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頁
這一回,滟九搖頭。 婁昱平不解:“這是何意?” “那滟夫人,的確為我所殺,”滟九道:“但我不殺她,她便殺我為何不殺?” “那么,你現在又是因何身死?” 林墨想要代其答言,但滟九不許。 他抬腕,阻住林墨接下來的說話,只道:“我既不義不孝,自然也得來身死惡報。只不過我于這世間仍有留戀,所以停駐不前,亦不求來生?!?/br> 又道:“不管婁門主是否愿意相信,但我言盡于此。如今情勢,只得先除今日之患,還論不到我那往昔罪過來,若婁門主執意要將我問罪,他日我愿當奉陪?!?/br> 婁昱平素知當日林墨曾有苦衷,今日見滟九之言行,疑他亦是如此。 也就在此時,方才追出的李承英等人回轉,面上皆有悻悻之色。 婁昱平雖作愁眉,也只得先再度定下心神。 “好。既如此,待今日之禍了結,我們再論他事!” 第248章 章之六十七 命定(上) 已是夜深時候,安寧城裊清峰上,有一輪鉤月,幾點疏星。 朱厭揀擇一株參天古木,立于橫枝上,?自樹影婆娑間,隨眼看前方江山不夜所余焦土痕跡。 看著看著,他也不知道因何而觸動,忽地將指尖一挽,勾作光華。 目送著夜中微風拂蕩,將自己所勾勒的轉眼吹散去,不知流轉何方,朱厭聽見和鈴央央,聞之竟如斷腸悲聲。 「鎖魂鈴?!?/br> 朱厭是鎖魂鈴主人,知風摧雷鑿亦不可使之摧動發響,此刻他不動,那自然是有個林寬來了。 他人還未至,一枚鎖魂鈴先飛旋至朱厭身前。朱厭認得那正是當年用以囚鎖自己,屬于林寬的鎖魂鈴。 朱厭便伸出手去,果見鎖魂鈴中逸散黢黑魂光,正是自己所遺最后一魄尸狗。 將它握住之后,朱厭又看見了林寬。 仍著白衣的林寬,纖塵不染,披就清好月色而來,真如瑤林瓊樹。 其神姿高徹,自是風塵表物。但在那樹上專注瞻顧江山不夜遺跡的朱厭,已將他慣看,于是這刻也不再貪看了,卻仰頭以目光追著天幕,盤點其上星光明滅。 “我回來了?!?/br> 聽林寬說話,朱厭亦不作悲喜顏色,淡然應了一聲:“嗯?!?/br> 林寬不以為忤,一笑在那樹下倚坐,將手中提著的酒放下。 “飲一杯嗎?” 相逢意氣作豪飲,醉后高歌且放狂。愛那金樽玉露,杯中波蕩,是林寬生而為人,也真如世間俗人的一面。 一魄已經得回,朱厭知他自楚萊而歸,猜這酒大概也是從婁府內不問自取。 如其余仙城一般,楚萊亦自有一等傳奇佳釀,其名“小樓春”,以百花來調曲糵,一斗酒合以兩丸蘇合同煮,飲之有芳香。 若是在從前,他林寬與婁昱平是那忘年之交,莫說一壺酒,就是整個婁府的酒,那婁昱平也愿相贈。 可惜,如今人事皆已不同。 話又說回來,有梁上君子行徑,或信口開河之時,那又是林寬如這世間俗人一面。 他就如每一個在人間存在過的麒麟兒,生來便有一副溫文爾雅,淑人君子皮相;那言語懇切,雍容大度令人信服,就像他曾與眾人言朱厭可永生不死,也不懼世人去想這是經不起細究的假話一樣。 此時林寬如何尚有心情小酌,朱厭不知。大概是因往后天地混沌,人間不存,自然也無此物可飲,于是最后一次盡情吧?妙在林寬也不勉強他相陪,就干脆利落地自飲自得。 天上有月,朱厭垂首,見他杯中有月,便想起那人間的舊詩。 “醒時相交歡,醉后各分散?!?/br> 這是從前的林寬教他的,而那下一句,正是“永結無情游,相期邈云漢?!?/br> 林寬聽到他所吟的舊詩,也想起從前,隨口道:“你若是想,也可以在此建起樊樓?!?/br> 朱厭只道:“不必了?!?/br> 就算此刻建起瓊樓玉宇,大概也會如秦佩秋一般境遇。 勞心費神摧動鬼神來造那樣華麗樊樓,在送贈林墨之后也作無用。他親自為林墨筑起的,也在林墨死后親手毀去,空留下荒涼滿目。 而這世間一切,注定在明日就會化作煙云,也是同樣。 林寬笑將杯中殘酒飲盡,問他道:“我問你。我不在的時候,你一個人,也會覺得難挨么?” “什么話?我比較喜歡一個人安靜呢!” 為朱厭這自負語氣,林寬便也繼續自斟自飲,笑言:“你若這樣說,那我也同樣?!?/br> 他的話令朱厭又沉默,林寬再直言道:“你有心事?!?/br> 此言不假,朱厭確有心事。 對著林寬,他在想當日之好,還想舊時之夢,如何親手堆砌,得回了一個麒麟。 但那一個,不過偽物,于是朱厭又必須將他摧毀。 欲在這天地間灑脫快意行事實在太難,便如朱厭,便如林寬,也是如此。朱厭不禁問他:“你后悔嗎?” 林寬笑道:“件件樁樁,時時刻刻?!?/br> 他這樣說,朱厭意外又不意外。 不意外,是那個麒麟當初不悔,今日自然變化。 意外是,他說一切事情,譬如當初,譬如此時。 “你對這人世間,沒半點留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