們側福晉宿醉未醒,今兒頭疼難忍,還請兩位姑娘出去!” 熙雯此番卻沒有開口,倒是小嫣兒上前來開了口,她趾高氣揚地對靜心道,“靜心姑姑,您還真是不與府里互通消息,您這就得改口了,澤公爺要納熙雯jiejie為府里的二側福晉了!” 靜心頓時僵在原地,只覺眼下的消息宛如晴天霹靂一般,她簡直不敢相信載澤會納熙雯為側福晉,她一直跟隨在載瀲身邊,她深深明白載澤對載瀲的情意,載澤怎么會在載瀲嫁給他不久后就納與載瀲作對的人為側福晉呢?! 靜心動彈不得,嫣兒卻故意笑道,“往后可就平起平坐了,就算是熙雯jiejie過門晚些,也同樣是側福晉,您可別日日板正著張臉,關著門跟我們拿出醇王府的做派來了!” “我就說過,我們澤公爺不會將心思都賠在這側福晉身上!”熙雯故意挖苦地笑道,“她日日對人閉門不見的,晦氣得很,還總是一身病,誰樂意見她?” 這一次熙雯與嫣兒并未等靜心趕她們出去,便轉身趾高氣揚地離去了,只剩下宛如石化的靜心在原地。 靜心滿腹心事地回到暖閣內,載瀲靠在榻上休息,她見靜心一腦門子官司,不禁開口笑道,“姑姑怎么了?誰惹您不高興,我去給您出氣?!?/br> 靜心忙急走了兩步坐到載瀲跟前來,她將載瀲扶起來,自知此事瞞不住載瀲卻還是不忍心告訴她,猶豫了許久也未開口,倒是安若先問道,“姑姑,您怎么了?是不是那兩個小蹄子又來了?!澤公爺都回來了,她們還敢來鬧!澤公爺最心疼咱格格了,就該叫澤公爺給她們趕出府去!” 靜心的臉色更加難看起來,她將載瀲扶穩,緩緩開口道,“格格…那個熙雯,澤公爺…納她為二側福晉了?!?/br> 載瀲的笑意僵在臉上,她實在不敢相信,與自己一同長大,溫文爾雅的澤公竟會喜歡上目光短淺、善妒鄙薄、錙銖必較的熙雯。 “這是憑什么!”安若氣得脫口大喊起來,“她憑什么和我們格格平起平坐?澤公爺又是怎么回事,這格格才嫁過來多久,就要受這種委屈了!” 載瀲拍一拍安若的手,示意她不要吵鬧,她輕輕問靜心道,“你見著澤公了?”靜心蹙著眉搖搖頭,“沒有,奴才只見著了熙雯和那小嫣兒?!?/br> 重熙也跟著委屈起來,蹙著眉嘟著嘴道,“格格可是醇賢親王的女兒,是醇王爺的meimei,打小兒的金枝玉葉,那熙雯又是什么包衣出身的奴才,還敢想著平起平坐,她也配嗎?” 載瀲將重熙攔下,不許她再說。 節氣又愈發燥熱起來,自從海外考察回來,載瀲便很少能夠見到載澤,載澤每日進宮奏對,他與端方等出洋大臣積極促進立憲,載澤更是向皇太后與皇上兩宮上書,言明立憲將有三大益處,其一是“皇位永固”,其二是“外患漸輕”,最后是“內亂可弭”。 朝廷宣布預備立憲,各方勢力也逐漸涌現,有人大力促進憲政,有人企圖從中謀取私利,也有人從中作梗。 面對著多方壓力,載澤與端方等人也不得不四處走動,為爭取支持的勢力而奔走不停,載澤最先便來到醇親王府,他知道自從載灃迎娶了榮祿的女兒幼蘭,太后便有意著重培養他,而且他是出身純正的“皇弟”,是道光皇帝的子孫,若能爭取到他的支持,無疑將為自己壯大勢力。 載灃在醇王府的大書房寶翰堂見了載澤,而載灃的態度卻不置可否,他并未向載澤表達明確的支持,也未表達明確的拒絕,載澤面對著態度模棱兩可的載灃心中漸漸起了急,“為兄絕沒有半句虛言,此番出洋考察各國,東西洋各國之所以日趨強盛,實因實行憲政之原故!” 載灃命張文忠去傳膳,他留載澤在府中用膳,待張文忠走后他才苦笑道,“澤兄,我不如對你明說,外人皆以為我一時風光無兩,可我心中知道,皇太后對我有戒心,我所參與的事務,包括上朝,也無非是王公所例行的公事,就連我接管鑲紅旗覺羅學事務,擔任正藍旗宗室族長,我也介入不深,都交由下人去打理,我只是履行程序而已…澤公所言軍國大事,我未必有發言之權?!?