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
田婆婆坐在窗邊,眼睛緊盯著不遠處的碉樓,伸手從抽屜里拿出一個束魂瓶,在手里把玩了一圈,臉色突然一變,揚手就把瓶子從窗口扔了出去。 就在這時,半空中嗖嗖嗖一陣異響,原本伏在窗下的地手一下子躍到半空,穩穩地將瓶子接住,懸停在窗口,聽話地雙手遞回給田婆婆。 田婆婆盯著地手,嘴角翹了翹,伸手接過束魂瓶,柔聲說道:“去吧,把這人給我帶來,我有事要吩咐他!” 說完,目光便落在了手里緊握的束魂瓶上,經過剛才的一番晃動,瓶中漸漸現出了一個男人的身影,穿著一身少數民族的衣服。 地手得令便在半空中來回一個翻騰,很快就消失在了視野里。 田婆婆久久地盯著地手離開的方向,腦中的思緒就又開始了翻騰——地手的存在算是南珠留下的唯一念想了,想當初南珠悄無聲息出走多年,他想盡方法將她騙了回來,沒想到最后竟是這樣的結果,他恨南珠就那樣隨隨便便結束了自己生命,沒有給他一點拯救挽回的機會。 他又氣又悔又恨,報復似的砍下了她的雙手,又費盡心血培育成了現在這兩只行走如風的地手,終日與自己相伴。 上母再也找不出一對融合地這么好的地手了,可能是因為南珠身體里先天流淌的血液就與別人不同,所以愈合和生長的能力很快,連帶著身下的走地根也生長的特別快,差不多半年時間就可以自由cao控根系,對比之下,碉樓里的那些就只能算是殘次品,蠢透了。 地手被一點點馴化而成如今的模樣,它們沒有自己的思想,只能聽令于“主人”的指令和吩咐,不會違背主人的意思,永遠安全可靠。 “也挺好的……” 他這樣安慰自己,末了自嘲地笑笑,其實他心里什么都知道,他費盡心思試圖留住的只是南珠還存在于世的證據,但必須面對沒有情感、沒有溫度的現實,他曾試著碰觸那雙手,但寒涼的氣息擱著老遠就能感受到,他終究還是退縮了,他害怕真實的觸覺提醒自己只剩下一片虛幻。 “挺好的……” 他又默念了一遍,像是試圖在說服自己承認這樣的說法,那話似有千斤重,說完就無力地倒在椅背上,雙眼直直地望著碉樓,整個人像是突然被抽干了靈魂,臉上一副了無生趣的表情。 束魂瓶從他手里滑落,又骨碌碌滾到一邊,跟地面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 忽有風從遠處吹來,帶來燥熱的空氣,他的手指突然一陣抽動,一種異樣的感覺瞬間來襲,他臉上露出等待已久的笑容,自言自語道:“那老不死的,這下可是元氣大傷了,等我想想,接下來該怎么玩呢?” 說完,眼珠子突然詭異地后翻,整個人像是掉入了黑沉的夢境,身體一動不動地躺在椅子上,視線卻又重回了那個男人的身體里。 他看到江離趴在地上,眼神關切地看著那個躺在地上的男人,那一刻,他心里突然涌出一股說不出道不明的滋味,嫉妒?憤慨?他自己一時也分辨不清…… 還記得在沙丘邊看到江離的第一眼,他整個人像是凍住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太像了,江離跟南珠實在是太像了,不是具體的相貌相像,而是神態和氣質,眼神中的桀驁不馴,行事作風中天不怕地不怕的勁頭…… 他的視線忍不住在江離的眉眼間來回轉了一圈,看到她微微上翹的眼睛,魅而不妖,白皙盈澤的肌膚,在陽光下通透閃亮的像是白玉石一般,看著看著,他一度有些恍惚,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以為是南珠回來了。 