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人影遠去, 克雷終于松了一口氣。

    “可算是打發走了！這群西胡人也太過雞賊，我看那個蘇不提就不是個好貨！”

    他喃喃地念叨。

    寧非卻并不向他那樣輕松，他眉頭微皺，目光轉向納達。

    “蘇不提走之前說的那句‘出山只有一條路, 都要過?？怂_城’, 這是什么意思？”

    彼時納達已經掙脫了繩索, 從地上站了起來。

    納達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之前寧非組織蘇不提打他的事他都記在心里, 此刻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混蛋說的沒錯, 天鐵坑這里是個死胡同，周圍都是克騰山, 唯一的通路在?？怂_城?！?/br>
    納達抓了抓頭，臉色也十分不好看。

    他得罪了?？怂_城的葉護，看樣子對方可不是個大度人，之后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那坨坨河呢？”

    寧非一指幾近干枯的河道。

    “河水雖然沒了，但是河道還是能走的不是么？難不成這里也要繞道?？怂_城？”

    聽他這樣問，納達搖了搖頭。

    “那倒是不用?！?/br>
    “但坨坨河是從克騰山中穿行的，兩側都是懸崖峭壁?！?/br>
    納達抓了抓頭，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

    “等出了克騰山，河道就進了荒漠, 渺無人煙不分方向，人進去了就出不了, 那是必死之地?！?/br>
    “所以, 除非你們不離開天鐵坑, 不然是不可能繞開?？怂_城的?！?/br>
    他沒說一句, 寧非的心就下沉一分, 等聽到最后的結論，直接落到谷底。

    那個蘇不提臨走的時候，已經開始懷疑他們的身份，說不定不久之后還要折返，到時候他們要怎么辦？

    不能順著坨坨河回去，想走就要經過?？怂_城，到時候不被堵個正著才怪呢！

    “??？！怎么這樣！”

    克雷一臉失望。

    “這破地方就沒別的部族了嗎？”

    聽他這樣問，納達想了想。

    “有是有的，克騰山那邊就是東胡三部，圖赫、白克和南石都在克騰山的另一側?！?/br>
    “只是這山奇怪得很，大部分地方都是懸崖峭壁，只有一個山口可以通行，是由三部中的圖赫把守?！?/br>
    說到這里，納達停頓了一下，略小心地看了一眼還舉著弓箭的克雷。

    “我聽你說的是阿米萊語，之前就想問了，你是東胡三部的人嗎？”

    “我阿爸是南石人?！?/br>
    克雷說道。

    “哦，難怪?！?/br>
    納達點了點頭，敲了敲自己的胸口。

    “我是圖赫人。你阿爸跟你講過吧，圖赫、南石和白克三部都是好兄弟，我們和西胡那群野人不一樣的！”

    其實克雷的阿爸和他說的不多，大概是覺得兒子這輩子都沒機會回故鄉，所以想讓他安心做個業朝人。

    克雷對于老家僅有的認知，就是自己的部族叫做南石，在很遠很遠的北方，老家還有很多兄弟姐妹叔伯嬸娘，以及自家老爹如何千辛萬苦來到中原。

    東胡三部的事，他也是第一次聽說。

    克雷有點興奮。

    “那那那，那我們怎么才能去克騰山口，怎樣才能去南石呢？”

    他轉頭看向寧非，小手扯著對方的衣袖。

    “矩子哥哥，只要我們去了南石就能回家了，我阿爸說南石有海，咱們的船就能用上了！”

    寧鋸子：……

    他默默腦補了一下自家的鱽魚船，沒吭聲，不想打消小孩的好心情。

    封愷卻是直接搖頭。

    “去山口要經過?？怂_，那些人未必會放我們離開?！?/br>
    剛才那情景他看得清楚，蘇不提已經起了疑心，之所以沒直接動手多半是因為還拿不準寧非是不是那一位，暫時使了一個穩軍計。

    反正天鐵坑沒有別的通路，他們已經被困在其中。等確定了寧非的身份，?？怂_的葉護多半會派兵丁過來抓人，將非弟作為奇貨獻給主家。

    他想到的，寧非自然也能想到，甚至比封愷想得更遠。

    山口是走不通，沿著河道回溯也不現實，那就只能琢磨翻越克騰山了。

    被洪水沖過來的時候他有觀察過地形，這坨坨河兩側都是懸崖峭壁，爬上去幾乎不可能。但神奇的是，這兩側的懸崖幾乎等高，頂部也十分平坦。與其說是山，他覺得倒更像是地震產生的裂谷，裂谷的低洼處就是干涸的坨坨河道。

    這樣的地形，若是能有座橋架在裂谷兩側，便可直接過到克騰群山的另外一側。

    對面就是東胡的領地，避開了?？怂_城，他們就算暫時安全。

    想了想，寧非轉頭看向納達。

    “納達，你的鐵坊在什么地方，有煤料和工具嗎？”

    “有有有有！”

