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與身體孰輕孰重？

    對于他們這些長命種而言, 自然是靈魂。

    當然, 對于覺得人生只有一輩子的普通人類而言，他們大多是覺得來生是下輩子需要考慮的事情, 他們只需要著眼當前過得舒服就行。殊不知冥冥中的法則已經算好了一切代價，某種意義上，死后的世界遠比活著的世界更為可怕。

    杰又不是別人。高專悟捂住額頭, 委屈地控訴。

    我也不行。夏油杰加重語氣，想想羂索，萬一萬一你哪天遇到的我是假貨呢？

    不可能！高專悟猛地直起身體，毫不猶豫地說道。杰和他是最強的，羂索覬覦一輩子杰的身體也別想成功。

    可惡, 一想到羂索正隱藏在角落里，暗搓搓地窺視著杰的身體, 高專悟心頭的小火苗蹭蹭上漲, 他想要殺人了。

    我是說萬一。夏油杰轉而捏了捏高專悟的后頸, 安撫道，就是打一個比方。

    打比方也不行！

    高專悟牙關緊咬。

    如果，如果這一次的百鬼夜行，他和杰沒有意外掉到這個世界上，必然會在戰場上相遇的夏油傑和五條悟會是一個怎樣的結局？

    夏油傑會死。

    沒有恢復神明記憶的夏油傑是一個已經被現實和理想逼到絕路的瘋子，高專悟很確信，不管是怎樣的夏油傑，五條悟都會愛著他。哪怕他沒有意識到這份感情，他也會本能地完成夏油傑的期望。

    這一場聲勢浩大的百鬼夜行，真的是夏油傑想要的新世界開端，或是轉移他人視線，奪取詛咒女王祈本里香嗎？哪怕他奪到了想要的詛咒女王，憑借詛咒女王，他打得贏五條悟嗎？

    五條悟是夏油傑大義道路上的絆腳石，祈本里香不足以作為搬開那顆絆腳石的砝碼。

    夏油傑想要的是結束與安眠，而五條悟會給他想要的一切。

    他會跟夏油傑告別，然后親手殺死他。

    他不會將夏油傑尸體交給任何人，哪怕他知道咒術師的尸體容易被有心人利用，他也舍不得。

    他會挑一處安靜的地方，將自己的一部分連同夏油傑一同安葬在那里。他會在夏油傑的棺槨上設下重重的保護，為他立一座無名的墓碑，然后避開所有人，在深夜坐在墓碑上一起看著月亮，時不時打個報告，讓墓碑下的夏油傑知道，他曾經舍棄的道路正好好地延續著，五條悟將終其一生，讓咒術師這場馬拉松的終點不再是同伴尸體堆成的尸山血海。

    這本該是屬于五條悟和夏油傑不那么美好卻心甘情愿共赴的結局。

    但是！有羂索那個無恥老混蛋在，他絕對絕對會偷走夏油傑的尸體，然后

    腦花必須死！高專悟身上的咒力倏然暴動起來，他的雙拳緊握，蒼藍色的眼眸中殺氣騰騰的，斬釘截鐵地道：他必須死！哪怕掘地三尺，我也要將他挖出來碾死??！

    夏油杰懵了一下，他就是打個比方，雖然羂索也上了他的死亡黑名單，但要說多恨，不好意思，他不配。

    但看著高專悟這殺氣騰騰又莫名委屈的模樣，夏油杰心口一窒，毫不猶豫地附和道：殺，必須殺！你殺他一遍，我扔他下地獄，四分之一刀山四分之一油鍋四分之一火海四分之一冰凍，保證他每一天都想死干凈。