可他又真切的知道南珠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是他的欲望逼死了她,如今再面對江離,他有些患得患失了…… 按照原本的計劃,抓到江離后就是盡快設法把她弄到碉樓里去放血,只有用她的血才能融化外層的火赤石,從而得到隱藏在中心處的原始火種,這也就意味著江離會死掉。 對于這一結果,他有些猶豫了,不是因為她是南珠的女兒,也不是因為他突然良心發現,只是因為她神似她而已。 南珠對他來說,是另類的存在,是暗夜里的一束光,他天生性格陰郁內向,到了上母之后,孩子們都不愛跟他玩,他總是形單影只一個人,唯獨南珠愿意主動靠近他。 “田,走,我帶你去玩!” 南珠無憂無慮地長大,整日到處撒歡瘋玩,她帶著他在邊沿地帶的沙丘里尋找活著的走地根,去外人很難到達的浮島別館,到碉樓里探險……他在上母開心的記憶,都是南珠幫他創造的,那時候,他覺得他們是親密無間的姐妹。 后來年歲一點點增長,藥的遏制作用開始減弱,他發現自己對南珠的感情有了些不一樣,充滿了占有的欲望和沖動,他心里害怕極了。 “為什么會這樣!”他對著自己的阿媽崩潰大喊。 阿媽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你跟她們本來就不一樣!是你的本能在作祟,你要學會控制,要不然很危險!” 他進來上母時還太小,日復一日地偽裝成女孩的模樣,讓他潛意識里自動地將自己和她們歸為了一類,沒有什么不同。 即使后來他發現自己的骨骼開始變得粗壯,后背開始變得寬闊,嗓音也開始變得粗啞,就連下巴上的毛發也比其他女孩子多,他也沒有懷疑自己,以為自己就是最特別的那一個。 直到聽到阿媽的那一句“你跟她們不一樣”,讓他如遭雷噬,從那時候開始,自我認知和身體的本能在軀體中產生了激烈的碰撞,他像是被割裂開了。 “到底哪個我才是真的我?我是男的還是女的?”他甚至一度產生了這樣的疑問。 阿媽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終日提心吊膽,只能叮囑他要記得每日剃刮毛發,要時刻記得偽裝成纖細的女聲。 “千萬不要暴露!不然我們就沒活路了!” 他的阿媽在上母過慣了安逸日子,怕極了一切暴露,他們會被趕出去。 但是一旦知道了真相就很難藏的住了,沒過多久,南珠的阿媽無意間發現了他的身份,他恐懼極了,他的阿媽也恐懼極了,于是阿媽當即做了一個驚人決定——一不做二不休,殺人滅口! 沒有別的辦法,他們都不想離開上母,于是合謀殺死了南珠的阿媽,又制造出了意外的假象,就在他以為風波會以知情人的死亡而平息時,南珠卻不見了! 這些年他廢了多少綢繆和心力才把南珠騙回來,而這一次他又用了同樣的手段來謀劃,把江離引了進來,就這么殺掉?難免有些悵然若失。 但原始火種的誘惑如影隨形,那可是原始火種誒!有著超乎想象的力量,一旦擁有,就能成為這世間的掌控者,時間?男人?女人?還不都要聽命于他,他要誰死就不得不死,他要誰活就不得不活…… 原始火種加身,他會活很久很久,然后輕易cao縱別人人生,這種爽感對他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就像幼年時,世人對他和阿媽的cao弄一般,現在終于顛倒了過來,他便想把自己所遭遇的變本加厲地還回去。 還有那些被他放養在外的男孩們,早已等不及了,他們過夠了偷偷摸摸的日子,他們想掌控這個世界,很好,無聊的日子即將過去,未來就將迎來一場聲勢浩大的廝殺。 他知道女人終將敗下陣來,因為她們天性良善,加之近千年來封閉自足的生活,一代代遠離了爭斗、血腥和殺戮,已經沒有了戰斗力,而那些終日只能在黑夜里出沒的男孩們,都被他豢養成了一只只饑渴嗜血的狼。 