/br> 載澤卻堅信在此事上,皇太后與皇上一定會讓載灃進行參與,縱然他如今參與政事不多,而以他顯赫身份,也一定會有發言權,載澤道,“此事不同一般,皇太后皇上兩宮圣心圣慮,一定會詢問你等的意見?!?/br> 載灃仍舊未表明態度,他只熱切地留載澤在府中用膳,又命人去將載洵與載濤都叫來作陪。 臨別前,載灃才敢問一問心中所牽掛的事情,幾番猶豫后才敢開口問道,“澤兄,敢問府中側福晉身體一切都好嗎?” 載澤心中頓時抽痛,他已一月有余未去見過載瀲,他心中還因此前入宮一事對載瀲有隔閡,也因自己酒后對熙雯做了糊涂事而不敢面對載瀲,他言辭含糊,“啊…側福晉,她…一切都好,醇王爺放心?!?/br> 載濤心中卻起了疑,他知道私下里載澤從不會喊載灃為“王爺”,也絕不會喊載瀲為“側福晉”,他言辭躲閃,一定有隱情,載濤上前來笑道,“澤公,meimei自幼頑皮,若有什么過錯,還望澤公包涵她?!?/br> 載澤心中更為愧疚,也更為心疼,他明知道載瀲自幼心性誠摯,自己卻在娶她過門后對她冷落,他連連嘆氣道,“我與瀲兒青梅竹馬,早已如親人一般,我絕不會虧待她,你們放心便是?!?/br> 載澤一路回府,進府后便聽來迎自己的德保喜盈盈道,“澤公爺,您回來了!二側福晉早就讓奴才來請您了,您過去嗎?” 德保知道載澤這一個月來都是休息在熙雯房里,今日也一定會去的,便有意無意地將路往熙雯房里引,而載澤卻低著頭一直往延趣閣走,他長嘆了聲氣,將身后所有人都揮退,道,“你們都別跟著了!” 載瀲正在房里聽阿瑟講學堂里的趣事,又聽她講起貴胄學堂里的趣事,二人忍俊不禁,載瀲連連笑道,“別叫我猜!那睡著了的,一準兒是我六哥和七哥!” 阿瑟樂得直拍手,她笑道,“格格您還真是聰明,六爺頭一日就睡著了,學堂里的老師叫醇王爺去管管,王爺非但不管,還跟老師說,他們也不聽我的呀!” 載瀲笑得肚子酸疼,她倒在臥榻上飲茶,“五哥倒是個聽話的好學生,他打小兒就循規蹈矩的,沒半個錯兒,小時候而我們都覺得他不通情達理,無趣兒得很,和我六哥七哥不一樣?!?/br> 載澤在暖閣外聽到載瀲說話的聲音,心不禁跳動得更快,他清了清喉嚨,理了理衣冠后跨步入門,院里的小丫鬟都連忙去回話,載澤卻示意她們不用。 載澤站在暖閣門內,隔著珠簾看見載瀲倚靠在臥榻上飲茶,他沉沉喊了一聲,“瀲兒,我來看看你?!?/br> 阿瑟聞聲不禁一驚,自從載澤納了新的側福晉,他已有一月有余沒來過載瀲這里了,本來阿瑟還替載瀲暗喜,往后倒難得清靜了,誰知今日竟突兀地又來了。 載瀲回頭瞧見載澤,她的笑意消減了幾分,她示意阿瑟回去休息,自己起身迎出去,向載澤福身道,“澤公爺來了,給澤公爺請安了?!?/br> 載澤一把扶起載瀲,他死死攥住載瀲的手,將她拉近暖閣里,按她坐下道,“你何至于與我這樣生分?”載瀲轉身去倒茶,她將茶盞捧上來,云淡風輕笑道,“沒有,澤公爺累了,喝些茶吧?!?/br> 載瀲坐在載澤身側,載澤在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悲喜,仿佛自己這一月有余沒來,竟絲毫不能影響她的心情,縱然是今日再次相見,她的臉上也沒有半分不同與往日的喜悅,仍舊是淡淡的。 載澤越想越氣,這一月有余未見,他本以為載瀲會為自己的吃醋,而生氣,竟未想到她仍舊波瀾不驚,他狠狠將載瀲拉到自己身邊來,問她道,“這一個月來,你就沒想過我,沒有為我而難過嗎?” 載瀲抬眼望向載澤的眼眸,她抬頭笑道,“澤公與熙雯姑娘感情和睦,我為何要為澤公難過呢?”