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養鶴澗
相國的聲音在腦海中揮之不去,我覺得心煩,叫上晨風,牽了兩匹快馬奔出宮門去。卯時已過,天氣也漸漸燥熱起來,我們倆打馬出城,到了離城門不遠的溪邊。 我脫下罩衣,只穿著白袍在溪水邊坐下,晨風拴好兩匹馬便去給我打水喝。從這里往南邊望去,層層山巒似乎永遠也望不到頭——先父王建姑蘇臺,就是為了能從臺上眺望中原,但蠻荒的南方卻成了他的葬身之地。一想到這里,我的心又沉重起來。 晨風打完水,見我心事重重,知道是相國又難為我了,便說:“公子想去養鶴澗嗎?那里人少,公子可以游個痛快?!?/br> 我搖了搖頭:“午時前還要趕回軍門cao練,長卿先生等著呢?!?/br> 他顯得有些失望,但不一會兒又極天真地對我笑起來,把手里的水遞給我:“公子喝水?!?/br> 我接過水,正要摸摸他的頭,卻被他一把抱在懷里。我的臉貼在他硬邦邦的前胸上,雙臂卻被他環繞著,動彈不得。但我知道他故意沒有把我抱得太緊,怕我疼。 晨風把頭埋在我的右肩:“只要公子高興,奴婢做什么都可以?!?/br> 我察覺到他渾身的燥熱,又想起昨夜的事,臉上也不覺紅了起來。溪邊雖然無人路過,但畢竟光天化日,叫人看到了不合禮制。 我輕輕把他推開:“聽話?!?/br> 他便聽話地把我放開,只憐惜地將我頰邊的頭發理到耳朵后面,一雙清澈的眼秋波如水:“公子心里裝著吳國百姓,奴婢明白,但公子不開心,他們知道嗎?公子開不開心,只有奴婢最知道?!?/br> 我笑了:“晨風,相國就是跟我又吵了幾句,我沒事?!?/br> “是娶齊國公主的事情嗎?” 我點點頭。 他如釋重負,想了想說:“晨風不明白。公子何妨答應他們一次呢?” “就是不想答應?!?/br> 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說:“那公子今天想吃兔子嗎?晨風現在就去打一只肥的,帶回去讓他們做給公子吃!” 我搖搖頭:“不了,我不饞?!?/br> 他顯得有些喪氣,想是因為沒法子逗我開心。我不忍見他這副樣子,便說:“那我們去養鶴澗吧??烊タ旎??!?/br> 晨風抬起頭,興致沖沖地應了一聲,旋即便一把將我抱起。 我笑了,雙手環在他頸上,一身白袍在他的臂彎里皺得不成樣子,訓斥道道:“本王已經不是小孩子了?!?/br> 晨風只顧開心地往前走:“只要公子高興,不要說到養鶴澗,就是一路到中原,奴婢也會一直抱著公子!” 養鶴澗本是先父王修給寵姬姒氏的。據宮人說姒氏性格孤僻,不喜歡與人打交道,反倒是特別喜歡白鶴,先父王就把她養在這里。姒氏死后,這里便成了一個無人之境。養鶴澗修在懸崖之下,到了春天,懸崖上的雪水便飛流直下,形成一幕瀑布,直到秋天才干涸。那澗里卻又幽靜的很,到了日暮時分,確實偶爾能夠看見白鶴停在澗里,有時候是在水中休憩,有時候又幾只聚在一起,互相梳理羽毛。夏季,這澗中比別處更加清涼安靜,是個戲水游泳的好去處。 我褪去白袍,讓晨風在澗外為我把風,赤身走進水里。早晨在殿上感受到的那股混濁之氣似乎在水中即刻便消散盡了,叫人從頭到腳地舒服起來。 我倚在澗邊的石頭上,取下頸間懸著的雕龍玉佩握在手里。先父王說,這雕龍玉佩是要由姬家的血脈養著才能保持它瑩白透亮,否則不出叁日,它便會化成一枚普通的石頭,囑咐我要常戴在胸前。 說來奇怪,自先父王死后,我這枚玉佩竟越發光潤起來。我怕是自己的錯覺,于是在水中專門取下來查看。玉佩不過半個手掌大小,通體瑩白,此時浸在粼粼水波里,仿佛在發出微光。我松手,那玉佩竟像是有靈性一般,隨著我的手掌在水中緩緩移動,帶起一條發光的水痕來。 我正看得入迷,身后突然傳來刀劍出鞘的聲音。 幾乎是一瞬間,我從水中跳上岸去,抓起衣物,將佩劍橫在身前。 極寂靜的山澗之中,危險的氣息仿佛霧氣一般升起,彌漫口鼻。我想呼救,卻害怕打草驚蛇,只得環顧四周,悄無聲息地從劍鞘里緩緩抽出佩劍。刺眼的陽光照在冰冷的刀刃上,順著劍身,一寸又一寸地移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