一切都按照計劃在穩步推進,眼見著目標正在一步步實現,但快樂似乎比想象中少了很多,環顧四周,阿媽死了,南珠也死了 ,自從把掌管巫醫的桑婆婆弄到了別館,他連個像樣的對手都找不到,他的心事無人傾聽,他的快樂無人共享…… 他的心有些搖擺,目標達成近在眼前,他反而不急了,人生漫漫,何必急在一時呢,他突然詭異地笑了笑。 這個笑容完美復刻到了秦天的臉上,他雙眼微睜,視線微晃中,仿佛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女人,忍不住輕喚了一聲:“南珠……” 碉樓里熱氣升騰,腐爛的氣味讓江離幾乎不敢呼吸,她趴伏在秦天身旁,一邊關注著秦天的狀態,一邊警惕地關注著著四周的情況,生怕有什么危險來襲。 她眼見著秦天突然一陣抽搐痙攣,像是魂靈又重新回到了身體,眼皮動了兩下,口中叫喊出她mama的名字,她瞬間就明白過來,換人了!但她沒有立即表現出來,而是不動聲色、靜觀其變,她倒要看看對方到底想要做什么。 “秦天?!” 江離猶疑地喊了一聲,然后下一秒,立即探身去撿回掉落在不遠處的火赤石,也顧不得四周死人幻影急迫、乞求的目光,她心里的想法就是既然這石頭這么厲害,就不能輕易丟掉,她迅速把火赤石塞進了褲兜里,然后擺出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 “嗯!”秦天躺著應了一聲。 “你沒事吧?!”江離趕忙去看他。 秦天并沒有回答她的問話,雙眼緊盯著天花板說了一句:“江離,我夢到你的mama了……” 突如其來一句,超出了她的想象,她愣了一下,問道:“你又沒有見過我mama,怎么會夢到她,你連她什么樣都不知道……” “我在夢里看到了,跟你長得很像……我想她應該就是你的mama……她說她叫南珠……” 說完眼睛直直地看向江離,兩人的視線瞬間撞到一起,江離機敏地瞥見了秦天眼中一閃而過的低落和傷感。 “她還跟你說了什么嗎?”江離順著秦天的話往下問。 秦天表情越發凝重,頓了頓才說:“她讓我好好照顧你!” 說著,撐著地面坐起身來。 “那她……還好嗎?” 江離并不相信此時秦天嘴里的任何一句話,但她仍舊很配合地陪著他演戲, 秦天突然丟出一句:“她不太好,好像被困在了水里……” —————— 阿青閉著眼睛坐在祝融的畫像前,面前的線香散出根根分明的白煙,很快煙氣就蔓延開來,再然后就消失于無形,只留下淡淡的香氣縈繞在鼻尖。 不一會兒,一個白裙少女快步走過來,安靜地站在阿青的背后也不吭聲,阿青聽著腳步聲便知道是有急事發生了。 她睜開眼睛,又對著祝融的畫像拜了拜,才迅速起身往外走,白裙少女緊隨其后跟了出去,剛走出一段,阿青便問:“怎么樣?” 少女答道:“進了碉樓一直沒出來,會不會出了什么事?” 阿青卻很篤定:“短時間應該沒事,他不會那么輕易地殺掉她?!?/br> 聽了這話,少女才長吁一口氣:“這就好,這就好!” “下面呢?怎么樣?” “生了一個女孩,兩個男孩……怎么辦?” “他走了嗎?” “嗯,剛剛已經見到地手駕著車離開花樹林了!” 阿青點點頭:“男孩還是按照之前的方式,至于女孩……” 說到這里她一下子哽住,有些說不下去。 少女也跟著難過地低下頭,語氣喪喪地問:“還是送到碉樓嗎?” 她們都知道送到碉樓里意味著什么,一個幼小的生命就會被碉樓里關著的惡魔吃掉,成為滋養它們的肥料。 但她們沒辦法,牟托城已經徹底失守,從城里掌管巫醫的主事易主,再到負責守衛的女執守們突變,那個原本終日躲在背后的田婆婆冒出頭來,整個上母像是突然間天翻地覆,變成另一副模樣,城中的女人們被威脅、被脅迫,城外的人卻一無所知。 