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病入膏肓后 第98節
宣明珠一僵,打開他的手,“我問你的話?!?/br> 梅長生的手背被撣向一旁,笑了,依舊一副溫膩的模樣,“回殿下的話,臣當年設的機括屬于魯班二十八鎖中的一種,角木蛟亢金龍氐土貉房日兔,配合十天干,每過兩個半時辰會變換一次。時過太久了,臣得想想?!?/br> 花里胡哨解釋一大堆,沒等宣明珠尋思過味,他轉向那向機關墻。 昏昏燈火下,男子白衣如玉,失了冠帶的墨發披散于后背,平添一絲不羈。 此人一貫如此,江左梅長生無論立身何地,都削不去那身從容風度,僅一個背景,也讓人覺得可以信賴。 仿佛方才那個摁著她、迫她給他一個交代的孟浪子不是他。 宣明珠忽然便灰心。 她曾用七年的時間,用心揣摩他的性情與喜好,可如今他略換一樣式,她便完全猜忖不透他的心思了。 梅長生昂頭面對機簧墻磨蹭了一會兒,察覺身后久久沒動靜,回頭,見女子神情落寞,他鋒俊的劍眉跟著揪起。 “殿下怎么了?”他趕忙回到宣明珠身邊,“害怕么,別擔心,有臣陪著你,只要再給臣點時間……” “梅大人?!?/br> 宣明珠靜靜的打斷他,“我知道你很聰明,你若成心算計我,我怎么都逃不過??墒?,你覺得,這樣有何意思?” 梅長生愣了一下子,眼中的星光淡淡黯下去。 他沒有說話,在她面前俯首,蹲下身,端起小幾上的燭臺放在旁邊地面,脫下外衫折了幾折,墊在幾案上,“殿下且坐下歇歇?!?/br> 那雙繡鞋在他眼皮子底下蹭動了一下,向后頭退,是拒絕之意。 尖巧的蓮尖,隱約勾勒出腳趾可愛的形狀,鑲在上頭的珠子信信一晃,便招來萬千螞蟻啃噬梅長生的心腔。 他喉結滾動,眼底赤黑的光芒一閃而過,情不自禁伸手握住那只染著她體溫的繡鞋,指腹連帶著,輕輕摩挲她纖巧的腳踝。 沒意思么。 可除非如此,我不知道該怎么留住你,讓你聽一聽我的心里話了。 畢竟你會為了一個言淮,義無反顧地撇下我而去啊。 殿下。 宣明珠雙目圓睜,渾身血液一瞬往悸跳的心口倒灌,小腿不過血,一個發軟便坐在了他的衣上。 從無人這樣把玩過她的腳。 她甚至不敢再提腳踹他——這個人的瘋勁竟還沒過去。 之前在他屋里時尚且臨著院,外頭還有她的人,可此時再起紛爭,她往哪躲去? 不知哪里發癢,甚至讓她想要輕哦一聲。何曾這樣兒過呢?她羞恥地忍住那種不適,曲肘撐住后頭的磚墻,嗓音不自知染上幾分啞媚,“好……我坐下了,有話好好說。你別碰我?!?/br> 你別碰我。 不過四個字,對于此時的梅長生來說,卻無異一種強烈的刺激。 可他,不能不遵她的令——想吃她,又不想勉強她,是叼了美人回巢卻不知拿她如何是好的獸,剎那被逼紅眼眶。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五根爪尖進退維谷地一緊,再一松,還是抖著齒松開了她。 可獸不能不為自己辯解,即使對方聽不懂他的言語,他也有一腔嘶吼急需宣泄。 他雙膝都結實地跪在了地上,肩背崩出一道遒勁而克制的線條,前傾,下巴堪堪貼上她的膝襕,兩手肌rou緊崩的手臂撐住矮幾。他聽她的話,不碰她,那姿勢便如一條隱忍不發的狼狗想攀抱住主人的雙腿,又怕被主人嫌棄,紅著眼乞憐。 “除非殿下殺了我,我這顆心,認主了,再也沒有別的法子?!?/br> 宣明珠睫梢簌簌。 她眼看著這個男人將自己的尊嚴剝得一絲不剩,送到她腳下隨她踐踏踩玩,可剔除了衣冠楚楚的梅鶴庭,并不顯得賤弱如泥,他身上那股子不講理的強勢,比之前更攝人心魂。 這是個什么人吶!宣明珠幾乎不能自持,身下的人還在啞著嗓子一遍遍喚:“殿下,殿下?!?/br> 他是低著頭的,那些話吐露出的熱氣,便透過夾絮的錦緞盡數氳在她腿上。 他是一根頭發絲都沒碰她,只不過筆挺的鼻尖正對她腿心,相隔,不過一層遮羞布而已。 真是再糟糕也沒有的情景了,宣明珠活了二十五年,連想都想象不到會被一個人磋磨至此。除卻懼怒,臉竟發燙,她慢慢伸出一根指,試探地抵在他肩上,希圖推開他: “你冷靜……梅鶴庭,記得么,我們分開了,回不到過去了。且你將入內閣,我們不可能再在一起?!?