    嗯。高專悟重重點頭，然后他一把抓住夏油杰的手，蒼藍色的六眼死死盯著夏油杰的臉，一字一頓：杰打的比方沒有意義。六眼或許認不出腦花的偽裝，但我的靈魂一定會認出杰！

    原本哄貓意味更多的夏油杰怔住，他呆呆地看著高專悟微微發紅的眼珠，心中驀地酸軟起來。他抬起手，摸了摸高專悟的臉，而后他抬起頭，在他剛才敲了一暴栗的位置親了一下。

    我知道。夏油杰低聲道，我知道悟總會認出我的，無論什么時候。

    杰

    嗯？

    再親一下。

    走了。夏油杰拉住高專悟的手，將他往外拉去，口中道：該去收繳漏瑚的收藏了。

    切，就他那個實力，能收集到什么好東西。高專悟不滿，杰要是喜歡那些，我們可以去打劫五條家的庫藏啊。五條家不夠的話，還有禪院和加茂。

    所以你到底走不走？

    走。

    五分鐘后，漏瑚努力了八年才堆滿的小倉庫被掃蕩一空，各種品階不低的咒具都進了夏油杰云外鏡中的一個倉庫中。夏油杰原本想分高專悟一半來著，但被高專悟以夫夫共同財產放哪里都一樣為由，十分堅定地拒絕了。

    好吧，其實是高專悟覺得九眼天珠空間只適合放甜品，一點一點也不適合放這些占地方的咒具。哪怕杰說了這些東西留著以后可以送給看好的后輩，高專悟也只是撒嬌讓夏油杰幫他收著。

    好吧，反正云外鏡里的空間足夠大，實在不行，以后多建兩個倉庫也只是分分鐘的事情。

    姑且算是意外之喜吧，他們在漏瑚的小倉庫中發現了五根宿儺手指。

    夏油杰挺驚喜的。

    對此，高專悟表示：噫這種尸蠟手指有什么好的。

    唔，勝在能量充足，一根手指抵一只特級咒靈？夏油杰輕咳一聲，舉起一根拆掉了封印條的宿儺手指，故意壓低了聲音，沉沉地說道：是時候表演真正的技術了。

    高專悟的眼睛刷地一亮，倒不是他對即將表演的真正技術感興趣，而是杰的小表情太特么可愛了！

    什么叫被萌得心肝亂顫，一定就是他現在的心情了。

    夏油杰哪里想到自己此刻故作深沉的小賣弄到高專悟眼里居然得了一個可愛的評價，他只舉著那根宿儺手指，緩聲道：咒靈cao術！

    下一秒，歷經千年，哪怕都成了干尸也無法銷毀的宿儺手指在白發六眼和咒靈cao使的眼前，寸寸湮滅，而夏油杰虛握的掌心中，一顆黑色的咒靈玉漸漸成型。

    待得宿儺手指徹底消失后，夏油杰手心里的那顆咒靈玉無論是尺寸顏色還是氣息，都跟普通的咒靈玉沒有區別了。

    瞧。夏油杰攤開掌心，向高專悟展示這顆由宿儺手指化成的咒靈玉。

    哦豁。高專悟拿起那顆咒靈玉，仔細看了看，然后好奇地道：杰吞掉這顆咒靈玉后會有一個兩面宿儺當式神嗎？

    原本是可以有的。夏油杰單手托著下頜，看著高專悟篤篤篤地敲著那顆咒靈玉，道：但兩面宿儺原本是人類，我不喜歡用「咒靈cao術」吞這樣的咒靈，所以只用術式抽取了宿儺手指的力量，將里面的靈魂碎片剔出去了。

    靈魂碎片？高專悟歪頭。

    二十等分的靈魂碎片哦。夏油杰虛了虛眼睛，翻看起另外四根宿儺手指，別的咒物最多殘留一點生前意識，即使受rou，復活的其實也不是本人。但宿儺手指不同，他應該是臨死的時候分裂了靈魂，以靈魂碎片加持了宿儺手指的力量，讓咒術界無法毀掉它們，給自己留了一條復活的后路。

