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漫千山 第98節
吳嬤嬤急道:“還早呢,吃一點再走,我特地做你愛吃的栗子燒麥?!边呎f邊端出來給她看。 祁楚楓看見了,心中感激,摟了摟吳嬤嬤:“多謝嬤嬤,給我留著,我回來就吃?!?/br> 說罷,她取了匕首,在腰間系好,然后大步出門去。 吳嬤嬤看著她的背影,不知怎得心中不安,追問道:“什么時候回來?我給你熱著?!?/br> “……很快!” 祁楚楓答道。 *************************************** 歸鹿城,馬市已是人頭攢動。滿載貨物的荒原人從夜半時分便已守在歸鹿城外,就等著開城的一刻可以盡快進城,占據馬市的好位置,讓更多中原商戶可以看到自家的貨品。 阿克奇心事重重,一則是還有數名族人被關在雙井塔,不知祁楚楓打算如何懲處;二則此番族人是在他的授意下私闖衡朝邊境,且連累烈爝將領車毅遲身死,以祁楚楓的性情,此事絕不會善罷甘休,必定會對他和族人做出懲戒。 知曉自己這次難辭其咎,阿克奇眉頭深皺,他已做好受懲罰的準備,只是默默希望祁楚楓不要限制族人在馬市上的交易。族人的生計有一大半都與馬市密切相關,若被限制,后果不堪設想…… 身旁的族人一陣躁動,他回過神,以為是有大主顧來了,抬眼處正看見楊銘一行人出現在馬市上。 身旁跟著師爺,還有數名府兵開路,楊銘雖未穿官袍,卻是官架十足,馬市上眾人紛紛讓道,幾名算得上有頭有臉的中原商販趕著上前施禮問安。楊銘自己目不斜視,只讓趙師爺來應付他們。 因不明楊銘出現在馬市上的用意,荒原人大都忐忑不安地盯著他。 楊銘似很滿意眾人這樣的反應,慢悠悠地從各個攤位前踱過去,時而翻撿一下皮貨,眼底有著明顯的嫌棄之意……弄得荒原眾人心中愈發七上八下。 原本正在吃早食,接到兵士通報后趕來的孫校尉,費勁地把方才匆匆塞入口中的半個油墩子咽下去,然后朝楊銘施禮道:“楊大人,請恕卑職來遲!大人有事請盡管吩咐!” 楊銘看了看他油光锃亮的嘴,本能地皺了皺眉頭。孫校尉連忙用衣袖胡亂抹了抹嘴,然后陪上一臉的笑。楊銘嫌惡地轉開目光,淡淡問道:“哪些是丹狄人?他們族長可在?” “這些,還有那些……都是丹狄人。他們族長年歲大了,如今很少出門,都是少族長負責族中事務。他們少族長在那邊?!睂O校尉殷勤地替他引路。 跟著他過去,楊銘行到阿克奇面前,下巴略抬,打量著他。 后者緩緩起身,也看向他,神情間帶著本能的警惕。 “丹狄族的少族長?”楊銘面皮扯了扯,笑道,“我可久聞大名了?!?/br> 阿克奇點頭,雖然他沒見過楊銘,但看楊銘身后的府兵也猜得出他的身份,神情卻仍是淡淡的,并不想過分殷勤。 “這位是府尹楊銘楊大人?!睂O校尉連忙朝阿克奇道。 阿克奇不卑不亢地施禮:“楊大人,久仰?!?/br> “上次給裴先生送來解藥的,就是你吧?!睏钽懫ばou不笑看著他。 不明他提及此事究竟何意,阿克奇并未作聲,只點了點頭。 楊銘緊接著便又道:“擅闖邊境,導致我軍傷亡,也是你的族人吧?”他聲量雖不算高,但因周圍頗安靜,幾乎在場眾人都聽見了。車毅遲之死在北境已經傳開,只是死因眾說紛紜,甚至有傳聞說車毅遲是被丹狄人所殺,此刻楊銘的話,算得上是當眾做實了丹狄族的罪名。 早料到來者不善,他故意在馬市開市之時當眾提及此事,就是成心要砸了丹狄族的所有生意,阿克奇暗咬牙根,面無表情,盯著楊銘,一聲不吭。 “車將軍,我朝邊塞老將……”楊銘繼續道。 忽然從他身后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打斷了他:“楊大人!今日怎得有雅興到馬市上來?” 楊銘未轉身,便聽出來是祁楚楓的聲音,面色不易察覺地變了變,轉過身時已換了一副笑臉:“祁將軍!” 祁楚楓一襲絳紅軍袍,秀發高高束起,日光落在她束發的金環上,亮眼奪目。 “車將軍之事,我也是剛剛知曉,著實是令人痛心疾首?!睏钽懗镣吹?,“此事全因丹狄族人擅闖邊境而起,絕不能輕饒了他們,我也正是為此事而來?!?/br> 阿克奇沉默著,他身旁的族人亦是沉默,承受著周遭其他荒原人的目光,等待著命運巨石的重重砸下…… “楊大人說錯了,丹狄族人確實走了野道,但并未擅闖邊境,在越境之前便已被老車勸服折返?!逼畛魍疤ち藘刹?,看向阿克奇,“你的族人意圖私闖衡朝邊境,念他們是初犯,只要你能為他們作保,并繳納足額的懲戒金,就可以放人。你可愿意?” “……需要繳納多少懲戒金?”阿克奇尚未反應過來,疑心祁楚楓想要敲詐自己,若要繳納數十萬白銀,自己該怎生是好? 祁楚楓道:“八個人,一人一千兩,一共是八千兩紋銀?!?/br> 不待阿克奇回答,她緊接著又道:“只要三年之內他們安分守己,三年之后懲戒金便可退還……你可愿意?” 這個結果簡直讓阿克奇喜出望外,連連點頭:“我愿意我愿意!多謝將軍寬宏大量!”他原以為車毅遲之死必會引起祁楚楓雷霆之怒,生怕她接下來會有報復舉措,萬萬沒想到她處理此事竟如此寬厚。 “那便好?!逼畛魃袂榈?,看向皮貨,隨口又道,“聽說京城里頭羊皮的價格漲了兩成,你這些皮貨還是備得少了?!?/br> 阿克奇愣了一下,然后才反應過來,祁楚楓是在暗暗點撥他。 楊銘在旁冷冷道:“祁將軍,車老將軍的在天之靈可看著呢?!?/br> 祁楚楓轉頭,看向楊銘,沉聲道:“我當然知曉?!?/br> “他可是被荒原人害死的?!睏钽憦娬{道。 “他是為了救荒原人,以至于來不及顧惜自己的性命。所以,我更不能辜負他的一番苦心?!?/br> 祁楚楓重重地更正他。 此言一出,阿克奇心中震撼,深知她這句話對于丹狄族的重要性。 未再理會楊銘,祁楚楓走向馬市中的高臺,登臺站定,她舉起槌子,在銅鑼上敲了三下。 “鐺!鐺!鐺!” 此時的馬市原本就很安靜,銅鑼聲遠遠地傳出去。 風很大,撲面而來,帶著遠處青草的芳香—— 底下的荒原人和中原商販,沉默地看著她。他們都還記得,上一次祁楚楓登上高臺,敲響銅鑼,宣布要關閉馬市,如今僅僅時隔兩月,她再次登上高臺,人人不禁惶惶不安,不知她又要宣布何事。 祁楚楓也在看著他們:無論是荒原人或是中原商販,皆是風塵仆仆的衣裳,臉上的皮膚因常年暴曬而皸裂起皺,眼神中盛滿為生計奔忙的渴望…… “兩個月前,我為捉拿東魎人而擅自關閉馬市,置兩地百姓生計于不顧,愧對朝廷重托,愧對先父教誨,也愧對你們的信任?!逼畛髡f得很慢,讓即便不熟悉中原話的荒原人也能聽懂。 楊銘與師爺交換詫異的眼神,不明白她為何要當眾說這等話,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嗎。 祁楚楓繼續道:“今日我愿在此當眾立誓——我,祁楚楓,有生之年,所行之事,當以百姓生計為先,只要烈爝軍駐守北境一日,必保馬市暢通無礙。如有違誓……” 風很大,吹亂了她的頭發。 