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那棋盤上落了灰,幾片葉子落在上頭,虛虛蓋住了還未下完的棋局。 另一頭桌椅、書柜、餐桌和睡榻樣樣不缺,睡榻后面用屏風隔開,里頭擺著沐浴用的木桶,兩只小竹凳在木桶邊整齊放著,其中一只凳子上還放了一只簡易的小橘燈。 謝喻蘭幾乎是一眼就喜歡上了這里。 “大公子有心了?!敝x喻蘭興沖沖地在屋里轉了一圈,拿起那只小巧的橘燈,托在手里左看右看,“這地方如此好,讓給我住真的可以嗎?” “先生盡管住?!鼻貚怪呈侄?,單手托住面具,將之取了下來,一雙犀利如鷹的黑瞳直直望向男人,“我就怕你不喜歡?!?/br> “喜歡!”謝喻蘭脫口而出,回頭看見秦嵐之面容,愣了一下,“大公子你……” 秦嵐之看著他,偷偷往前一步,眼帶鼓勵:“我怎么了?” “你……”謝喻蘭皺眉,若有所思,提著那小橘燈也朝秦嵐之走了兩步。 山風從他們之間穿過,鼓脹了秦嵐之的衣袍,撩動了謝喻蘭的青絲。過往記憶如流水從二人之間淌過,在這竹樓里的笑鬧聲仿佛尚在耳邊,但一轉眼,又什么都不剩了。 秦嵐之眉目深邃,輪廓鋒銳,俊朗如畫,謝喻蘭再沒見過比他更氣勢如虹之人,仿佛一個眼神就能定人生死,令人發自內心感到欽佩。 只是…… 他提著小橘燈走近了,仔細端詳男人面容,輕啟薄唇道:“大公子,我觀你神色沉郁,印堂發黑,面容消瘦……怕是不好啊?!?/br> 秦嵐之:“……” 秦嵐之深吸口氣,順著他話問:“如何不好?可有治療之法?” “唔,具體還得讓我把把脈?!?/br> 謝喻蘭挽起袖子,從藥箱里摸出個軟墊擺在桌上,又燃起鼠尾草,在旁邊扔了三枚古幣,讓人搞不清他到底是要看病還是算卦。 秦嵐之一句沒多問,坐下將手搭在軟墊上,謝喻蘭微微瞇眼,嘴里念念有詞,一副“得道高僧”似的模樣,兩指輕輕搭在了他的脈門上。 搭得位置都是錯的。 秦嵐之:“……” 謝喻蘭閉眼琢磨半晌,又偷眼去瞧:就見秦嵐之手臂粗壯有力,小臂上還有深淺不一的傷痕,膚色呈好看健康的小麥色,挨得近了,能感覺到對方強大壓迫的氣息。 那是上位者習以為常的氣息,沒有刻意收斂。謝喻蘭心神一動——這人內功好生強悍!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謝喻蘭突然覺得有些困,便搭著對方的手,腦袋一下一下地點著。 秦嵐之沒有叫醒他,只靜靜地在霧色光線里以視線細細描摹對方輪廓。 小半月不見,被他掛在心尖上的人瘦了、單薄了,看起來如同走失的小獸,急需要他的疼愛和呵護。 他們都這么久不見了,他卻不能理所當然地抱抱他,親親他。秦嵐之面容威武,鎮定自若,內心卻寂寞孤單,心酸也心疼。他伸出另一只手,輕輕撫過謝喻蘭面龐,對方在淺眠里習慣性地蹭了蹭他的掌心,那依賴的模樣,令他一顆心盡數軟爛下來。 天色漸暗時,謝喻蘭驀地驚醒過來。 他躺在睡榻上,蓋著被子,手腳都睡得暖呼呼的。窗下棋盤前,秦嵐之撐著臉研究棋局,指尖夾著白子,抬眼朝他看來。 恍惚間,謝喻蘭一聲“阿之”就要喚出口。但又及時清醒過來,揉了揉眉心,那熟悉感已不翼而飛。 秦嵐之壓低聲音,在暮色里仿佛同人咬耳朵般:“先生睡得可還好?” “……”謝喻蘭面紅耳赤,“抱歉……不知為何突然有些困?!?/br> “無妨?!鼻貚怪?,“這屋里灑過安神的藥劑,先生大概是近日太累,才會如此?!?/br> “原來如此?!敝x喻蘭翻身坐起,伸手理好衣襟,又聽男人問道,“先生當真什么病都能治?” “自然!”謝喻蘭忙坐直了,自信滿滿。 秦嵐之點點頭,隨口道:“我近日不知為何想不起前事,整日迷迷糊糊。先生如何看?” 謝喻蘭抬頭,清雋眉眼間仿佛透著澄澈的光,一片爛漫:“大公子是哪些事想不起來?” “……什么都想不起來?!蹦腥寺暤?,“我是誰,從哪兒來,為何在此,全無印象?!?/br> 謝喻蘭詫異問:“你不記得自己是誰了?” “我是秦嵐之?!蹦腥说?,“但為何是秦嵐之,不記得了?!?/br> 秦嵐之微微一頓:“先生可有想過,自己為何叫謝喻蘭?” 謝喻蘭茫然了一瞬,道:“姓名自然是父母所定?!?/br> “先生之前說,家中再無他人,是為何?” “……”謝喻蘭只覺話到了舌尖,卻無論如何說不出來,仿若記憶被蒙在了古怪的濃霧之中,明明呼之欲出,又轉瞬即逝。這種感覺令他分外不舒服,便皺眉轉移了話題,“現在是為大公子看診?!?/br> 秦嵐之點到即止,幽幽道:“我想不起自己是誰,為何在此,也不認識周圍的人。經常一覺起來,感覺自己是別人,頗有莊周夢蝶之感?!?/br> 謝喻蘭哦了一聲,走近了看秦嵐之手下棋局。秦嵐之極其自然地拉住了他,口中說著“請坐”,手卻不知是有意無意,指尖從謝喻蘭手心里滑過。謝喻蘭仿佛被燙了一下似的,指尖不由得縮了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