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頁
“抱歉?!?/br> 這是方才林寬曾說與他的,也是林寬此刻不想聽到的。 「為助不相干的他人,竟連一個林寬,乃至自己都叛離,真極遺憾?!?/br> 林寬回袖,見那一枚曾屬于朱厭的鎖魂鈴,驟然擊穿他舊日主人的頭顱。 那鎖魂鈴在體內游躥,傷損三魂七魄,朱厭從未受過這樣沉重傷勢,覺十分難捱,頹然跪倒在地。 這也好,反正他也不想看這個林寬的面目。 但這個林寬,卻不肯讓他垂首待死。 他亦屈膝著地,溫柔的指尖從朱厭流血的額心,劃過面頰,最后捏住頸頷。 “是你遺憾從前的我,何故又不信今日的我?” 朱厭看著林寬,知道林寬所怨憎的,是自己竟也和他人同樣。 林寬又問他:“你抱歉什么?是為方才你其實真想殺我,還是為你如今殺不了我?” 朱厭聽他所言,發出一點無奈笑聲。 說他不似從前,其實也還似從前。這般聰明的一個林寬,心知那一片葉刀,是自己真想動殺,但他就以林墨為借口,又令得自己心軟。 朱厭已經知道,這個狡詐無情的林寬今日一定可以殺了自己,雖不懼,卻仍有憾。 「但他好像并非是林寬,倒更像是另一個朱厭?!?/br> 原本朱厭想要得來的正是如此,但一切又都錯了。 他錯在不該在這人間游蕩,看盡世事,日漸月染人性。 也錯在不該任由自己一魄留藏在季寧樂身上太久,竟習得憐憫。 林寬繼續問他:“或者,你抱歉的是因你將我復生,還將我變作了是你?” 朱厭委實不知,亦不能分清。他想及方才林寬所言后悔之“件件樁樁”,于是也道:“一切事?!?/br> 林寬懂得他這說話,輕聲一哂道:“其實,你也不必如此?!?/br> 朱厭抬眼看他。 “就算你心內不愿,你亦總是心軟,”林寬笑問他:“對了,不知你聽過這世間一句說話嗎?” 朱厭大抵猜到他想要說的話。 人上人,邯鄲夢內練爐鼎。 鬼中鬼,欲求修為兩相摧。 這個林寬絕不會令心機白費,既然已使朱厭三魂七魄盡歸,便是朱厭不肯相助,還將鎖魂鈴也轉贈他人,但他自有辦法達成夙愿。 雖如此,但朱厭最后仍舊只道:“抱歉?!?/br> 林寬嘆息。 “你和其余人都是同樣?!?/br> “你這愧疚,也只不過是對從前的那個我,因你令他變作如今這般不善不義模樣?!?/br> “你心內覺得,我也是假?!?/br> 自復生之后,林寬還是第一次感到了何謂不快。 他便也對朱厭再道:“抱歉?!?/br> 朱厭不知他是在抱歉什么。 朱厭想起自己的舊夢,在那個夢中,是他自己擊碎了虛幻,因嫌那個林寬污糟不堪,被自己侵擾。 「為何?」 為何總也不是他呢?朱厭在心內問自己。 「也許一切是命中注定,總不可得?!?/br> 朱厭已不想再盼求了,有一些失去的,確不可再得。 林寬的雙手擁緊了他,他自在林寬的肩頭望月長嘆,縱有無限凄楚苦痛,但仍可假作此時真有兩心相同。 他終于懂得,為何如林墨,或季朝云,那一切眾人,至情至性時候,會有淚落。 天上淡月朦朧,亦有蕭蕭葉落花拂,風吹迎送,朱厭任由林寬將其魂rou盡數吞噬,無影無息地在他溫暖懷抱杳絕消散。 他之鎖魂鈴墜于地,也是同樣無聲無聞。它們正落在朱厭所余的一點血與淚中,而天光已漸亮起,黎明也快來臨,這山巔寂寥,晨霧繚繞,將一切事物染上薄紅顏色。 林寬無喜無淚,慢慢伸出手去,將其與泥塵一起握住。 作者有話說 沉酣一夢終須醒,冤孽償清好散場。 第250章 章之六十七 命定(下) 天已明。 裊清峰上,無雨亦生云。林寬獨立在重重彌漫云霧中,見其散漫似輕埃,遮蔽視野,微帶寒意,雖不見姹紫嫣紅,卻又聞得風送花香而來,正可謂一陣落花風,云山千萬重。 曾有愿,那朱顏不改長依舊,花中消遣,酒中忘憂。今日已無懼世人毀謗,卻無花無酒亦無舊友,隨著林寬之輕嘆,有九枚鎖魂鈴飛旋而起,合麒麟及朱厭之功法摧動,將杳然濃霧擊破。 霧氣漸散,從濃稠變作薄紗般沉降墜地,林寬一笑。 他仰頭而望,已見天上日月星辰列序高懸。 步踏天罡,林寬窮自身與朱厭之功,令所持鎖魂鈴皆飛向天玄,一枚鎖魂鈴居于正中,而九枚鎖魂鈴分列周遭。 “寰宇之始初無名,寂兮寥兮曰太易?!?/br> “易無形垺歸變化,萬物渾淪未相離?!?/br> “奇幻倏忽歸作一,運至陰陽構天地?!?/br> “一分七,七為九,工巧善惡俱分形?!?/br> “覆育眾生施造化,承載萬物福禍胤?!?/br> “復有九變自究也,歸去亂離又作一?!?/br> 法訣既現,九枚鎖魂鈴向中聚攏,然后化歸為一。 就在此時,奇鈴礔礪威震,日月星辰扭曲爆裂,而天地亦為之震蕩,鬼哭神嚎人畜悲鳴充盈于耳,玄云蓊鬱混沌中不見萬物杳冥蹤跡。 林寬樂見于此,只因在這百卉凋零,萬物俱寂后,才有一切尊卑不復,是非不分,善惡渾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