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坐在月明里 第51節
最最普通的掛面,水開,抽一把下到鍋里。 沒幾分鐘,兩碗寬湯少面的豬油面就下好了。胡椒粉佐在湯頭上。 傅雨旸第一碗就端到她跟前,周和音依舊不受用,“我不吃?!?/br> “嘗嘗,就一筷子。吃不下給我?!?/br> 連筷子都遞給她了。 周和音賭氣般地看著他,某人也不惱,再端著他的那一碗,在她邊上坐下來。 風扇依舊朝著她,傅雨旸只是把朝東的兩扇門窗打開,是真熱。 兩個人都出汗了??墒嵌紱]提回堂屋的話。 周和音筷子握在手里,酸辣口豬油湯頭加上的胡椒粒的香氣,她終究沒耐住,挑了一筷子起來,也就只有一筷子。 她心想,這喂貓呢。 春芳女士有句話:到嘴不到胃。 就是周和音眼下的滋味,好吃但沒有了。 她最后連雞毛菜都吃光了。 傅雨旸碗里卻沒怎么動,看她吃完,也不笑話她,問她,“還要不要?” “不要?!?/br> “好吃嗎?” “就是面味?!?/br> “哦,沒有書云的糟鵝好吃咯?” 那不廢話嘛。你面和人家rou比。 他端著碗,挑著面,就是不往嘴里送。 周和音催他,“你快吃,我還要回去呢?!?/br> 洞開的東落地窗,夜微微涼下來,偶爾一陣輕飄的東南風,比任何冷氣風扇都沁人。 “那我就要慢慢吃?!?/br> 周和音鼻尖都冒汗了,熱的,她聽著他的話,良久沒接話。 傅雨旸依舊不動筷,和她聊些有的沒的,說這套房子是他買的,地段原因,錢不多,老式的屋子他也沒覺得多好看,唯獨中介給他看大門照片的時候,他拿定了主意。 因為大門的下聯,三春報好音。 春節檔口,他覺得再好不過的彩頭了。 再說遙遠去了,說等堰橋將來能自己立門戶了,接他母親去。我依舊要把這房子收回來的,是我的就是我的,這是生意人的本色。 “因為我今天突然覺得這房子還不賴吧,你覺得呢?” “我的覺得不重要,重要的是,傅先生你的面坨了?!?/br> “不準喊我傅先生,也不準喊書云傅阿姨?!彼蝗粩R下筷子,碗里的面壓根沒動。 周和音才不怯他,直面地看著他,想說,我喊誰什么,你管不著。 橘黃的燈泡下,開窗的緣故,有飛蟲進來了,光越劇烈的地方,它們越本能地靠近。 好像是生物都擁有本能。 最最本能的便是求生。所以,最狠也最劇烈地毀滅一個人,就是等他走獨木橋到中間的時候,砍斷他唯一的生機。 曾經,理智的人覺得,在他們彼此都沒邁步到獨木橋上,也沒走到中間的時候,趁早打消上橋的念頭罷。 這是一個成年人該有的理智和趨利避害的本能。 他可以允許自己從中間掉下來,只是不忍也舍不得有人陪他一起掉。 可是他的本能被另一種本能再一次支配了。 他甚至覺得哪怕走到中間被砍斷又如何,要么他們齊齊可以上岸,要么就干脆和她一起囚溺吧。 起碼那樣她是眼里心里只有他的。 也好過,坐她對面,不相識的距離。 “周和音?!?/br> “我想再見一次你父親?!?/br> * 周和音的心,最最誠實地被燙了下。 她怪今晚的月亮太亮了,亮到一切都披著銀色的朦朧。 像最完美的濾鏡,也像最完美的月華主題曲。 所以她再次違心地走進來,坐下來。 坐在月明里。 甚至一時,她已經忘記了她要回去的。 月亮再亮,日夜一換,光明總要驅散黑暗的。 她有點害怕光明,也害怕一切的誠實與現實。 所以她討厭他突如其來的真實,真實地去面對他這個年紀實該擔負的責任。 她寧愿他蒙住她的眼騙她,騙她天永遠不會亮。 也怕爸爸再一次折辱他。原來,爸爸詛咒了他上梁不正下梁歪。 所以,眼下,周和音只有本能地討厭他。 四目相對,不算良夜,因為炎熱,因為蚊蟲。 