載澤見她如此,已經氣急,他狠狠將載瀲壓倒在身下,怒吼道,“你不要和我說這些,我問你有沒有難過,有沒有生氣?因為我!因為我迎娶了別人…” “我替澤公不值,也為靜榮jiejie不平?!陛d瀲被他壓倒在身下,仍舊動彈不得,她心中已越來越氣,她望著眼前的載澤,低吼道,“在我心中,澤公一直是溫文爾雅的儒士,從不似今日這樣!為何會迎娶品行不端、善妒鄙薄之人過門?!而靜榮jiejie,這些年來所有相濡以沫,難道澤公都沒有看在眼里嗎?難道她的辛勤cao勞都比不過一個巧言令色的小姑娘嗎?” 載澤萬分心痛,他的淚落在載瀲臉上,“你就不知道我為什么而醉,又為什么才對熙雯做了糊涂事!” “難以自持的是澤公自己!”載瀲厲聲回道,“澤公恨我,我不敢多言,我自知愧對澤公,無以為報,可澤公又為何要娶那樣的人為側福晉,讓無辜的靜榮jiejie也跟著一起傷心寒心呢!” “你是我的側福晉,你的心里裝著別的人,你還要分說什么?”載澤更是狠狠鉗制住載瀲,不讓她躲閃,載瀲只冷笑道,“早在戊戌年我就對澤公說過,我心中有一個人,我愿與他同生死,共進退,我不敢臨難茍免,澤公何苦逼我?!?/br> 載澤用力扯去載瀲的衣裳,他用力進入她的身體,怒氣洶洶地附在她耳畔道,“他!他也是這么對你的嗎?” 載瀲的淚潸然而落,她將頭扭向一側,面對著陌生的載澤,她亦痛到極致,載澤對她有恩,可任何人都不能將皇上從她的生命中抽離,她對載澤的愧疚之意更重,沒有反抗他。 載澤用力發泄完自己的憤怒與心痛,他緊緊抱住身下的載瀲,他的淚意難以止住,他抽泣著對載瀲道,“瀲兒…對不起?!?/br> 載瀲心痛淡笑,她心中的委屈與身體上的疼痛令她止不住落淚,可她還是抬手擦去了載澤眼底的淚,載澤吻住她的嘴唇,他將她抱起,送她回到床榻上休息,他與載瀲共枕而眠,可他總感覺載瀲距離自己好遠。 他緊緊抱住載瀲,載瀲仍舊沒有反抗,因為她除了順從已沒有什么能夠用來報答載澤的恩情,她不可能再將真心付與第二個人。 “瀲兒,我今日去見過載灃了?!陛d澤懷抱著她,在她耳畔低低說道,“他很擔心你,過段時日太后要移居頤和園了,他們也會同去,我日日要進宮奏對,也要留住在園中一段時日,你隨我一同去吧?!?/br> 載瀲將雙眼睜得滾圓,聽到那句“他很擔心你”后,她的淚如傾盆大雨,每一次與阿瑟聊起兒時的事,她眼前都還會閃過兒時那個并不高大,不善言辭卻處處保護自己的五哥,“他好嗎?” 載澤吻了吻載瀲的額頭,更加抱緊她,他因方才對她的粗魯而心生愧意,“他很好?!?/br> 載瀲在隨載澤入頤和園前,得到一個“噩耗”——幼蘭的阿瑪榮祿薨逝了。 這個消息雖是“噩耗”,卻并不能讓載瀲感到悲傷,因為太后在戊戌年之所以能夠發動政變,斬斷變法,依靠的就是榮祿之力,真正實施政變控制局勢的人,也是他。他是太后最忠心的鷹犬,他為太后出謀劃策,還曾在乙亥年建議太后立儲,徐徐取代皇上。 經歷了自戊戌年以來的大風大浪,太后對他的信任之深,恩眷之隆已無可比擬。 載瀲也自然知道,太后將他的女兒指婚給載灃,除了有拉攏醇王府一脈之意,更是對榮祿忠心耿耿的犒賞?,F在他薨逝了,最難過的無疑是太后,就像有人將她的羽翼折斷。 榮祿如今已是載灃的岳丈,他自當前往吊唁守孝,而載澤也得知了噩耗,他準備同靜榮一起前往吊唁,并未打算帶上載瀲,因他知道載瀲與幼蘭之間的關系并不好。 載瀲卻主動找到了載澤,向他請求道,“澤公,今日榮相國大喪,我也想一同前往吊唁,略表心意?!陛d澤驚訝意外之余,唯有連連答應,而熙雯卻在載澤三人臨行前刻薄道,“她可真是會來事兒,奔喪都得死皮賴臉跟著澤公爺?!?