腰間的匕首被拔出,映著日光,刀身雪亮, “……當如此指?!彼刂氐?。 刀光閃過,鮮血奔涌而出。 高臺下,阿克奇與他的族人,還有其他荒原人震撼而感佩地看著她,萬萬沒想到她竟會用荒原最重的起誓禮來向他們發誓。 孫校尉大驚失色,愣了一會兒,終于反應過來,搶上前去扶她。 楊銘與師爺面面相覷,低聲道:“瘋了吧,她這是瘋了吧?” 師爺是見不得血光的,見了方才那幕,臉都白了,喃喃道:“肯定是瘋了,瘋了!” *********************************** 裴月臣與祁長松,還有趙春樹一起扶棺北上,近黃昏時,正好經過雷鳴堡。 此時已近初夏,雷鳴堡外的那片樹林已是郁郁蔥蔥,雖還未有蟬鳴聲,其他蟲子已然叫得十分熱鬧。雷鳴堡的駐兵里有不少車毅遲的舊部,自發在道邊祭奠,送車毅遲一程。車毅遲好酒,軍中人盡皆知,前來送行的幾乎人手一碗酒,灑酒相送故人。 這段官道,一時間酒香四溢,好些馬匹禁不住酒香誘惑,搖頭擺腦,想去舔舐地上的酒液。 趙春樹騎在馬背上,偏著頭看著這幕,低低道:“等我百年之時,也能像老車這樣,這輩子就值了。老子也不圖別的?!?/br> 祁長松默默看著,沒言語。 不遠處的大槐樹在夕陽中映入裴月臣的眼簾,他猶記得當年車毅遲便是在樹下迎接自己,第一件事便是拉著他去喝酒,如今物是人為,更叫他心中苦澀難當。 官道上,一騎快馬自西北面而來,盡管距離尚遙遠,趙春樹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云兒來了!”他道。 聞言,裴月臣心下一沉,恐左路軍又有事發生。 快馬近前,果然是趙暮云,見到他們,連忙勒停馬匹。 “云兒!你怎么來了?”趙春樹急問道。 趙暮云還未及回答,先看見了裴月臣,亦是又驚又喜:“軍師?!” “軍師沒走,原因我待會跟你說?!壁w春樹是個急性子,“你快說你來做什么?” 趙暮云朝祁長松施禮:“右將軍,我奉將軍之命來迎你們?!?/br> 原來如此,裴月臣方才悄悄松了口氣。 祁長松也松了口氣,問道:“小楓呢?她怎得自己不來?” “將軍她……她、她身體不舒服?!壁w暮云欲言又止。 裴月臣忍不住追問道:“她怎么了?” “她、她……”趙暮云猶豫著,不知該不該說。 “你快說呀!”趙春樹急道,“將軍怎么了?” 祁長松也急了:“小楓怎么了?” “將軍在馬市上起誓,說只要烈爝軍在北境一日,就會力保馬市暢通無阻?!壁w暮云道。 “向荒原人起誓?”祁長松皺眉道,“那些荒原人能信她嗎?” 趙暮云點頭,低聲道:“她……自斷一指?!?/br> 裴月臣面色陡然煞白,顧不得與其他人多說一句,策馬疾奔而去。 ◎最新評論: 【一個人躲被窩里哭,5555】 【可憐的女鵝 真給我心疼壞了】 【從前面章節反復提到荒原人斷指為勢到今日將軍自斷一指了結此事,呼應真好。好文章真的希望作者能夠定期更新啊?!?/br> 【 【親朋好友錯了】 【楚楓心里的痛與哀傷,也傷疼了月臣!快馬疾馳又能怎樣?傷在那里,痛在那里,苦在那里!唉!活得自我的我,只為自己的小快樂思考的我,比楚楓這樣肩負北境眾生生的使命的人,好像會更幸福吧!家國大義的將軍,自己永遠在最后的楚楓啊,早點幸福吧!】 【可憐的女鵝】 【哭死我吧,哭死我吧!心疼死我寶楚楓了。其他人都痛死了,我想月臣也會懊惱會心疼會自責極了】 【看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