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首
店家的老太婆抬起頭來,想了一會兒,問道:“白石居?” 秦天點點頭:“對!” 老太婆不太確定,趕忙沖著后院喊:“老頭子!你快進來!” 老頭兒正在院子里劈柴呢,聽見老太婆在叫自己,趕忙扔下斧子快步走進來。 “怎么了?怎么了?火急火燎的……” “唉老頭子,白石居這個名字怎么聽著這么熟悉呢,你聽過沒有?” 老頭兒有些無語:“不就是那個采石場嗎?廢棄了好多年了,那個老板當時取了個不倫不類、文縐縐的名字還被大家笑了好久……” 老太婆一拍腦門:“對對對,我說怎么這么熟呢……” 秦天一聽有眉目,忙問:“采石場?在哪里?” “不遠,就在鎮子那頭,沿著主路一直往那頭走,走到山外頭?!崩咸耪f著往外指了指。 想了想,又補充道:“不過那個場子已經廢棄很多年了,路肯定都沒了?!?/br> 老頭覺著這年輕人有些奇怪,怎么沒頭沒腦就打聽起采石場起來,于是好奇地問:“小伙子,那地方荒了好多年了,你去那里干什么呀?” 秦天經歷種種,已經練就了一番說謊話臉不紅心不跳的本領,腦瓜子里稍稍一動,張口就來:“哦,我就聽到路上有人說,想著去看看,聽說這里石材豐富,我也想看看有沒有投資機會……” 一聽是來投資的大老板,兩個老人更熱情了,不僅給他解說了好幾遍,生怕他不明白,還給他畫了一個簡略地圖,簡略的簡直讓人傻眼,跟在仙女山前臺大姐畫的地圖有異曲同工之妙。 按照老太婆的指引,秦天出門左轉,一直向前走了大約四十來分鐘,四周就已經沒有人跡了,就光禿禿一條路通向遠處,兩邊是筆直聳立的大山,山上有山泉飛瀉而下,形成一處造型優美的瀑布,瀑布下蜿蜒著一條小溪,溪邊怪石嶙峋,石頭縫里長著一些矮腳的松樹。 本來時間就不早了,這毛旺鎮又在山崖下頭,四周都被高高的山體圍住,所以天黑得更早,他才出來這么一會兒,天色就快速暗下來,他加緊快走,想趁著天更黑之前找到江離。 一路上安靜極了,只有泉水嘩啦啦的流淌聲,斷斷續續的鳥鳴,還有他自己的腳步聲,山體不斷后退卻總不見消失,天色也越來越暗,山投下的暗影籠在秦天身上,像是無邊的網罩著他,永遠也走不出控制范圍。 他走著走著有些著急了,腳下的步子下意識又加快了一些,渾身開始發熱,后背汗濕一大片,他脫下外套拎在手里,微微仰頭朝遠處看去,借著天光能看見兩邊山體的輪廓和走勢。 “快了,快了,應該就是前面那個隘口了!” 果然,一走出那個隘口,眼前一下子突然豁然開朗,放眼望去是一塊相對平緩的叢林,再遠一點就是層層疊疊的青黛色山峰了。 應該就是這里了……地勢相對平坦開闊,采石場應該就在林子深處。 他快步走了過去,林子里大多是松樹,高高矮矮、密密匝匝的一片,一進去黑漆漆的,一點光都漏不下來,他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小心翼翼往里走。 樹下各種灌木藤蔓野蠻生長,秦天趕忙穿上外套,橫七豎八的枝條上長滿了刺,走一路呲啦呲啦的響了一路,那是尖刺勾拉衣服的聲音,衣服都被勾得抽了線,拉出好長的線絲,秦天也顧不得,不管不顧、硬挺著就往里進。 就這么一路披荊斬棘走了好長一段,突然,秦天看到不遠處有一個亮點,像螢火蟲一般大小,他心中一喜,腳上頓時又添了幾分勁力,大跨步朝著那一處去了。 一點點靠近,空氣中浮著淡淡的煙熏味,是木柴燃燒的味道。 秦天深吸一口氣,那味道便順著鼻腔灌入五臟六腑,化作心中一股奔騰的熱流,讓他忍不住一陣激動,這么久了,終于要跟江離見面了,此時此刻的心情他一時無法形容,勝似老友久別重逢,又有一點小悸動。 