/br> 此話卻正被載澤聽到,載澤當著眾人教訓熙雯道,“側福晉乃醇親王胞妹,榮中堂又是醇親王岳丈,你又懂得什么?快回去,休要給我丟人?!?/br> 靜榮與載澤坐在同一輛馬車內,她無奈又不屑地嘆氣,“這熙雯,原是從前在我房中的丫鬟,到底還是奴才,永遠登不得臺面,只是委屈了瀲兒,竟要受這等人的氣?!?/br> 載澤卻不再說話,因他知道載瀲心中所懷之事,她是永遠不會為熙雯這等粗鄙之人動怒的。 載瀲來到榮府上時,只見府內外一片哀絕之意,白幡漫天,哭聲連綿。 載瀲在府外便看到了一身素縞的載洵與載濤,很明顯他二人今日也是來榮府上致意的,載濤遠遠便看見了載瀲,忙上前將她攔下道,“瀲兒,你也來了,你近來怎么樣,一切都好嗎?” 載瀲去與兄長們說話,載澤也并不阻攔,便由她去。 載濤關切地上上下下打量載瀲,載瀲感動地點頭,她已許久沒有見過自己的哥哥,如今相見,心中的思念與牽掛已如潮水,她含笑道,“我一切都好,六哥七哥都好嗎?” 載洵與載濤都含著笑點頭,載洵拍了拍載瀲的肩頭,忍著淚意強笑道,“我這meimei,都瘦了,是不是澤公府里飯菜不好吃?趕明兒想吃什么,讓安若和重熙回來告訴我,六哥給你送去!” 載瀲不禁輕笑起來,“六哥,我哪兒就餓瘦了,澤公府里飯菜很合我胃口,放心吧!” 載瀲與兩位兄長都知道今日場合特殊,不便一直談笑,便都連忙整理儀容,安安靜靜地走進榮府中去,府中哭聲漸近,令載瀲也動容。 她抬頭望向榮府上空四四方方的天,原來榮中堂和自己一樣可憐,這一生也被困住了。 正殿內安置著榮祿的靈位,靈位牌上寫有“太子少保榮相國之位”的字樣。載瀲入殿后便看到了披麻戴孝哭得幾乎斷絕的幼蘭,載灃也守在她的身邊。 來客們都向靈位進香行禮,幼蘭與她的兄弟姐妹們便在一旁還禮,載瀲獨自去為榮祿進了香,她望著眼前輕煙繚繞,想起榮祿此一生都只為皇太后犬馬效勞,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心中竟頓覺悲痛,她將香安插進香爐,望著榮祿的靈位淌下兩行淚,她心中撕扯默想,“榮中堂…這一生,只為一個人做事,為一人進忠,也實非易事?!?/br> 載瀲退后兩步,向靈位行禮,幼蘭與其兄弟姐妹便在一旁還禮。載灃也不可置信地望著載瀲,他最沒想到今日載瀲也會來,因為當初載瀲與他決裂,就是因為幼蘭是榮祿之女的緣故。 載瀲行禮畢便退開,她竟緩緩走向幼蘭,俯下身去用手絹溫柔擦去她眼邊的淚,輕輕安撫她道,“福晉節哀順變?!?/br> 幼蘭哭得有氣無力,她看到眼前的人是載瀲,也不禁意外,卻還是點了點頭道,“多謝澤公側福晉心意?!?/br> 載瀲長嘆了聲氣,她與自己的嫂嫂如此生分,更令她難過,她拍了拍幼蘭的肩,起身離開,她已邁出殿門,卻聽到身后傳來喊聲,“瀲兒!” 載瀲立時駐足,卻仍舊不敢回頭,她忍住眼底的淚意,只聽到載灃追到自己身后來道,“瀲兒,我知道你心里頭是熱的,只是刻意表現得如此冰冷無情,是不是?” 載灃在問出此話時,心里也抱有一絲希望,若載瀲能夠答是,或許他們兄妹二人還能冰釋前嫌,回到往日。 而載瀲并未回頭看他,只冷冷道,“王爺想多了,今日是榮中堂大喪,我來吊唁,也如例行公事一般,我已與醇邸,與王爺斷絕,王爺大可不必再牽掛我?!?/br> 載瀲決絕離去,眼底的淚意卻漣漣,自己是個外人眼中行跡瘋迷、忘恩負義的人,她亦不想牽累載灃的前途,更何況剛剛有那么多的外人在場,她不可能與他親近。 節氣已入盛夏,皇太后與皇上已移居頤和園避暑,有關立憲的爭辯還在激烈持續著,載澤身為出洋考察大臣,日日蒙兩宮召見,便伴駕進入頤和園,載瀲也隨著載澤一起來到了園內。 