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勁
原本喜氣洋溢的婚禮被打斷,秦天和丹木吉齜牙相對,一時間氣氛劍拔弩張,釋比看出大概是年輕男女之間有些情感糾葛,他這個老人家也不好摻和,于是讓大家都盡數散去,留出空間讓他們關起門來自己解決。 江離這輩子沒有做過這種知心大姐的角色,一會兒勸秦天要冷靜,一會兒又安撫丹木吉的情緒,最后差點磨破嘴皮子才讓各方冷靜下來,都同意找個地方坐下來聊一聊,江離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不過這口氣還沒喘勻,那頭秦天和丹木吉就又掐上了,針鋒相對跟兩只斗雞似的,一個讓秦天松手,可秦天緊拽著朵尕的胳膊就是不松開,像是害怕一撒手她就又會突然消失不見,那種恐懼一直縈繞在眼底,一點點吞噬掉了曾經的堅強和自信。 秦天盯著朵尕不敢絲毫放松,眼中都是化不開的怨念和深情,反觀朵尕,看他的眼神陌生而恐懼,就像是在看一個發狂的莽漢,一個危險系數極高的瘋子。 他長久地盯著朵尕,內心各種疑問翻騰,這幾個月到底發生了什么,她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現在又要跟一個羌族小伙子結婚?那他呢,算什么? 丹木吉見秦天這樣拽著自己的新娘,滿腔的怒火又一次涌上來,伸手就去拽秦天的手,秦天四肢鼓脹著暗暗用勁,丹木吉拽了半天,秦天都紋絲不動。 丹木吉恨恨地剜了秦天一眼,氣沖沖地指著秦天向江離告狀:“你看他,你看他!那是我老婆!他拽著我老婆干啥哩!” 也是了,剛剛結婚,一個陌生男人突然沖出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帶走新娘,哪個新郎能受得了? 江離拍了拍丹木吉的肩,示意他稍微冷靜一下,抬眼又看向臉色鐵青的秦天,她也能理解秦天此時此刻內心的百感交集,新娘長得幾乎跟他失蹤的女友一模一樣,他出生入死找了那么久,結果新娘現在 要結婚新郎卻不是他,這是什么晴天霹靂! “秦天,你放開新娘子,你看看你把人家的手腕都拽成什么樣子了……” 秦天這才低頭去看朵尕的手腕,原本雪白如藕段的胳膊已經被他拽的鮮紅一片,朵尕恐懼地望著他,睫毛震顫眼中含淚,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他知道拽疼她了,心尖跟著一顫,像是被朵尕的皮膚灼燙了一下,迅速地收回了手。 朵尕被帶著踉蹌了幾下,江離見狀趕忙上前去一把扶住,末了沖著秦天補充道:“你放心,我在這里,一定讓你弄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秦天一張臉陰沉的駭人,在聽到江離的話之后,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幾次共同戰斗,對于她已經有了十足的信任,甚至相信她超過了相信自己。 “行了,咱們回家說吧!”江離見兩方氣氛稍緩,趕忙提議,視線在幾個人臉上一掃而過,最后給了多吉一個眼神。 多吉立馬心領神會,小跑著在前面帶路,阿媽有些不知所措,趕忙跟在后頭,往屋里快步走去。 房子里也已裝點一新,紅色的燈籠和綢帶從門口一直蔓延到屋里。 一行人在火塘邊坐定,多吉年紀尚小不適合參與,被阿媽趕回了他自己的房間。 “說吧,怎么回事!”丹木吉看向秦天,硬邦邦丟出這句話。 秦天瞥了一眼朵尕,見她躲在江離后頭,一副戰戰兢兢模樣,他看在眼里堵在心里,心里說不出的難受,那樣恐懼的眼神,看他分明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那一刻他心里有些幾秒的不確定。 或許她并不是陳白露,或許她只是長得像而已。 但下一秒,內心的另一種聲音又浮上來打破這種猜想,不可能的,怎么會剛好就這么巧?這世界上根本不會有這樣像的人……不可能的,他不斷這樣告訴自己,仿佛只有這個答案才能給他留有最后一點希望。 一時心緒不寧,他深呼吸了一口,習慣性地去兜里掏盒煙,捏出一根煙叼在嘴里,正準備點燃,環視屋里一圈,發現屋里大半部分都是女性,愣了一會兒,又默默把煙收回去。 