傅雨旸一直等著她的開口,太過專注,太過沉默。右邊下頜處被蚊子盯住了,他也渾然未覺。 周和音本能地伸手來,不輕不重地撲住了那只蚊子。 移開手,翻面掌心,沾著赫然的蚊子血。 堂屋的書云見他們許久沒回來,怕雨旸弄不來,才邁進院子里,就看到周小姐伸手朝他拂面的一幕。 一時誤會了,站在門口,不敢進來。 周和音也紅著眼,懶得解釋。 倒是被“打”的傅雨旸,懶散開口,解圍也是打趣,“不要緊,她也不是第一次打我?!?/br> 第43章 ◎綠袖子◎ 周和音站起身來去水龍頭下頭洗手上的蚊子血。 聽到傅雨旸在她后頭朝書云說, “我們先回去了?!?/br> “你面還沒吃?!?/br> 過了鍋氣了,沒勁道了。他說不吃了,“余下的就由堰橋收拾, 別不放心他,你越不放心他, 他越長不大?!?/br> 書云聽后笑也點頭, “難得見你這么嚕蘇,沒準將來是個大包大攬又細致的爸爸呢?!?/br> 水龍頭邊上的人,沒有洗手液, 她干脆按了一泵洗潔精,搓了一手泡沫。傅雨旸走到她身邊的時候, 她還沒洗干凈。 流水細細地淌著,人在邊上等著。等著她洗干凈手, 也抽著幾張紙巾,等著遞給她。 周和音不作聲, 頭也不抬,耿耿接過他的紙巾, 揩手,出廚房。 回堂屋拿自己的包,以及跟書云道再會。 書云鄉下小姐妹來給她送了好些田里栽的瓜,有那種青皮的水瓜也有小西瓜。 她問周和音,不嫌棄的話就帶幾個回去嘗嘗吧,本來要切給你們吃的,你們急著走?!坝陼D啊,我就不想他要了, 就是帶回去他也沒那工夫切著吃的?!?/br> 書云說著再念叨堂兄弟, 他一味住在酒店, 就是守著那么大的廚房,一年到頭也開火不了幾回?!拔颐炕厝タ此?,看他那房間里永遠齊齊整整冷冷清清,都渾身不自在?!?/br> 書云像極了一個長輩,臨走塞吃食給孩子,滿滿當當地給,也苦口婆心地勸,“他一向就這么長大的,不瞞你說,他爹媽先后走了,這是他來江南工作,把父母和他jiejie的墓遷回來,我才和他真正來往起來。以前也是不敢和他說話,生怕他覺得我去高攀了他。其實,他就看上去沒活人氣似的,人還挺好的。尤其和你待一塊……” 書云和他jiejie一邊大。書云說,時若活著,只會比她更積極,積極地待周小姐好。 因為實實在在,周小姐讓他們雨旸有活人氣了。你看他,其實會下廚房,就是沒人和他一塊,他就懶得弄。 過日子一個道理。 男人說再多的錦繡話,都抵不過他把他的經濟全交代給你,然后知冷知熱地給你一碗湯或者一杯水。 書云找來一個馬甲袋,要給周小姐揀幾個瓜。周和音體諒書云,讓她別輕易彎腰用力了,“我自己來?!?/br> 她當真挑了兩個,那青皮的水瓜還好,小西瓜是那種俗話叫的爆炸瓜。 太新鮮的緣故,她才拎著瓜藤牽起來,兀自一聲,瓜就爆開了。 周小姐比那瓜還鮮活,哎呀一聲。 惹得堰橋都跟著笑了。 書云要她重換一個,周和音搖頭,說不要緊,“正好我回去吃?!?/br> 一番瑣碎無邊的家常話,傅雨旸站在門口,隔著紗簾,沒參與她們,但也沒有走開。 直到周和音拎著袋子從屋里出來,她再三勸書云別出來了,微創手術也要注意保養。 門外的人,干脆替她把著門,再把她手里的袋子拎過去。 周和音依舊沒和他說話。書云也沒堅持,只讓堰橋去送送,小子還沒送到門樓,傅雨旸就讓他回去收拾鍋碗瓢盆了。 做客的人,一前一后走下臺階石,傅雨旸更是隨手把大門掩上了。 廚房沒熄的燈,薄薄映出一層光明,周和音回頭就看到了大門右扇上的春聯,和上面的字。 傅雨旸拎著那個袋子,下階級的時候跟她說,“走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