載灃仍日日在貴胄學堂聽講,生活并無什么異樣,然而七月初六日卻突然有一則上諭降臨學堂,眾學生跪呈諭旨,諭旨上言:“出洋考察大臣回京條陳各折件,著派醇親王載灃,軍機大臣,政務大臣,大學士暨北洋大臣袁世凱會同閱看,請旨辦理?!?/br> 載灃接到此則上諭后,略有些不知所措,更有些迷茫,他仍未在軍國大事上有過發言權,此番是兩宮第一次讓他參與政事,竟就是有關立憲如此關鍵的事情。 他后知后覺地想起載澤的話來——“此事不同一般,皇太后皇上兩宮圣心圣慮,一定會詢問你等的意見?!?/br> 縱然他仍有些措手不及,卻還是立時依照諭旨辦事,整理行裝,改換朝服,親自前往頤和園中來請旨。 節氣正值盛夏,頤和園中卻清爽宜人,翠林掩映之下一片生機煥發,百鳥脆鳴不絕于耳,昆明湖水碧波蕩漾,水趣盎然。 載灃在仁壽殿內覲見兩宮,皇太后與皇上對他期待備至,望他能夠同諸大臣一同閱看折件,促進立憲,助國家度過時艱。 載灃唯唯承旨,跪在殿內道,“奴才承旨會同看折,悚惶之至,但受恩深重,實不敢辭,當謹遵圣諭,為皇太后皇上分憂?!?/br> 此日載灃便在頤和園東宮門外的外務部公所內與諸大臣共同閱覽出洋大臣等進呈的折件,一起商討預備立憲事宜,以及推進立憲的速度問題。 載灃來主持此次會議,朝廷諸多重臣與出洋各大臣皆在,他與袁世凱相對而坐,袁世凱陰鷙而笑,心中早有自己的盤算,而載灃也因與袁世凱相對而心生不快,他與袁世凱之間的是個人恩怨,同樣是公仇,他一早覺得袁是懷有狼子野心之心,不足信任,所以對他的屢次登門拜訪都閉門不見。 會議伊始,軍機大臣慶親王奕劻、北洋大臣袁世凱與巡警部尚書徐世昌便力主盡快立憲,徐世昌上來便擺明了利害關系道,“立憲一事,實在是有利而無弊的,今天舉國傾向在此,足見現在應該實施的政策,莫要于此。舍此而無他圖,實在是觸逆民意,便是舍安而趨危,避福而就禍?!?/br> 載澤與端方二人亦贊同他的看法,而大學士孫家鼐、瞿鴻機、協辦大學士榮慶與兵部尚書鐵良卻持保留態度,他們一致認為立憲不可從速,需從長計議,更何況以眼下的局勢,朝廷當以整飭風氣為先,以反腐肅貪為重。 眾人皆知慶親王貪,他的長子載振與他沆瀣一氣,收受賄賂,更與袁世凱串通一氣,有人提起貪腐,袁世凱不得不站出來引開話題。 他見與自己持相反意見的人不在少數,索性挑明了言道,“諸位大人,以如今眼下局勢的緊迫性,又何來從長計議,逐更之法已實行多年,并不見成效,我們當大變,以激勵民心!立憲正當以改革官制為先,裁撤軍機處與舊內閣,仿照立憲各國建立新內閣…” 他的話如一石激起千層浪,裁撤自雍正年來就建立了的軍機處,豈非天下大亂,載灃在此事上表明了堅決的反對,“袁大人,軍機處乃君國之根本,預備立憲伊始,袁大人就要動搖我大清根基,是何居心?” 袁世凱見載灃許久不說話,卻在自己表明態度后就表達了反對,不禁大笑起來,他道,“醇王爺,世凱所言,是為我大清江山永固,何來私自居心,今日若不立憲,將來國朝不存,又何來大清的根基讓世凱動搖?” 載灃聽到此話,立時氣憤至極,他回想起戊戌年袁世凱倒戈告密之事,致使自己的皇帝兄長深受軟禁監視之苦,他怒不可遏地站起身來,直指袁世凱道,“袁世凱!你休要嘴上冠冕堂皇說得好聽!你此番是忤逆之言!你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你當本王耳聾眼瞎嗎?朝廷jian臣不除,何以立憲?” 載澤因同樣促進立憲,又因與載灃同為宗室,此刻便站出來勸解,他攔下載灃道,“醇親王,袁大人亦是為促進憲政而考量,若有分歧,我們自當心平氣和討論!” 載灃掙脫開載澤,壓低了聲音向他低吼,“澤兄,你就看不出他狼子野心,與jian佞沆瀣一氣?