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豈可玷污
長日未盡,帳內的光線卻已黯淡下來。伍相點燃了桌上的油燈,接著翻出地圖與我商討軍情。 白日里廝殺雖已令他疲憊不堪,此時燈火下的他的臉,卻比平日顯得更加精神。 伍相似乎嗜血。 “幸虧今日及時趕到,不然城門的那四十個守軍肯定守不住了?!彼赶蛄苏傥饕晕鞯囊黄瑯淞?,“楚軍是從這個口子逃走的,估計今夜已經越過河岸,逃回都城了?!?/br> 我點點頭。此戰竟然比我想象中結束得更快。 “姑蘇那邊,有長卿先生的消息嗎?” 伍相搖搖頭:“暫且沒有,這是好事。今日一戰,楚軍吃了苦頭,不會再來犯了,我們不如啟程回姑蘇,先休養生息。再往西便是楚國腹地,可假待時日,伺機行動?!?/br> “我不愿回姑蘇?!?/br> 伍相皺眉:“王君戀戰?” “并非戀戰?!蔽揖従彽?,“今日所囚的那些婦人,伍相可還記得?” 他知道我終于要開始說這件事了,踱步到一旁,盤腿而坐,嘆了口氣:“我早就告訴過你等我的消息,不要妄自行動?!?/br> “我以為勾踐會在那里,一時愚昧?!?/br> 他的眼神在燈火中忽明忽滅:“臣怎么會怪罪王君。若是臣在那里,臣也會做一樣的事情。只是這次不巧,碰上了剛烈之女,秦國怕是要把這件事怪罪到吳國頭上來?!?/br> 我又想起那些婦人哭嚎的樣子來。 伍相見了,又柔聲道:“秦女不是為王君而死,王君不必自責?!?/br> 他的語氣與平時斥責我時的嚴肅凜然不同,此時竟有幾分寬慰之意。 “不如把讓他們按照原定的計劃將秦女送到越國人手上,我們不再插手這件事?!蔽矣挠牡卣f道,“伍相意下如何?” 伍相思忖半晌:“不可。這其中端倪,越國人很難不懷疑。而且這女兒貴為秦國公主,公主一死,他們如何向秦王交代?到最后,秦國人難免還是會怪罪到我們頭上來?!彼A艘煌?,“不如讓臣將一行人都殺了滅口?!?/br> “等等,要是把秦女調包,讓人代她去呢?”我想起從輕帳里跑出來的兩個年輕女子,“那兩個侍女,似乎與秦女年紀相仿,口音體態也別無二致?!?/br> “不可。他國之人不可與信?!?/br> “那若是本王代替秦女呢?” 伍相抬頭,不敢相信我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今天夜里,本王代替秦女去。伍相提前在附近守住,一旦本王的馬車被送到了越國人手上,便把本王的馬車劫走。夜色昏暗,他們只能自己去向秦王圓這個謊了?!?/br> “不可!”伍相高聲呵斥,“王君怎么能冒這個險?” “本王不冒險,秦女自刎的消息不出五天就會傳到秦王耳朵里。說不定我們還沒趕回姑蘇,秦國人就已經殺過去了。伍相放心,我在那里,他們自然會放松警惕,說不定還會讓我接近勾踐——到時候我豈不是可以手刃仇人……” 伍相搖了搖頭:“計謀雖好,不成規矩。你我趕快收拾回姑蘇才是?!?/br> “伍相是怕本王有不測?” “這是其一?!彼Z氣堅定,“其二,大王貴為吳國血脈,豈可容許他越國人玷污?!?/br> “伍相不要忘了,亡國之女,鄙如草芥。此舉雖險,卻是免于與秦國交戰的唯一方法。伍相若還是擔心,不如叫晨風帶著本王的白駒隨行,萬一事態不妙,讓他帶著本王夜里逃出來便是。若是沒能及時截下本王的車,你在這里——”我手指地圖上的一處村落,“等我。本王會連夜和你回姑蘇?!?/br> 伍相似乎被我說服了,只摩挲著佩劍上的寶石。 “伍相可曾想過,為何楚國人逃得這么快?” 伍相沉默了,知道我和他想的一樣。 我接著說道:“他們壓根沒想打召西。此番進犯,只是為了護送秦女到越國人手上。這樣小心翼翼、大費周章保護的秦女,要是死在了我們吳國人手里,后果不堪設想?!?/br> 他點點頭,又道:“事不宜遲,臣現在就去備車馬?!?/br> “伍相,越國人不過是蠻夷之子,秦王卻要將女兒嫁給勾踐,這是為何?” 伍相似乎早有定論:“勾踐自小養在楚國,這門親事,怕是楚國人幫他求的。當年申包胥求哀公出兵救楚,想是從那時便打好了與越國聯手的算盤?!?/br> 吳國似乎腹背受敵。 “鏡兒?!彼蝗唤衅鹞倚r候的名字來。那時的我還不是夫差,只是跟在哥哥后面隨伍相習武的黃毛丫頭,“我常鞭策你為父報仇,可你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孩子。沙場上的事情你已略知一二,可有些事情我卻怕你全無頭緒?!?/br> 他緩緩嘆道:“國破則無家。伍員一生跟隨先王,若是讓王君蒙受半點侮辱,伍員以死不能贖罪?!?/br> 他所猶豫之事,我并非全無頭緒。上陣殺敵之人,保自己周全豈非易事? “我心意已決?!?/br> “王君,”他又囑咐道,“記住,無論如何,你一定要安然無恙地回到姑蘇?!?/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