那是一長排磚瓦房子,建在這大山野林之中,當初應該也算得上不錯了,只不過現在已經被植物侵占,大半都已歪倒坍塌,只有最頭上有一間還算完好,墻壁上有很深的裂縫,能若隱若現的看見火光,藤蔓從墻腳一路攀爬到了房頂,縱橫交錯森然一片。 房門和窗戶都被爛木板子擋上了,秦天擔心嚇到江離,輕聲敲了敲門口的木板子,然后側著耳朵聽屋里的動靜。 很安靜,一點動靜都沒有。 他接著出聲: “江離,我來了!” 屋里像是有什么突然落了地,緊接著響起一陣腳步聲。 江離搬開木板子,露出一雙亮得出奇的眼睛,秦天真的覺得比天上的星星還亮,對視的瞬間,他瞬間有種眩暈感。 江離瘦了,也黑了一點,秦天又趕緊掃了一眼她的全身,還好還好,身上好像沒有什么傷。 久別重逢還來不及寒暄,江離一伸手就把秦天拽進屋里,之后又把木板子重新放回原處。 秦天真的憋了一肚子的話想說,結果一抬頭就看到了兩個老熟人,一男一女一攤爛泥般歪倚在角落里,原本想說的話一下子就哽在喉嚨,又一點點咽了下去。 這兩個人,秦天根本不需要思考一眼就能認出來,太熟悉了,他們曾在一起吃過很多次飯、下過很多次棋,秦天曾在那個家里感受過家庭圓滿的幸福和快樂,那是他自己從未體味過的。 他很小的時候父親就不回家了,準確說是他還沒出生父親就已經不回家了,母親厲勝男一個人帶著他長大,父親對他來說只是一個陌生的稱謂,跟陌生人并沒有什么區別。 那時候他和母親擠在破舊的老房子里,經常為了吃了上頓沒下頓而發愁,那時候周圍總有些風言風語,他每次放學回來就能在樓下聽到街坊鄰居聊八卦,其中不少關于他父親的消息,說是父親跟一個小姑娘好上了,在外住著花園洋房開著小汽車到處跑,過得瀟灑且快活,說到這里女人們無一例外不是皺眉癟嘴大罵渣男。 這些話,他不敢跟母親說,擔心她聽到受傷害,心里暗暗下決心,要千倍百倍對母親好,要聽話要上進,一定不要讓她傷心,后來長大了,他才知道母親什么都知道,并且早早地跟父親離婚分了手,很果決,一點沒有猶豫。 他的母親是個樂觀而堅韌的女人,她覺得沒有男人一樣活,甚至要活得更好才行。 她就靠著一雙手,從小推車賣煎餃煎包做起,每天天還沒亮就推著推車出門,凌晨才一身疲憊的回來,沒有休息過一天,甚至是一年中最冷的日子,也不曾停歇,她見過母親整個手被凍得長凍瘡,裂開化膿的樣子,見過她被大雨淋成落湯雞的樣子。 這些年母親為了他,為了這個家吃盡了苦頭,再后來生活有了一些起色,推車換成了門面,之后一點點發展,最后在江城竟然開了好幾家連鎖店,母親成了江城名副其實的女強人。 長年累月的勞累,母親腰背都有勞損,腿有很嚴重的風濕,陰冷天根本受不了,秦天很孝順,很早就用自己賽車的獎金在三亞給她買了一套房子,每年冬天都會送她過去住一段時間,有時間的時候他也會過去陪她。 從小經歷過這些苦,讓他對父親有著深深的恨意,覺得那個男人背叛了他們母子,對他們不聞不問,只顧自己過快活日子,自私又無情。 后來他成了職業賽車手,得到人生中第一個冠軍,父親突然找過來懺悔,當著他的面痛哭流涕,他和母親兩個人就那么冷冷地看著父親,就像看一個陌生人,直到父親尷尬的離開,內心也毫無波動。 再后來,突然有一天母親給他打了一個電話,說父親癌癥晚期去世了,遺體已經火化,母親在電話里很平靜。 他按照時間推算,父親去道歉懺悔的時候應該就已經確診了,也許是人之將死良心突然發現吧。 “他既然已經死了,咱們也就不要再記恨,好好過咱們自己的日子吧!” 母親說完這句話就掛了電話,沒有要求他去參加葬禮,也沒有要求他一定要原諒那個男人,這通電話好像只是為了告知他這個死亡消息。 