你不要被他蒙蔽了!”袁世凱亦同樣不甘示弱,他仍舊大笑道,“澤公爺,不必攔他,讓醇親王將此番話說清楚,何人是朝廷jian臣?” 諸多大臣此刻都起身勸解,可袁世凱與載灃仍舊糾纏不清,載灃直指坐在對面的袁世凱,呵斥道,“你說jian臣是誰,自然是你!袁世凱,戊戌年往事仍歷歷在目,你臨陣倒戈,賣主求榮,本王說你是jian佞,不算冤枉你吧!” 眾人聽到此話后都倒吸一口涼氣,因為在他們看來,載灃雖是皇帝的弟弟,但他從未輕易表露過自己的立場與傾向,尤其他在庚子年后頗受皇太后的隆恩,還迎娶了太后心腹的女兒為福晉,他更不該與皇太后作對。 但他現在很明顯是要清算袁世凱在戊戌年背叛皇上的往事,此番便是明顯地表露了自己的傾向,可眾朝廷大臣都不敢輕易說話,只怕引火上身,唯有慶親王站起來道,“載灃!此番是立憲會議,你先冷靜!” 載灃推開身前的眾人,冷笑道,“慶邸伯父,我冷靜不了!”袁世凱越見載灃氣憤,越用言語激將,以刺激他在會議上犯下大錯,袁世凱見狀沉沉笑起來,“醇親王啊,既然您提起戊戌往事,那世凱也不得不想起來,告密倒戈一事,賣主求榮,您的三妹或許比世凱更為擅長!這戊戌年的舊恨,您也不該只記在世凱頭上,您自己的meimei,不比世凱清白,難道您要將自己的meimei也清算嗎?” 袁世凱陰鷙地笑起來,在場眾人雖都知道這段往事,但也都能感到他的用意之惡毒,載澤亦立刻不快,他站出來直指袁世凱道,“袁大人,你此話又是何意?外人訛言惑眾,袁大人身為朝廷權重,難道也相信嗎!” 載灃此刻已經氣極,他惡狠狠地瞪著袁世凱,心中的恨與怒一層蓋過一層,他覺得袁世凱簡直卑鄙至極,竟以載瀲相譏諷,令他在朝廷重臣面前又愧又氣,眾人皆不及防,載灃竟掏出一把手.槍,欲向袁世凱開槍。 載澤見狀,連忙上前一把奪過手.槍,他朝著載灃怒吼道,“載灃!你真的是瘋了!” 載瀲當日就住在頤和園養云軒內,她這一次將阿瑟也帶在了身邊,只因想和阿瑟一同欣賞園中美景,而阿瑟外出卻遲遲未歸,她心中起了急,便命人去找,一直未得阿瑟的消息,她便親自出門去找,卻正碰見從外急匆匆跑回來的阿瑟。 “你去哪兒了!讓我好找!”載瀲因擔心她,已有幾分焦急,阿瑟卻更焦急,她將載瀲拉到無人處,急促開口道,“格格!可真是出大事了!” 載瀲心中還生氣,她拉阿瑟回到養云軒,道,“你回來了就好,還能有什么大事?!?/br> 阿瑟見載瀲不過心,急得直在她身后跺腳,“格格!您聽我說??!醇親王在立憲會議上和袁世凱起了爭執,欲以手.槍擊他!” “什么?!”載瀲驚得渾身一顫,她全身驟寒,立時回過身來,細問阿瑟道,“你如實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么?怎么會這樣!” 阿瑟急得聲音中有幾分哽咽,“格格!醇親王承旨到頤和園來與諸大臣會同看折,卻因意見分歧和袁世凱發生糾葛,王爺提起戊戌年往事,說袁乃是jian佞,袁便將格格拿出來說事,激怒了王爺,王爺一氣之下就…” “糊涂!”載瀲急得頭緒全無,且不說載灃此番沖動會遭受什么樣的懲處,單說他在朝臣面前提起戊戌年往事,展露了自己傾向皇上的立場,便是最糊涂的事。 自戊戌以后,袁世凱仰仗太后鼻息辦事,便是第二個榮祿,載灃為了戊戌年的舊恨而與袁世凱發生糾葛,若讓太后知道他心中真正所想,向太后暴露了自己的心事,無疑等于置自己與家人于危險之地。 載瀲之所以狠心決絕地離他而去,便是為了讓他安全,讓他安心迎娶幼蘭,讓太后信任他,不會報復他。而欺騙太后的罪名,載瀲愿意自己來承擔。 