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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成仙體,當可來去自如。但自古以來,又有幾個成仙? 于修道者而言,修為精進,至通神者可化光而行。 這化光而行極快,卻要消耗靈修內力;修道者的內力并不是無窮無盡,如常人渴了要飲水,餓了要吃飯,困了要睡覺,修仙道者也有力竭之時,需待所耗費的內力恢復。 更何況他一個人化光也就罷了,還要帶上林墨! 林墨少時離家,世人傳他施詭術、結陰兵不假;雖然棄正途已多年,但他畢竟出身自那林氏仙府,曾前孟氏升山求學,那最名門正統的道術皆有心得,深知一日之內摧動法器借體之術,又化光而行兩次,需要多少靈修內力。 今日如此消耗,哪怕是以季朝云的修為大概也有些勉強。 季朝云卻道:“管不了這么多?!?/br> 二人不消片刻便落到地上,林墨緊閉著眼喘氣,按著胸口抱怨道:“我還是做鬼的好,有這rou身真麻煩,心驚rou跳反而吃不消?!?/br> 本以為這么說季朝云肯定又要兇神惡煞,誰知竟聽不到他答話。林墨心道奇怪,睜開眼一看,剛沉下去的心又是猛然一跳。 這四周無任何景象。 無花,無草,無樹木,無山,無水,無人煙,萬籟俱寂,聽不到任何聲響,就像是一張畫,被抹去了所有描繪,只留下灰白之色。 腳下的地是灰,仰頭看到的,綿延無盡,卻仿佛不是天,而是白色幕布。 季朝云看了一圈,這才開口問林墨:“你怎么看?” 林墨環顧四周,心內一盤算,道:“像是闖進幽獨了,就不知如何可破這虛相?!?/br> 虛相所指,乃為與人世間之景相對。人間的景象,可見,可知,可感。而虛相不同,或因陣法而生,或因幻術而起,盡是虛罔。 而幽獨中的虛相,又與人間修道者所起的不同。幽獨這個地方怪異得很,今日綿延千里,明日彈丸之地,忽大忽小,似真亦幻,內中自有百千奇象,各不相同。 林墨道:“聽說幽獨之中的虛相,可為十方鏡像,也可為心內一隅?!?/br> 說完覺得奇怪,這話耳熟,似是多年前有人與他娓娓道來,卻實在想不起那人面目形容,姓誰名誰。 季朝云道:“我試試?!?/br> 林墨還不曾問他要怎么個試法,那季朝云已經拔劍了。 季朝云就是季朝云,直而不屈,一言不合便請劍出鞘,管他日月天地神鬼妖魔,且先斬了再說。 秋霜劍懸于半空,季朝云心誦法訣,一劍化十,十化百,凌厲劍氣擊向四面八方。 只聽鏡像破碎瑯瑯之聲,頂上白色消散,露出天幕。 林墨忍不住鼓掌。 季朝云問:“作甚?” 林墨有感而發:“你的內力是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季朝云冷聲道:“少廢話?!?/br> 再次環顧四周,發現他與林墨已身處一個小鎮之中。 季朝云直覺此處似曾相識。此時夕陽西下,炊煙已起。一如人間太平盛世,街上的行人尚多,賣油郎挑著油簍歸家,梆子聲聲入耳;行走江湖賣藥郎中沿著道路前行,偶爾發出一兩聲吆喝;還有成群結隊的稚子唱著打油詩拍著手自他們二人身旁飛快地穿過,被他們的娘親遠遠地喚著名字責罵,攆回家吃飯去。 細聽來,他們唱的正是那一首打油詩: 惡積禍盈性囂狂,腰配黃金詭心藏。 黃粱一夢家業散,人間再無林六郎。 這些頑童,一路又跑又跳,唱的調子歡快,稚嫩的鄉音在林墨腦中嗡嗡作響。 他把這幾句詩都聽進了心內,指著自己的鼻尖笑盈盈地問季朝云:“這是唱的我?” 不及季朝云回答,他又道:“唱得什么鬼玩意?還不如你吹的好聽!” 見季朝云欲摘下玉簫,林墨卻笑著阻攔:“罷了罷了,我來?!?/br> 說罷,他將兩指一攏遞至唇邊,不知怎地一吹就發出了尖銳破空的哨音,聲如長嘯。 夕陽的余輝灑滿他周身,黑裳也難掩內斂光華;伴著這一聲,陰風再起,卷起地上的枯葉,帶來森森可怖之氣。 季朝云再一看,哪還有什么小鎮?哪還有什么街道?哪還有什么行人?不過又是虛相罷了。 此地四周空空,唯有霧氣縈繞,由淡轉濃。霧中不知道什么魑魅魍魎,發出嘰嘰咕咕的嘲笑聲,然后唱起了方才的打油詩: 惡積禍盈性囂狂,腰配黃金詭心藏。 黃粱一夢家業散,人間再無林六郎。 他們高聲唱了幾遍,最后只將“人間再無林六郎”這一句反反復復唱了數遍。 此間正是晝與夜交替的黃昏時刻,此起彼伏的笑聲與歌聲,不知所起,擾人心志,實在可怖。 林墨喝道:“識相的就趕緊閉嘴,不然小爺我可要動真格的了!” 那歌聲戛然而止。林墨正要得意,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冷不丁地開口,仿佛近在二人耳旁。 “兩位哥哥呀,你們不想聽歌兒,我請你們看戲可好?” 季朝云與林墨回頭,身后空無一人。 那憑空而來的聲音又輕又軟,難辨男女。說的話,像是勸又像是哄:“好不好?” 林墨遞與季朝云一個眼色。季朝云點了點頭,手方要動劍,就聽林墨道:“好啊,那就看戲吧?!?/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