那個男人的存在感實在太弱了,存在于他們人生里的時間屈指可數,甚至可以忽略不計,那天之后他們就很快忘了他,忘了那段悲傷的過往,他們母慈子孝,日子越過越好。 只是近兩年,母親也不知是不是年紀大了,突然提出說讓秦天去看看父親,她說自己老做夢夢到父親,好像在那邊過得很不好,看起來很可憐,希望他能原諒那個已經去世很久的男人。 秦天拒絕得很干脆,一次也沒去過。 健健康康長到這么大,厲勝男給他的愛并不比別人少半分,但他從未體會過完整和睦的家庭氛圍。 當他去到陳白露家,看到了一個木訥不善言辭卻細心的父親形象,和一個和善溫暖的母親形象,內心第一次有了羨慕的感覺,陳白露一定是一個被愛緊緊包裹著長大的姑娘,在她的生活里一定沒有謊言和背叛。 那時候他心里瞬間升起一種責任感,那就是一定要好好愛這個姑娘,好好保護這個姑娘,不要讓她受一點點傷害。 現在,故事卻朝著一個無法預料的方向發展了,陳白露一家失蹤后,他曾在腦海中設想過無數種相遇的可能,但萬萬沒想到會是這種,在偏遠地區荒郊野外的廢宅里,就這么面對面。 陳白露的父母顯然都受了很嚴重的傷,奄奄一息,微睜著眼睛望著他,眼中沒有一絲活氣。 他居高臨下地盯著兩人,比想象中更鎮定,聲音不帶情緒:“他們這傷是?” 江離冷眼望向兩人:“碰了骰子,燒的!” 秦天聽到這話,回頭看了看江離腕間的手鏈,頓了頓說:“陳白露在哪兒,他們說了嗎?” 江離搖搖頭:“沒,打死也不說!不過我應該已經猜出在哪里了……” 在之前的通話里,江離簡單跟他講了一下,雖不算詳盡,他也差不多能猜出個大概,這對看起來忠厚純良的老夫妻卻是心思狠毒、壞事做盡的法外狂徒,可怕又充滿諷刺的真相,一切美好頃刻間幻滅。 秦天抬眼看她:“在哪兒?” 江離沒有回答秦天的問題,反而看了秦天一眼,說道:“你最好做一下心里準備,陳白露應該也……” 對于這一點,秦天心中自然有所準備,他輕輕點了點頭:“嗯!” “明早去鳳凰寨,應該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秦天微微有些不解:“鳳凰寨?不是在這里?” 江離點點頭:“嗯,聽他們的意思,這鳳凰寨里可是藏著大秘密呢……” 說完,她一伸手:“你要帶給我的東西呢?” “東西?”秦天一聽這話,腦袋瓜子有點短路,傻愣在當地。 江離皺了皺眉頭,伸著手不放:“我爸爸的……東西……” 一說出“爸爸”這個詞,她突然有些哽咽,但馬上就收斂了情緒。 秦天這才悟過來,趕忙從兜里掏出一個封口袋遞給她。 “你快看看,那紙上都寫得什么東西,還有……” “噓!” 江離突然在唇邊豎起食指,示意他立刻噤聲。 隨即又朝著屋外指了指,秦天立刻明白過來了。 屋外有人! 兩人貓著腰輕手輕腳走到墻邊,背貼著墻壁一左一右立在門邊,等待擅自闖入者自投羅網。 有細碎的腳步聲一點一點靠過來,聽聲音應該只有一個人,那人朝著門口過來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走到門口時腳步聲突然停止了。 就是現在!江離跟秦天一比劃,秦天瞬間了然于心,他快速地伸手挪開木板,江離腿恨不得比他的手還快,一下子照著門外就踹出去了,去勢帶風。 只聽“哎喲”一聲,是個男人的慘叫聲。 秦天趕忙一步奔到了屋外,只見江離已經一腳踩在了男人的脖頸處,還在不斷碾壓用勁。 男人趕忙撲騰求饒:“是我是我,江離,是我!” 江離一聽聲音顯然有點吃驚,腳下力道稍稍放松,她伏低身子看了看那男人的臉,有些不敢置信。 “周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