    納達連忙答道。

    他以為寧非要展示鑄刀的工藝，瞬間忘了自己還在危險中，樂滋滋地領著三人上山。

    “我這個作坊三牙子山頂?！?/br>
    一邊走，納達一邊給介紹克騰山的情況。

    “克騰山里好多個峰頭，這片的山跟門牙似的，天匠人就給起名叫牙子山?！?/br>
    “從這邊到那邊，分別是大牙子二牙子三牙子，一共十個峰頭，就是十個牙子?！?/br>
    “其中我這個三牙子山距離天鐵坑最近，五牙子山最高，死牙子山是坨坨河最窄最險的地方，那邊好幾道彎，有一個甚至快要跟河對面的山貼上了，水到了那里就特別急特別大?！?/br>
    寧非聽得認真，克雷和封愷卻很有默契地一前一后，將他護在當中。

    他們并沒有完全放松對納達的警惕。雖然之前納達在蘇不提面前沒有戳穿他們的身份，但這也不代表他可以被絕對信任。

    “你說四牙子山距離對面最近……那能不能從那邊跨到另一邊？”

    寧非想了想，認真的問道。

    “當然不能！”

    納達連連搖頭。

    “雖說最近，可那也得有個百八十丈遠，跨是跨不過去的，除非會飛天?！?/br>
    百八十丈，那就是二三百米左右的距離，還好。

    寧鋸子點了點頭。

    他心里隱約有個計劃，因為太過驚世駭俗暫時還不能講出來，要看看情況再決定。

    可以的話，他還是想要盡量避免直接和?？怂_的胡人正面交鋒，因為那幾乎是沒有勝算的絕路。

    納達的作坊在三牙子半山腰的一處平坦的土坡上。

    這作坊還建的有模有樣，不但有冶鐵爐和鍛造間，還借著山勢挖了好幾個儲煤的倉庫。

    “都是最耐燒的黑煤，天匠人幾代的存貨都在這里了?！?/br>
    納達得意地說道。

    “最近黑煤越來越難找，不然也不會只剩這幾倉?！?/br>
    寧非取過一塊黑煤觀察了一下，默默點頭。

    煤是好煤，至少比牛背山的好，就是不知道含硫成分多不多。

    他顛了顛。

    “能燒一塊我看看么？”

    “當然?！?/br>
    納達對自家煤的質量很有信心，當即找來火石和干柴點燃煤塊。寧非認真地觀察著燃燒情況，尤其是火苗高低，熱度大小，心中有了些成算。

    “我能上四牙子上頂看看嗎？”

    寧鋸子問道。

    “??？”

    納達抓了抓頭。

    他以為大師要開爐鑄劍了，這才喜滋滋地把家底拿出來獻寶。結果現在一看，大師好像不太關心爐子燒得怎樣，一門心思想上山。

    “倒是可以，但是山上這時候風比較大……”

    納達頓了頓，又小聲嘟囔了一句。

    “而且滿眼都是紅紅的砂石，沒啥好看的?！?/br>
    寧非沒理他，問清楚了路線就往山頂走。

    三牙子山和四牙子山其實是一聯排山，從山頂可以通到另外一邊，只是山路崎嶇狹窄，向上攀爬的過程十分消耗體力，寧非走了一多半就有些跟不上隊伍。

    封愷停下腳步，在他面前蹲下。

    “上來?！?/br>
    寧非也沒推辭。

    現在最緊迫的就是時間。一旦蘇不提回到?？怂_城稟報葉護撒庫魯，對方就可能從某些渠道得知陸時己的消息，那自己這個西貝貨就瞞不住了。

    所以無意義的推辭和臉面都是必要的，耽誤時間就是給同伴增加負擔。

    封愷的腳步很快，就算背著寧非也穩穩跟上了納達的步伐。四人花了一刻鐘的時間爬到山頂，山頂的風很大，飛沙走石，刮得人睜不開眼睛。

    寧非被封愷放在地上，伸手確定了一下風向。

    “這個集結，山上一直刮西風，是么？”

    “??？”

    納達楞了一下，然后點頭。

    “我們這里，常年都是刮一種風，不變的?！?/br>
    “中午的風最大，到了晚上天黑就沒什么風了，早上太陽升起之前風也小?！?/br>
    他看了看天色。

    “現在正是大的時候，再過一兩個時辰就好了，能看到對面的山峰?！?/br>
    寧非看向身后的封愷，男人從懷中取了一件物事給他，正是被封小弟垂涎三尺的“千里目?！?/br>
    寧非舉著望遠鏡觀察了一下對面的地形，發現四牙子山雖然距離對面最近，但因為山勢和地形的緣故，反而不如三牙子山平坦。

    但四牙子山對面的山頂正好是處平崖，崖面上罕見地長了些綠植，在風中不停地搖曳。

    寧非又測定了一下風險，默默在心中計算了一會兒，然后轉身準備下山。

    “??？這就走了？”

    納達被他搞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跟在后面一臉茫然。

    “嗯，走了，等太陽下上之后再上來，看看你說的沒風是什么情況?！?/br>
    寧非一邊走一邊看天色。

    “時間還早，咱們先下山把船取出來，做點小改造?！?/br>
    “若是時間和條件允許，咱們就準備跑路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