    夏油杰手下不停，又以術式抽干了另外四根手指里的能量，熟門熟路地剔除里面的靈魂碎片，收獲四顆能量充沛的咒靈玉。

    等等，他記得，之前日暮神社事件，他從咒靈百足妖婦那里收繳了一根宿儺手指來著？

    一起一起，兩個世界的宿儺手指一起搓成咒靈玉。

    逃避死亡的手段而已，做得雖然不夠漂亮，但他成功了。

    杰很有心得誒，是不是每一個逃避死亡的人都被黃泉記了小本本？高專悟將那顆咒靈玉還給夏油杰，看著夏油杰一手礦泉水一手咒靈玉，跟吞藥丸似的一口一顆咒靈玉，手下動作飛快，剛有點水順著嘴角淌下，高專悟的手指就伸了過去，擦得又快又好。

    還好吧。夏油杰清了清嗓子，聲音微啞。雖然他成功將咒靈玉壓縮成了彈珠大小，但尺寸依舊不小，往下吞咽的時候喉嚨容納異物的感覺相當明顯。

    其實，要是憑真本事規避死亡的，黃泉非但不會記對方的小本本，還會給他禮遇。夏油杰想了想，道：麻倉葉王，知道吧？

    嗯哼，陰陽道的頭號通緝犯，麻倉家口中的極惡陰陽師。想起在恐山遇到的那個名叫麻倉葉的孩子，高專悟停頓了一下，然后道：麻倉葉發誓要帶回家的同胞哥哥。

    夏油杰瞥了高專悟一眼，挑眉：交到新朋友了？

    普通朋友。高專悟斬釘截鐵，回答得毫不猶豫，超普通的那種。

    好吧，普通朋友。夏油杰揉了一把高專悟的頭發，對方直接將自己整個塞過來將他拱得腳下一滑坐在了地上，淡定，都是小事。

    夏油杰輕輕扯了扯高專悟雪色的頭發，道：麻倉葉王完成了泰山府君祭，等于跨過了母神當年留下的生死試煉，他是黃泉神國認可的強者。所以，他想在地獄修行就在地獄修行，想去轉生也可以保留資質和記憶。

    泰山府君祭？高專悟支棱起來，目光炯炯。

    決定了，他要學泰山府君祭。

    想要娶走黃泉津大神的神子，他總要拿出真本事才行。泰山府君祭不是終點，最多只是一個起點而已。

    將黃泉神國挑一個遍，應該能夠得到他們的認可。

    夏油杰看出高專悟的心思，他抿了一下嘴唇，也不點破，只伸手捏了捏對方的臉，低聲道：源家有。

    麻倉葉王雖然憑借著泰山府君祭得以自如來往人間與黃泉，但第一個掌握泰山府君祭的陰陽師并不是麻倉葉王，應該是安倍晴明才對。他用過一次，救活了當時因為除妖而意外死亡的源博雅。

    不過，泰山府君祭雖然算得上是陰陽術中的最高技法，代表著讓人類一直以來渴望不已的長生不死，但實力不夠強，學泰山府君祭就是送菜。

    悟雖然是咒術師，但完全可以學泰山府君祭。

    因為泰山府君祭，說白了就是一紙遞給黃泉神國的挑戰書。只是黃泉神國貴為四大神域，不是誰想挑戰就能挑戰的，總需要一些繁瑣的祭祀流程。

    學會了這些祭祀流程，得以身入黃泉，若是打不贏泰山府君座下的七十五位冥府官吏，見不到泰山府君，得不到他的認可，泰山府君祭依舊算是失敗的。

    夏油杰看著高專悟，忍不住彎了彎眼睛，笑容里滿是狐貍似的狡黠。

    啊，忽然期待悟跟泰山府君對上的那一天呢。

    接下來，去看惠和津美紀吧。

    ***

    鏗！

    一把刀身雪亮的咒具長刀擋住了橫劈下來漆黑觸手。

    有著漆黑觸手的怪物是一只長著青蛙腦袋章魚身體黑色蝠翼外加蛞蝓粘液的縫合怪，張嘴吐蛇頭，口腔里有兩排漩渦狀利齒，還會發出嬰兒哭嚎般的刺耳叫聲，完全不知道什么樣的負面情緒才能生出這樣的丑八怪。

