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頁
陸懷瑛亦不禁想贊他能有此決意。 但,說不愿與人為敵的是他,要為林墨殺人取命亦是他,這一個冷言冷語的滟九,又是什么冷血異狀的妖邪怪物? 他此話認真,于是陸懷瑛也認真看他。 「殺我?」 「憑什么?」 「就憑你是當年,升山問學,道法第一,武學稱強,青墟滟氏的后繼之人么?」 可笑至極。 對著滟九那與往昔年幼時相似,卻又仿佛不似的嫵媚臉孔,含情瀲滟之目,還有那手中滟氏世代家傳的神器焚喑,陸懷瑛想起關于他,關于林墨的更多往事。 那是陸懷瑛與林惠前往晉臨孟氏學宮拜謁的第二年,即滟十一與林墨問學的第三年,眾人所居住的學寮內,曾發生過一場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鬧劇。 邾琳瑯不知因何種緣故,誣陷滟十一是男非女,去至晉臨,不懷好意;而林信竟也信這等荒唐言論,于夜中闖入了滟十一住處。 其實當日并沒有發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因為那一夜,李夢哲與滟十一在一處,作花牌游戲,又因夜已太深,便干脆與她同住同臥。 林信闖進去探究之時,被抓了現行,李夢哲當場就與他大打出手,鬧得不可開交。 而南芝與季思明聞訊而來,將李夢哲與滟十一訊問檢視,又將邾琳瑯和林信交由孟蘭因處置。 在第二日,這二人家中,禹州邾氏與安寧林氏,皆得到孟蘭因告知,請兩家仙府派人來接他們家去。 雖顧及他們家中顏面,并未明說這等緣由,但其實當時在晉臨學宮諸少年少女,人人都知此事,還當作古怪笑談一樁。 如今看來,原來邾琳瑯與林信那誤會,竟不是誤會。 不止如此,那時候還有林墨和季朝云兩個冤家,終日里不知道為何吵起來,誰也不肯理誰,好半天才和好。 滟十一或者滟九本人,當日都是極為溫柔人物,不管是以借體還是畫皮,扮作女兒身來升山問學,便是邾琳瑯處處針對,他都竭力忍讓,并不太像是會想出如此伎倆,陷害他人,故意生出事端之人。 但偏偏在晉臨,還有一個,從來能想會道,且與邾琳瑯及林信不睦,最為照顧滟九之人。 林墨。 林墨從來厭煩林信不改脾性,處處嫌棄,還憎他糾纏滟九;亦厭那邾琳瑯,每每生事,仗勢欺人。 他大概才是當年在晉臨,真正最想將這二人逐出學宮之人。 若做局設計,僥幸得逞的,真是林墨,他大概曾為此十分得意……可惜,雖邾琳瑯不知,林信不知,但也許林墨的諸般行事,竟被個季朝云識得。 他們爭執吵鬧,別人不知情由,其實不過是因季朝云覺得林墨行事偏激,不正不端,所以二人才吵嚷起來,是不是? 但從來剛直的季朝云,居然也沒有說破此事與諸師長知道,竟肯為林墨隱瞞。 雖然此刻都是些猜測,其實沒甚實據,但陸懷瑛卻覺得,大概都能一一對上。 而這個滟九,他到底知不知道此事?還是他都知道,雖不主動出手陷害,卻由得林墨計劃,卻愿意推波助瀾? 孟蘭因呢?他是不是也都知道?可他為何就任由這些事,件件樁樁,日夜發生,卻不管不睬。 他如此行事,算什么仙體半成,得道之人?又憑何得到世人尊崇? 陸懷瑛不由得冷笑,覺這世間人,連他自身在內,其實都各有污濁,都不無辜。 陸懷瑛也不由得要問滟九。 “你說,你要為了林墨殺我?你可知道他做過什么?你覺得為他值得?” 滟九牽動嘴角,輕聲冷笑。 陸懷瑛這問題,為何竟不自問,為何卻問他人? 滟九冷聲道:“我當然知道硯之做了什么,我方才也已經聽得你做了什么,我總知道世間事值不值得……但這些與你何干,我為什么要告訴你呢?” 陸懷瑛明白過來。 看看,這一位也真是荒唐瘋子,難怪可以為奪家門權柄而弒母殺妹。 曾經陸懷瑛耳聞的,覺不可盡信的,今日都信了。 這樣的滟九,與陸懷瑛其實也沒什么太大差別,繼續僵持,或者說話,已無太多意義。 此時天已漸亮,他們二人,一時相對寂靜,唯有屋中塵灰,在晨光下飛揚,安靜漫舞。 “好?!?/br> 既然季朝云與滟九執意阻攔,那陸懷瑛所謂的,留給林墨的仁慈,也都不再需要了。 昔日在平陽季氏山門之處,季朝云義正辭嚴,所言是何? 「陰鬼傷人,論罪當誅?!?/br> 他說這話,真有道理,那么今日陸懷瑛殺一個兇鬼,和殺兩個兇鬼,其實也沒太大差別。 滟九不知他為何突然這樣說話,但下一刻便知道。 “如果非要先了結一個你,才能讓我追上殺他,那么便來吧?!?/br> 話音落,陸懷瑛所持汲光亦已出鞘,凜凜寒光動耀八荒。 內力浩瀚,修為高深的一個陸懷瑛,今日動殺之意,足令這陋室空房,全數崩摧潰毀。 「總是如此,總要如此?!?/br> 太多世事,太多真情,于嗟闊兮,于嗟洵兮,留之不住。 屋瓦皆作傾頹,周遭遍是塵揚,自沙沙簌簌之聲內,滟九黯然心中長嘆。 徒勞心計善作功,妄稱豪蕩惡相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