沒過多久,城中越來越多女人懷孕,上母已經很久沒開門了,這些人怎么可能懷孕,就只有一種可能,有男人一直潛伏在她們中間! 當時阿青想到這些,忍不住后背一陣發涼,不需要女人們的指認,她立馬就想到了那個總是與她們不同的田婆婆。 田婆婆倒也坦然,整個牟托城已經都在他的掌握之下,他已經沒什么好顧忌,但表面上也不敢做的太出格引起城外人的警惕,他擅作主張地將南珠曾經的住所改成了生育基地,作為女侍,曾經照顧過南珠的阿青則被指派到這里,阿青知道就是存心惡心她的。 源源不斷的女人被送到這里,地下室漸漸被填滿,阿青看著密密麻麻等待生產的產婦,一陣膽寒,她知道田婆婆在醞釀一個大計劃,一個足以顛覆上母的大計劃。 其實阿青不知道的事是,在南珠離開上母的幾十年間,田婆婆早已在城外開始了自己的大計,他設法偷偷留下了那些原本要被放逐的男嬰,把他們豢養在偏僻地帶,鐵血手腕管理之下,那些男孩就像生活在黑夜里的影子,無從找到一絲痕跡。 之后南珠回到上母,那種沖動和欲望又回來了,田婆婆又一次害怕了,他像是為了發泄,又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男性特征和本能,便開始對城里的適齡的女人下手。 男人的隊伍在暗中一點點擴大,南珠死后,田婆婆更是變本加厲,牟托城幾乎是變成了他的后宮,但他唯獨不敢碰阿青,因為阿青冷笑的聲音總是會讓他想到南珠在最后的時光里看他時嫌惡的眼神,那眼神像一把刀直戳進心里,讓他痛不欲生。 正當阿青為兩個幼女的命運擔憂徘徊時,陳白露和阿丹快步朝她走過來,兩人一副互看不順眼的樣子,暗中較著勁。 阿丹不滿地大聲嚷嚷:“為什么不讓我出去!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陳白露瞥了阿丹一眼,故意用手捂了捂耳朵,露出一臉嫌棄的表情,像是嫌她太聒噪,末了,陰陽怪氣地問:“你誰???來來來,說出來我聽聽,好嚇嚇我的膽!” 阿丹狠狠地翻了陳白露一眼,仍然不依不饒要找阿青要說法。 阿青神情冷淡:“你自己去跟門口的女執守說,我管不了!” 阿丹也不好發作,氣鼓鼓地就沖著門外去了。 陳白露在一旁看著阿丹離去的背影,對著阿青說:“能不能不要讓我跟這瘋婆子住一間,實在忍不了我會殺了她的!” 阿青轉臉看向陳白露,眼中頓時沒有了往日的和善,輕哼了一聲,語氣諷刺地說:“來到這里,不要動不動就想著殺人,要想著自救,要不然殺死別人之前,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說完轉頭就走,跟從外面回來的阿丹迎面撞上,阿丹鐵青著臉剛要發作,阿青用命令地語氣對著她說:“你跟我過來!” 阿丹站在原地沒動。 阿青表情不耐,嘖了一聲又說道:“你倒是跟我過來呀!” 阿丹心里頓時有些不爽,她跟阿丹雖是一對孿生姐妹,但她天生資質不凡,曾是女侍長最有力地人選,自然覺得自己高過meimei,現在meimei對自己這般頤指氣使,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多次催促之下,才不情不愿地跟了過去。 回到房間,剛關上門,阿青劈頭蓋臉就一句:“你懷孕了?!” ※※※※※※※※※※※※※※※※※※※※ 近期工作太忙,碼字時間受限,所以更新會很慢,但這一本一定會認真寫完噠,大家放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