    雖然對方有著挑戰人類審美觀的外表，但它卻有著二級向一級過渡的強勁實力，已經暗搓搓吃掉了五個人類，直到被「窗」的人發現，才有了這一次祓除任務。

    身穿白色高專校服的少年緊握手中的長刀，奮力格擋住對方的觸手攻擊。他慢慢吐氣，自語道：注入咒力。

    手中的長刀倏然泛起藍色的光芒來。

    少年猛地用力，蘊含著強勁咒力的長刀竟直接掀翻了那只身軀龐大的詛咒。

    玉犬！

    一聲輕喝從旁邊傳來，緊接著就是嗷嗚嗷嗚的犬叫聲，一黑一白兩只狼犬一躍而起，十分兇狠地咬住那只丑陋的詛咒，瘋狂撕咬著詛咒的身體。

    嗚哇嗚哇嗚哇那只詛咒張開大嘴，發出了嬰兒啼哭似的刺耳聲音。它揮動觸手，似乎想要先將身上撕咬的兩只玉犬扯下去。

    就是現在！

    少年腳下用力，猛地跳了起來，他高高舉起手中的長刀，霍然劈下。

    咔嚓一聲，長刀直接切進了詛咒青蛙似的腦袋中，竟直接將那顆詭異的腦袋劈成了兩半。

    只可惜，少年明顯后力不足，雖然劈開了詛咒的腦袋，卻未能如愿將這只詛咒一劈為二。好在少年機警，并不執著，見沒法一擊將詛咒整個劈開，他一腳踩在詛咒的臉上，一個旋身，落地的時候成功將長刀拔了出來。

    正想要再補一刀的時候，詛咒龐大的身軀轟然倒下，黑紫色的鮮血漫溢出來。

    成功了？少年舉刀的動作下意識一頓，然而，下一瞬，剛才還倒地不起的怪物猛地抬起腦袋，兩排鋒利的牙齒間，一頭巨蟒從喉嚨中鉆出，嘴巴大張，直撲少年。

    少年神情不亂，他張開嘴，剛想使用咒言術暫停住這只詛咒的時候，一只黑紅色的巨爪從旁邊探出，一把攥住了蛇頭。

    噗嗤！

    血rou模糊的聲音中，蛇頭實力演繹了什么叫做血濺當場和死無全尸。

    嗷

    腦袋被劈開的詛咒捂住了嘴巴，發出更加刺耳的凄厲尖叫聲。

    敢偷襲憂太，去死吧，混蛋！

    一聲嬌喝，一把捏爆了蛇頭的黑紅色巨爪猛地向縫合怪詛咒揮去，只一眨眼，剛被捏爆了蛇頭的詛咒就被抓住了巨爪中，猛地用力。

    這才是真正的一分為二。

    遭受到了致命打擊的詛咒慘叫一聲，鮮血飛濺，rou塊橫飛，緊接著，它的身軀開始消融，這才是真正地被祓除掉了。

    握刀少年一臉無奈：里香

    只見高舉著兩只黑紅色巨爪將一只二級詛咒一撕為二的，卻是一個穿著黑色連衣裙的小姑娘。

    小姑娘年齡不大，也就十歲出頭的樣子，留著一頭長發，五官精致又漂亮。她此時正氣呼呼地瞪視著被她撕成了兩半的詛咒，漂亮的臉蛋上滿是怒氣，看著非但沒有一絲威懾力，反而會讓人覺得這小姑娘生氣起來的樣子真可愛。

    然而，就是這么一個漂亮的小姑娘，她的兩只手臂卻似剝皮怪物一般，黑紅色的肌rou膨脹遒勁，爪鉤鋒利更勝刀刃，蘊含著比剛才正向一級過渡的詛咒還要可怕的力量。

    不過，小姑娘收回手的時候，怪物似的龐大猙獰的手臂迅速變色縮水，轉眼間就變成了白白嫩嫩的兩條細瘦手臂，剛才還散發著極致危險的怪物已經變回一個嬌弱可愛的小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