現在載灃卻愚蠢到自己與太后的人發生沖突,還主動提起戊戌年的事,實在讓載瀲急不可耐又手足無措。 風波才漸止,載灃與袁世凱的糾纏終于被勸開,他才出大殿門,便接到皇上傳見的諭旨,他知道皇上一定是要訓斥自己,他沉默地一言不發,獨自離開,眾大臣皆不與他同行。 載瀲連外衣也沒有穿好,只披著外頭的衣裳便急匆匆跑到頤和園東宮門內,她正看到黑壓壓一群人正各自走散,載灃滿面愁容地走在最前面,他微微低著頭,并沒有看到載瀲。 “醇親王!”載灃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一時間竟以為是自己幻聽了,他抬起頭去略尋了尋,卻正對上載瀲的目光。 載瀲披著件衣裳站在風里,她的擔憂與牽掛全都寫在眼里,載灃與載瀲的目光相對,不覺輕笑了笑,或許連她也聽到了風聲,讓她也跟著擔心了。 不等載灃開口說話,載瀲已疾步走來,她身后的衣裳從肩膀上滑落一半,她顧不得穿好衣裳,便將外衣一把扯下,她只顧著向載灃走來,眼里已容不下旁人旁事。 載瀲站定腳步后眉心緊蹙,她開口便道,“醇王爺,你不該這么做?!陛d灃卻還裝作糊涂,他故作輕松地笑道,“不該做什么事?” 載瀲不知他是真糊涂還是裝糊涂,急得氣血全往頭上涌,她已豁了出去,“不該提起戊戌年的往事,更不該和太后的人起沖突!” 載灃抬眸去望向載瀲,他見載瀲為自己的事如此焦急,心底不禁溫熱一動,前日他說載瀲只是裝作冰冷絕情而已,載瀲還不承認。 “你這是在關心我嗎?”載灃低頭笑了笑,他無奈笑道,“從未想過,你我兄妹,會有一天疏離至此?!?/br> 載瀲見他還意識不到自己的錯誤,所想的還是旁事,直接一拳掄向他,“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到底是為了什么,為了誰!王爺既已經迎娶了榮祿的女兒,始得平安富貴,又為何要與袁世凱起爭端!他在戊戌后全靠仰仗太后鼻息辦事,王爺就不懂趨利避害,明哲保身嗎!” 載灃怔怔地看著載瀲,他已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唯有看著載瀲已急得淚流滿面,載瀲又向他吼道,“我醇邸上下,幾位兄長與兄嫂,包括掌事、管家、傭人、嬤嬤…三百余人,無一人不倚靠王爺,你今日行兇險之事,見罪太后,明日又將他們置于何地!” 載灃不可置信地望著載瀲,自從與她一別,他從未聽到過載瀲的心聲,難道她心中仍日日記掛自己與家人… 載灃蹙了蹙眉,他不覺上前了一步,他牽過載瀲的手,而載瀲未躲,她已急得語無倫次,只剩下抽泣,“五哥…你到底懂不懂?”載灃感覺心也跟著顫抖,他已好久好久沒有聽到她喊自己“哥哥”了… 載灃低聲道,“我懂,我懂…我只是,不想讓你跟著擔心…你知道嗎,袁世凱,那個jian佞小人,她竟以你相譏諷!我不容許他這樣說你!” 載瀲聽到身后傳來腳步聲,她略回頭去看,見是榮壽公主來了,公主雖一直很照顧她,可她還是不得不顧慮到公主是太后的女兒。 載瀲抽出自己的手,她退了幾步,福了福身,可以抬高聲音,以讓公主能夠聽見,“今日話已帶到了,我和王爺再無話可說,告退了?!?/br> 載瀲轉身離去,只留下載灃站在原地。 當日載湉便已在頤和園聽到風聞,他命人將載灃傳到自己面前,載灃到時,他見載灃眼底有淚意,卻還是難以平息心中的怒意,載灃才跪倒,他便厲聲訓斥道,“你此番承旨看折,朕意在令你虛心學習,你資歷尚淺卻擢升軍機上行走,實為朕之胞弟緣故!你怎可自詡懿親身份,輕易驕縱?還與大臣幾近糾葛,欲以手.槍擊之!” 載灃心中也還有氣,面對著自己的皇帝兄長,又想起方才與自己相見的載瀲,他實在忍不住多年來難言的委屈,他跪在兄長腳邊哽咽道,“皇上!