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頁
上一回在中庭遠遠見著林墨季朝云一行來訪,邾伯堯親自帶他們去書房內談話,邾采明都覺稀奇。 這些年來,少見外人,但仁與義,禮與智,寬與信,道法玄奇,金針靈劑,死生救贖,邾伯堯皆孜孜不倦,一一細心指教。 邾伯堯是否也曾對邾琳瑯這樣好?大概是的,也許更勝今日對她之好。 但也正因此,邾采明更為自己的義父不甘,不平。 明明邾琳瑯才是那個邾氏的異類,為何承受一切苦難及后果的,是那么好的義父? 她年幼,雖然也溫柔,那心內卻不肯服氣,曾經問過邾伯堯這些那些;但邾伯堯只是搖頭,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就帶她去看邾家的道印。 與邾采明想象中不太一樣,道印其實并無太多旁人看守,但那密室之中,朱厭的魂魄,被拆離存放在一枚小小的鎖魂鈴內,有無數道詭奇道印糾纏,形成密密的枷鎖,將之鎮壓。 而這層層疊疊的道印之上,也施加他邾伯堯之能為。 小時候的邾采明,驚嘆那厲害能為,也憧憬萬分。 “義父這樣做,朱厭就不會再來禍害人間了吧!” 邾伯堯聽得這句話,對著邾氏之道印,看了許久。 最后他道:“我不知?!?/br> 待邾采明長大,才知道這句“我不知”有何真意……這一句“我不知”,非是“我不知他還會不會來”,而是“他一定會來,我卻不知他何時會來”。 只要想到此事,邾采明便心驚,那面上再多的穩重與涵養,都是勉強。 林墨看著邾采明與諸長輩立于眾人之上,而身邊如此多人,皆在議論紛紛。 如此嘈雜聲響,令他想到另一件事。 “無人不恨朱厭……卻又正是因朱厭之禍永世不絕,方有八家仙門共掌道印,以令天下?!?/br> 林墨唏噓之余,亦覺得有些荒唐諷刺,且此間還有一事,使人不快。 他如今與季朝云,離得雖近,卻相隔著二三人站著。不知為何平日里還嫌季朝云刻意接近煩人,但現在卻又仿佛有些奇怪心緒。 哼,就算他季朝云有些本事吧,看見他那側臉都覺認真,覺得心略安。 如今旁邊的人轉身與別的人議論說話,林墨心念一動,想離季朝云近些。 他悄然朝季朝云接近,卻忽覺當真有些不對勁,心內的不安加深之時,真聽得一聲驚叫。 “虛相——” 可不正是虛相?林墨仰起頭,只見那原本晴朗高懸之天幕似漸在下沉低垂,周遭也升起無數云煙氤氳。 眾人驚慌失措,而季朝云也不愧是季朝云,秋霜已動,陸懷瑛也是同樣,就如當初合力,一破滟九所設之蒔花馭鬼的迷陣一般。 但林墨立刻便喚出了聲:“季朝云——” 此時非彼時,季朝云的傷并未好全,如此勞動,只怕不好……但這一回也無需林墨再多言,季朝云望向他,耳邊卻忽聞一人清明言語。 “住手?!?/br> 這聲“住手”,非是叫停季朝云,又或者其余正道人等,而是孟蘭因已動。 自來愛靜的孟蘭因,一作道語,只得“住手”二字,卻十分有用。 但見云煙散退,那天幕中滿布的烏濁亦作散開,重見天光。 眾人正作欣慰,卻又見奇象。 “這是什么?!” “什么東西?!” 雖則慌張,但大家很快便看清了,仿佛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將那天光摘取,繪作縱橫線條,懸于眾人之上。 此間眾人,皆忍不住抬首,仰望那些發亮線跡,忽地又有人叫了出來。 “天局——” “是天局——” 林墨也看到了,正是天局。 分明白晝中,又似有無數星流下墜,在這憑空而造的巨大棋局之上,落作晶瑩剔透,黑白二子。 林墨看得分明。 他怎能不分明?林墨并不好棋道,卻又偏知這一局。 因為這一局,就在和季朝云同赴晉臨學宮之時,林墨自孟蘭因處看到過。 孟蘭因還與他言說,這一局,是林寬所遺之敗局。 那一年,正就是林墨升山的第二年,林寬親自送他上晉臨孟氏的仙山求學,然后與孟蘭因對弈。 林寬執白子,孟蘭因執黑。 林寬慘敗,無力回天。 此刻林墨看著這一幕,又是恍惚,竟覺得雙足頹軟,差點要站不住,下意識便往后一退。 這一退,竟退至了季朝云懷內。 不知為何季朝云已在他身旁,一只右手握住了秋霜,左手恰好落在他腰側,像是護著他,但隔著衣裳,那掌心的溫度又像是一種提醒。 “硯之!” 他喚林墨的聲音并不大,但林墨聽見,已作清醒,忙站穩了,避過季朝云那手。 此時也真無閑心去計較這些,那天局已開。 布下這棋局之人對此間眾人視若無睹,偏就只將這局落在了孟蘭因身前,卻又不由得孟蘭因來挑揀。 恰如方才棋局落成,此間有無形之人,有無形之手,執黑先行。 眾人都屏息凝神,卻見孟蘭因竟也不懼。 他當真不愧仙體半成,那仙靈之氣沛然,抬袖,指動,白子被其內力催動,亦行一步。 就這樣,白子動了一步,那黑子卻不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