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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在的處境就像是一個被安插進人類陣營的敵方臥底,離奇的是,臥底本人卻對此事毫不知情,甚至還因拯救幸存者有功而被人類高層授予了榮譽勛章。如果這件事傳出去,臥底一定會收到嚴厲的制裁,并被萬人唾罵,最終凄苦而死,眾人簇擁的英雄淪為人人喊打的叛徒不過是一瞬間的事——這是冉喻小時候常聽的那個明暉電臺講過的故事。相同題材的故事有時也會有別樣的轉折,比如臥底化悲憤為反叛,看清人情冷暖后成為了雙面臥底,游走在兩派陣營之間。臥底的最終結局冉喻不得而知,因為那時候城外通訊資源開始緊縮,明暉電臺被關閉了。 故事里的臥底情緒飽滿,因內心的榮譽和理想而激昂,又因見不得光的身份被人唾棄而絕望,但冉喻并沒有這些情緒。他既不覺得別人的夸獎和肯定能讓他愉悅,也不覺得被人辱罵和拋棄會讓他心灰意冷。他在危機密布的城外獨自生活了太久,深信生存是第一要義,食物和武器充足令他快樂,反之他則憂愁,再簡單不過。 所以他不懂那些故事里的人心情為什么要隨著他人而波動,尤其是毫不相關的人。即使他救過很多人,也只不過是出于同類間微弱的善意和工作需要,并不代表他認為自己與那些人有什么密切聯系,更不代表他愿意為那些不相關的人的幸福安全而犧牲自己——好吧,除了哼哼。 可見他不適合成為一個臥底故事的主角。 胡思亂想到這里時,辦公室的門再次被打開。單群和婁越之間隔著老遠,劍拔弩張的氛圍很明顯。言艾試圖在中間調停,未果,只得將二人趕進辦公室,關上門說:“別追究責任了,單群也不知道艾伯特會來。事已至此,只能讓他先住在這里觀察幾天?!?/br>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冉喻。 原來,剛才言艾匆匆趕來找人,是因為艾伯特親自帶隊來到了科研院,要求逮捕冉喻。 艾伯特在今天上午復盤之前海鬼潮救援行動時發現了一段錄像,錄像中有一個不同尋常的場景吸引了他的注意。爬上直升機軟梯的冉喻不慎被海鬼扒拉下去,后摔落在天臺上被眾多海鬼纏身,瘋狂而嗜血的海鬼居然在即將殺死他之前停住了。艾伯特將這段很短的錄像來回看了十幾遍,越看越覺得不對勁。于是他下令嚴查,層層施壓下還真挖出了不少線索,包括且不限于冉喻在入城考試后那晚與副所長鬼祟的會面,以及冉喻被咬傷后卻一直未感染……當然,更重要的是婁隊長對這些事下的封口令,以及對冉喻一直以來不同尋常的包庇。 艾伯特立刻將此時上報城主辦公室,并聯系了警衛總局的老魏,商量出的辦法就是繞過婁越直接去抓人,只要把人先抓到手里,到時候不管婁隊長出于何種目的想阻撓也于事無補。他們收到冉喻在科研院的消息后就立刻趕到,但冉喻沒見到,倒是見到了陰惻惻的婁越。 雙方據理力爭許久,最終達成折衷意見。婁越不能把冉喻帶走藏起來,艾伯特和老魏也不能抓人,冉喻需要被留在科研院靜候觀察。 冉喻在科研院里的這間實驗室里一待就是三天。期間婁越沒有來看過他,也許是沒能進來。因為來送飯的人穿著軍服,似乎是艾伯特手下的人。 這間實驗室不大,四壁是純白色,看久了讓人有點眼暈。房間里面只擺了一張硬板床和一些必備的生活物品,有一個小獨衛。進入這里前,冉喻被沒收了通訊器和所有隨身攜帶的武器。 冉喻在這間實驗室里睡得不好,因為這里的床沒有婁越家的軟,而且枕邊沒有他的小斧頭,這讓他很沒有安全感。 事實上,每次換地方他都很難睡得好。入城考試時住在宿舍區里睡不好,在三環的職工宿舍里睡不好,但搬到婁越家的那幾晚卻睡得很好??赡苁菉湓郊业姆諊容^助眠。失眠的晚上很難受,冉喻只好回味著之前那幾晚優質睡眠,試圖找回睡眠狀態。然而狀態沒找回來,婁越在月光下沉睡的側臉和睡衣領口內的鎖骨和繃帶倒是頻頻出現在他的腦海。 于是他就更睡不著了。 冉喻簡單數了數,發現分開的短短幾個小時內,他想起婁越的次數有點多。 白天也無事可做,冉喻只好集中精力思考一些事情:那個傳說中的1號海鬼,真的就是冉丘嗎?如果是的話,他是什么時候出現在自己周圍并與自己建立奇怪的‘連結’的?那些奇怪的夢境就是‘連結’的產物嗎,如果是這樣,那些夢難道就是冉丘以前的記憶? 想到冉丘這個名字,冉喻陡然覺得心里一陣酸脹?;蛟S不應該再用冉丘這個名字來稱呼那位1號海鬼,但根深蒂固幾可亂真的記憶依然讓他無法對那個假弟弟產生多少憎惡和害怕。 冉喻甚至還記得前段時間冉丘寄過來的信,字跡歪歪扭扭的:哥哥我想你了,好想快點見到你——小丘。 當時他只覺得是弟弟在撒嬌,現在仔細想想,心里卻不由得咯噔一下。想快點見到哥哥的方式,就是大舉攻破這座守衛森嚴的人類城池嗎? 這三天里只有單群來過幾次,不知是看他被關在這里顯得很可憐,還是對跨物種連結有強烈的興趣,她每次來都會閑聊幾句。 冉喻當然不是個會聊天的人,單群說什么他就聽著。有時候他覺得單群并不是在跟自己說話,也不是在跟可能存在的連結另一端的海鬼說話,她只是在隨便找尋一個可以讓她說說話的樹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