奴才并非糊涂!只因袁狼子野心,更為他從前所犯下的罪戾!這些年來,外人皆以奴才的家事為笑話,都因為奴才‘不孝’的meimei,可奴才…為了趨利避害,只能任由他們揣測,任由流言蜚語此消彼長!奴才不糊涂,也只是想讓meimei看一看,他的兄長是否真的是只求榮華富貴的人!我是不是心中全無皇上!” 載湉聽罷后只覺震驚,他第一次從載灃嘴里聽到這些話,當年從西安回到京城,載湉還深深陷在珍妃離世的悲痛中,他對載瀲的恨意是入骨的,他從未真正了解過其中的隱情,載瀲究竟為何會與載灃決裂,載灃自己也從未說過。 載湉的聲音已有些顫抖,他想起那孱弱病痛的女子,眼底忽泛起酸澀,“你說…她到底為了什么,才與你決裂?” “太后懿旨賜婚,奴才怎敢辭拒,meimei便因為幼蘭是榮中堂之女而與奴才極盡爭吵,她指責奴才心中是沒有皇上的,她說不愿與皇上的仇人結為親眷,一氣之下就離府出走,更與奴才和家人們都斷絕!她滿心滿念都是皇上,她與奴才起了爭端,因在她眼里,奴才是貪圖富貴之人,是不顧皇上處境之人!” 載灃終于也豁了出去,他從前沒有機會也沒有勇氣對皇上說清楚,如今索性將一切都說明,“奴才也曾氣惱meimei,可還是不愿外人將她視為忘恩負義之人啊,皇上!奴才生病,發覺所用之藥一直是由meimei精心保存著,保管之妥善足見meimei用心良苦…奴才更在meimei的小佛堂內發現了…譚嗣同與林旭的絕筆詩,多年以來meimei一直將詩稿私藏在佛像之下,足見她真心未曾易改…縱是奴才今日闖禍,她與奴才多年未曾往來,卻還是來勸解奴才,她不愿讓奴才見罪于太后,她仍牽掛醇邸上安?!排c家人一片赤誠真心,奴才今日才得知!而奴才也才明白,meimei表現得冷心冷性,也必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載灃說罷后,伏在地面上痛哭流涕,他回想起meimei多年以來遭受的苦難,心如刀絞。 而載湉早已如同石化,他從不知曉這些事情,不知載瀲曾因幼蘭是榮祿之女而與載灃爭吵,不知原來在她心里,自己竟是如此重要;他更不知載瀲多年以來還保存著譚嗣同與林旭的詩稿,若她當年真的為了保命而倒戈,早已出賣了他們,又何必還留著他們的絕命詩呢… 載湉此刻早已不顧痛哭流涕的載灃,他起身沖出玉瀾堂,殿外的昆明湖風光正好,斜陽映在水面上,瀲滟的湖光如同夕陽留給世間的最后一首詩。 他臉上的淚意冰冷,他飛奔沖向載瀲所住的養云軒,殿門閉合,他心中的虧欠與牽掛鋪天蓋地而來,如今他二人相隔遙遠,他竟不知再見到她,該要如何開口。 他猶豫著想要進去,卻忽聽到身后傳來德齡的聲音,“奴才給萬歲爺請安了!” 載湉轉過身去,只見德齡與容齡站在身后,容齡含羞地低著頭,她鼓足了勇氣才開口問道,“萬歲爺,怎么從上次宮宴過后,您就不愿意理會奴才了呢?是不是奴才…做了什么錯事,惹了萬歲爺不高興?” 載湉搖頭道,“沒有,你很好…是朕…”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容齡此刻便笑起來,“萬歲爺,您今日來養云軒是做什么呢?” ※※※※※※※※※※※※※※※※※※※※ 在這里碎碎念一下~ 榮祿是1903年去世的現在故事寫到1906左右所以這段的時間和歷史上是不相符的哈 (雖然小說都是虛構的哈哈哈) 另外載灃掏槍這件事是當時被記載在《時報》報紙上的不是我憑空杜撰的哇 碼字不易,期待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