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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北津也有些驚訝,景瑜對他的愛意竟然深厚到如此以德報怨。 日后須得好好補償景瑜了……關于自己對景瑜的苛待,陸北津第一次感覺到如此明晰的后悔。 他想,景瑜想知道什么,他都告訴他;想做什么,他也會陪著他一道;想拋頭露面也無所謂,虛榮一點也好,更可愛;那些靈境他也幫景瑜一同修補,他只想趕快見到景瑜。 “景瑜……”他輕聲喚,聲音是許久以來未曾有過的輕快。 無念峰中像是起了霧,以陸北津的神識,也無法看破這些霧氣的真容。但終歸景瑜不會害他,男人便將指尖探出去,點在薄霧之上。 一剎那,眼前的世界變了模樣,他被吸入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之中。 他看見少年獨自跪坐在地,手中捧著一塊極為眼熟的玉簡,神色惴惴不安。 “這么練下去,會死吧……” 陸北津認出,這是那塊被魔修偷換過的玉簡。他走上前去,想要奪過景瑜手中的玉簡,指尖卻從景瑜的體內穿了過去。 這是……幻境?陸北津輕輕嘆了口氣,看來景瑜還是對他有埋怨的,非要給自己設置這么多幻境,讓自己也看看他當初吃過的苦。 陸北津其實是有點心疼景瑜的,便嘆了口氣,目光追隨著景瑜,繼續看下去。 少年對著玉簡糾結了一會兒,最終氣惱地把玉簡收回懷里,從乾坤袋里取出了筆墨與幾塊竹簡,對著竹簡安靜地臨摹。 景瑜那時候還不認識字?陸北津訝異了一瞬,很快明白:景瑜當初一出清幽谷,就忙著來找他了,哪來的時間去學修真界的字? 但景瑜從來沒有與他提過這等困難,想必是在養還仙草時,順道學會了。 景瑜眼底的氣惱,在臨摹了幾筆以后,便消散無蹤了,眉宇之間隱隱帶了點期待。陸北津湊近去看,少年的筆下,一行青澀的字顯露出來。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景瑜用指尖輕輕點著“師父”兩個字,唇角微微勾起。 他記得,清幽谷里,有人有父親的。那人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有父親幫他擔著。這么說不恰當,但景瑜確實有點向往……向往被寵愛。 他好像沒有辦法有父親了,拜個師也是極好的。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輕輕念著,從懷中取出那塊玉簡。 就算仙君很兇,拜了師以后,他就會對自己好的,對吧…… 陸北津怎么肯讓他修煉這等錯謬的功法,再遭受痛苦,可幾次出手,都無法觸碰到景瑜分毫。他只好眼看著少年義無反顧地修煉了那玉簡,幾次走火入魔,差點喪命于這不見人煙的苦寒之地。 后來景瑜終于找到了克服功法錯謬的辦法,卻是用自己的心頭血。 景瑜其實有點怕疼的,更不喜歡自傷。第一次劃破手腕,他難過得眼角泛紅,舌尖心疼地舔了舔傷口。 可隨著一次次取血,他的痛苦仿佛漸漸消失了。陸北津知道他只是麻木了,因為少年的面色日漸蒼白,面上很少露出笑意。 還仙草成型那一天,他取了太多的心頭血,活活累暈在那株翠綠的草之前。 還仙草……那株還仙草,在驗證對君卿沒有作用以后,被陸北津自以為正當地燒掉了。 陸北津怔怔地看著少年,想伸手觸碰他,揉揉他的頭發,告訴他不值得。 但指尖從少年的身體里穿了過去,周遭的情景也好似受了擾動。再回過神來時,陸北津看見了“自己”。 在景瑜的記憶中,他竟然那么不近人情的嗎?他竟然不知道,在他取走還仙草的時候,景瑜還滿含著期待,叫了他一聲師尊。 “……景瑜?!睍r隔近百年,他終于回應了少年的期待。 可已經晚了。 一種重要的東西,在手中流失的感覺,將陸北津籠罩。 第40章 了卻(四) 陸北津不想再看了, 他只想好好抱抱景瑜,告訴他,自己以前不是故意的。 如果景瑜要補償, 他什么都能給他。只要景瑜原諒他。 可他沖不出記憶, 也見不到景瑜。他只能站在景瑜的角度旁觀著,看自己究竟是多么殘忍地對待景瑜。 打罵與懲罰已經算是最輕的,他仗著自己對景瑜的了解,一點點擊碎了景瑜在意的事物。他斷了景瑜的修仙路, 用爐鼎來羞辱他, 騙景瑜說他的朋友不懷好意、已經被自己誅殺…… 少年生性自由而不屈,怎么會沒有起反抗的心思,只是每每被他強行壓制了下去而已。但他會在陸北津注意不到的時候,偷偷地哭。有時也會拿起那卷寫了“一日為師, 終身為父”的竹簡出來,愣怔地看, 像是想從中找出自己做錯了什么,才會招致這種對待。 他看不明白的。陸北津咬緊牙關——因為錯的人是他, 景瑜做錯了什么呢, 要被這么糟踐。 他為景瑜悲憤,卻太過相信景瑜對他的愛, 以至于最終景瑜摔了那卷竹簡時,陸北津還沒有反應過來。 他沒有辦法接受——景瑜為什么摔了那份期待?他已經不想讓自己愛他了嗎? 他不愿意承認, 但景瑜痛苦的面容讓他回了神。 陸北津回想起方才發生的事情。 景瑜被他下了藥, 在閣樓之中無法動彈。然后, 那個該死的魔修來威脅景瑜……而自己, 自己那時在做什么?在追兩個無關緊要的魔修, 他以為自己在保護景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