他并沒有回答丹木吉的話,而是直勾勾地看向朵尕,輕聲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朵尕聽到秦天在向自己問話,又嚇了一跳,下意識就往江離身后躲,秦天見她那個驚恐不安的樣子,垂頭深深嘆了一口氣。 丹木吉板著臉,在一旁沒好氣地替朵尕答道:“朵尕,她叫朵尕!” 既出乎意料,卻又在秦天的猜想之中,他并沒有更失落,反而很平靜的接受了這一切,之后沉默了好一會兒,再度抬起頭來的時候,江離看到他眼中有什么盈亮了一下,但下一秒就暗了下去。 他嘴巴張了張,聲音暗啞無力,眼神隨著火塘里躍動的火焰忽地飄遠。 “我的女朋友叫陳白露,已經失蹤了大半年,我一直在找她,沒有一天放棄……” 從女友如何失蹤,到自己如何到各處尋找,他的眼睛一直有意無意瞟向朵尕,觀察著她的面部表情,想要從她身上找到一些熟悉,甚至是確信的東西。 可是沒有,就算他講到自己如何去到仙女山,又如何去到荊水,如何差點丟掉了性命,她看他的眼神也沒有絲毫改變。 秦天有些悲從中來,頹然地躺在椅背里,看向朵尕:“陳白露跟你長得很像……真的很像……” 說完又垂下頭去,眼中的哀傷、痛苦頃刻間傾瀉而出。 丹木吉沉默地聽著秦天的講述,內心不小的震動,他并沒有想到這個不管不顧拽著朵尕就要走的男人,竟是個深情似海的漢子。 他長嘆一口氣,像是為這段真愛故事惋惜,又像是慨嘆這個男人的心酸與不易,火氣漸漸平息,再看向秦天時眼中充滿了同情。 “可是她不是陳白露,她是朵尕……”丹木吉語氣和緩地說,像是一個置身事外的看客勸說秦天認清現實。 秦天仍然不放棄:“你是什么時候到毛旺的?” 丹木吉像是個代理發言人:“她好幾代人都住在毛旺哩!” 秦天不關心丹木吉的回答,一心想聽到朵尕口中的回答,緊盯著朵尕發問:“你真的不認識我嗎?你好好看看?” 他這句話一說完,所有人的目光都一起投向了朵尕。 朵尕頭都不敢抬,怯怯地搖了搖頭。 此時江離的心中也有無數的疑問,到底怎么回事?這個叫朵尕的女人到底是不是陳白露?還是純粹長得像而已? 之前朵尕一直恐懼地低著頭,江離沒法兒跟她對視,現在江離終于找準時機,猛然回頭看向朵尕,四目相對,一個無形的通道出現,江離的視線瞬間伸了過去。 她僅看了一眼,心里就咯噔了好幾下,不禁大吃一驚,暗道:“不對勁,實在不對勁!” 朵尕的眼睛里像是安了一塊毛玻璃,江離的視線延伸過去,霧里看花似的,什么也看不清,也看不見。 在此之前,這種事只在鬼婆和陳白露的父母身上發生過,她無法透過他們的眼睛看到他們心底的秘密,也看不到他們眼中的故事和曾經,每個人身上都籠罩著一個又一個謎團,遲遲無法解開。 這個朵尕真的有問題! 這是江離的第一反應,如果朵尕只是一個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以江離現在的能力,想要摸透普通人心底的秘密幾乎易如反掌。 她又聯想起陳白露父母之前說的話,他們原本就打算來鳳凰寨的,怎么就這么正正好,寨子里正好有個姑娘跟陳白露長得一模一樣?這太巧了,巧的讓人難以置信…… 這個朵尕難道是陳白露偽裝的,裝出一副不認識秦天的模樣,但是嫁給丹木吉的目的又是什么? “朵尕……朵尕……”秦天低聲念叨著這個名字,念著念著,鼻腔里輕哼出聲,發出陣陣苦笑。 末了,求助似的望向江離:“你看看她,看看她的眼睛……” 江離眼神復雜的看向秦天,停頓了一下,她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說,只好輕輕搖了搖頭。 秦天像是不敢相信,又使勁地睜了睜眼睛,確定得到的是一個否定的答案后,整個身子像是被抽光了精神氣,瞬間矮了下去。 他眼神悲涼地看看江離,又看看朵尕,眼神中透著絕望,就在剛剛,最后的希望瞬間破碎一地,伴著穿堂的風,被吹散到山間林海里。 屋里的氣氛一時凝結,所有人都沉默地坐著,只有火塘里柴火燃起來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阿媽杵在一旁聽了好一會兒,這會兒算是聽明白了整件事。 秦天她雖是第一次見,但覺得這小伙子面善,不像是壞人,而且為了失蹤的女朋友奔波這么久還差點丟了性命,也是有情有義的,雖然剛剛攪和了自己兒子的婚禮,俗話說不知者不怪,再加上跟江離也認識,她倒是沒有放在心上,還把丹木吉拉到一邊反復叮囑。 “來的都是客,這小伙子也不是故意的,現在事情弄清楚了,咱們就不要計較了,你可千萬不要為難人家哩!他是江離的朋友,免得弄得江離也不好看……” 丹木吉不耐煩:“知道了,知道了!” 阿媽見丹木吉那個樣子,低聲數落了幾句:“這孩子,怎么脾氣越來越大了,以前也不這樣??!” 過了一會兒又重新走回來,笑著問江離和秦天:“你們一大早就來了,一定還沒吃飯吧,我去弄點罐罐茶你們先墊墊肚子?!?/br> 秦天木然地坐著,沒有一點反應,江離看了他一眼,趕忙回頭笑著對阿媽說:“行,麻煩阿媽了!” 阿媽轉身就往廚房走,一邊走一邊叫朵尕:“朵尕呀,你來幫幫阿媽!” 朵尕一聽趕忙站起來,跟著往廚房去了。 阿媽又跟了一句:“丹木吉你也過來,幫我擔點水來!” 丹木吉語氣不好:“那水缸早上不是裝滿了嗎?” “讓你過來你就過來,哪里來的這么多廢話……” 丹木吉還是坐著不動。 這時朵尕回過頭來,柔聲說道:“丹木吉,阿媽讓你過來哩!” 這下丹木吉像是得了命令,嗖一下就站了起來,腳步沖沖地跟了過去。 阿媽笑著數落他:“果然是有了媳婦就忘了娘,阿媽說的都不聽哩……” 三個人一前一后,掀開門簾子都朝著廚房去了,只留下秦天和江離兩個人。 江離久久地盯著丹木吉離去的方向,短短一段時間,她就已經看出丹木吉有些不一樣了,跟她記憶中那個單純傻乎的羌族小伙子莫名有些細微的不同,而且能看得出丹木吉對這個朵尕的感情已經非常深了,甚至已經到了唯命是從的地步。 她身子往秦天那邊斜了斜,低聲說:“不對勁,這個朵尕不對勁!” 原本毫無生氣的秦天聽到這話一下子就活了過來,眼睛唰一下就亮了。 “你是說哪里不對勁?” “她的眼睛,我看不到東西……” “所以你剛剛的搖頭并不是說她不是陳白露?” 江離點點頭:“一切太巧合了,陳白露的爸媽之前說過要來鳳凰寨,結果我們一來就遇到了她……” 正說著,一側的房間里傳來響動,一個圓圓的小腦袋露出來。 “多吉?” “江離jiejie,我有事要告訴你……” 江離朝他招了招手,多吉快步走出來,蹲在江離身邊,趴在她膝蓋上,跟她一陣耳語,過后把一個小紙條遞給江離,江離打開一看,微微有些吃驚。 “你說,這是她寫的東西?” “嗯?!?/br> 秦天在一旁探頭探腦:“什么東西?” 江離突然把紙條翻轉過來,就在秦天看清上面的內容后,呼吸跟著一窒。 紙條上潦草的畫了三個圈,一個圈里寫著風邪嶺,一個圈里寫著鬼婆,一個圈里打著一個問號。 三人諱莫如深地互看了一眼,都覺得這里面大有玄機。 廚房里的腳步聲正朝著這邊過來,江離趕忙將紙條揣進兜里。 朵尕和丹木吉掀開門簾端著瓦罐一前一后的出來,忽然,天邊一道白光閃過,緊接著是一聲霹靂巨響,地面都跟著震顫了起來,所有人都以為只是打雷了。 只是這天好好的,也沒有要下雨的跡象啊,怎么會打雷呢? 火塘里的火突然竄起老高,嚇了所有人一大跳,江離感覺手腕處的骰子開始微微震動,她心中有點奇異的感覺,下意識拉袖子遮住了手腕。 廚房里一陣碗盤摔地的聲音,阿媽幾乎是飛奔到回廊上,扒著欄桿往外眺望,又是一道刺眼白光,緊接著一聲炸響,天邊一點點浮上斑斕的色彩,天空一分為二,像是馬上要裂開。 所有人都涌向回廊,長大著嘴巴看著眼前奇異的景色,只有阿媽一個人像是著了魔一樣,渾身顫抖,低聲自語:“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想要擅闖上母!” 這一句聲音極低,別人都沒有留意,卻唯獨被江離聽了去,心里一驚。 “阿媽竟然也知道上母,這個上母會是傳說中的那個上母族嗎?” 又過了一會兒,聲響不再,白光也消失了,一切又恢復了如常,只是天上的緋紅還未褪去,所有人又回到了屋子里,只有阿媽一人扒著欄桿一動不動地盯著天空。 就在這時,秦天的手機響了,他拿起來一看,下意識看了江離一眼,江離立馬靠過來,腦袋和秦天緊挨著一起,耳朵附在手機邊,秦天按下接聽鍵,黑子的聲音飄了出來。 “喂,你們應該已經到了鳳凰寨吧?準備一下,你們晚上到風邪嶺來一趟,記得帶上鬼婆的那個彩漆盒子,不要讓人知道,否則……” 他話沒說完,應該是用力踹了誰一腳,就聽見一聲無力的叫喊。 秦天和江離互看了一眼,他們都聽了出來,那是大頭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