/br> 梅長生不動,緩緩抬起頭,兩只眼睛從水里浸出一樣的紅,笑著,“臣記得,不是分開,是殿下休了臣。休得好。臣不想回到過去,臣白天對殿下說了,我們重頭開始,殿下將臣當成一個全新的人,不念過去了,可好?” 他咬死不再提過去,不是為了回避自己的錯誤,而是不能讓公主將那七年結成的痂再揭起來,再傷一回。 他要呵護她無憂無慮,從此刻開始。 “臣不求殿下再對臣動心,只求殿下容許臣靠近,從今往后,皆由臣追逐殿下,守著殿下?!?/br> “臣知殿下顏面為重,已休的駙馬,殿下斷無撿回來的道理——沒關系,臣不求名分,殿下大可將臣當作面首之一,便不妨臣入內閣,我都可以的……” 他咻咻的喘息聲像個吃不著糖的孩子,光想想,就覺得含了一眼泡的金豆子。 可當他凝眸看她時,偏是無淚,只管溫潤地笑,一如過去她永遠驕陽似火地對他粲笑。他接著說: “但我會比他們都努力,都乖,都好,好到讓殿下再也想不起別人。 “殿下試一試,沒有損失的,只管試一試,行嗎?” 宣明珠聽得嗓子眼發干,扣在小桌邊緣手心層層出汗,險些便要撐不住滑下去。 被這樣的目光盯著,耳聞這樣一番錐心剖肝的話,她做不到無動于衷。 從前她最怨懟他滿口殿下、臣子的稱呼,可是方才這幾個靡啞的字音翻來覆去,有別于端莊禮儀,差點把她的耳根子磨軟。 她一度以為,自己當年一眼相中梅鶴庭,只因喜歡他的清冷自持,她主動撩撥小郎君,才有閨閣之趣;可是眼前這黏糊的人…… 宣明珠已經找不到一個準確的詞來形容他。 第80章 什么都值了 面對著那片炙熱的眼神與那副凄惻的神情,宣明珠是混亂又悸動的、疑惑又好奇的、抗拒又澎湃的……總而言之,大長公主覺得臆病應是會傳染,她的心跳在加快,臉上的溫度在一陣陣升高。 千頭萬緒中,想起言淮的那一句:“你心里還有梅鶴庭嗎?” 不。 宣明珠狠掐自己一下,閉了閉眼,不讓那張臉干擾自己的判斷。 也是言淮曾說,阿姐活得太清醒了,愛憎分明是好事,可太清醒,便不自在。 她卻覺得,只有自己能看清并掌握自己的感情,才能自在地立于人世間。 她承認,她對梅鶴庭還有一絲惻隱,不愿他一身風骨被人欺壓了去;對梅鶴庭還有一絲容忍,因為七年的夫妻生活對他畢竟比他人熟稔;對梅鶴庭還有一絲顧念,因為他與她最心愛的寶鴉血脈相連;對梅鶴庭還有一絲欣賞,因為他有提筆安邦的才干。 一只新開鋒的毛筆蘸墨后,尚且洗不凈了,何況一段情。 雜七雜八遺留下的東西,不能否認沒有,但那是不是男女之情,不一定。 從她得知自己身患絕癥后,對梅鶴庭的灰心冷意,那份灰心是真灰心; 到后來各退一步,萬般放下,與梅鶴庭以君臣相交,那份平常是真平常; 而方才,他這樣那樣的混說一氣,她縱使覺得奇怪加氣惱,可某一刻自禁不住的動心,也是真動心。 那么她如今對他,到底抱有一種什么樣的感情呢? 宣明珠得思量明白自己的心。 梅長生不再說話,靜靜的等。 半晌過后,宣明珠睜開眼。她直視梅鶴庭:“本宮是俗人,為皮囊所惑點下的頭,便無異于面首。方才你的那些話,是真心實意也好,曲線救國也罷,你須明白,本宮絕然不會再似從前那樣動心動情,你,真能甘心?” 這是她此刻唯一能確定的事。 今夜她所經歷的心慌意亂,很大程度是因為梅鶴庭表現出的攻掠性,讓她感覺到一種……陌生的魔力。 她想給他一個靠近的機會。她也有所好奇。 梅長生水色赩赩的目光須臾大亮,如同萬年冰雪遭逢一春,應得卻如此小心翼翼:“甘心的?!?/br> “這些心思……”宣明珠低問,“你藏了多久了?” 梅長生喉嚨微哽,“很久?!?/br> “阜城那晚的煙花,是你放的?” 梅長生的心坎上一陣酸暖流過,忽然覺著得她垂問一句,什么都值了。 他吸了下鼻子,沒回答是或不是,過去,他忽略了她太多,往后,“臣想讓殿下以后的驚喜中都有我?!?/br> 宣明珠安靜片刻,終于,長長吐出憋了一晚上的一口郁氣,伸手隨意抵開他,換了個翹腿慵懶的姿勢,“待詔吧?!?/br> 待詔,是內廷用字,一為臣子待君王詔命,二為嬪妾待皇帝詔御。 宣明珠肯說出這三個字,便是松了口。 賞他一個機會。 也便在她話音落下的同時,密室內的燭火燃盡,一室重歸漆黑。 一陣含混著龍涎的風厲卷過來,宣明珠眼前還沒適應黑暗,就覺腰身被重重勾絆住,耳垂跟著被舔得一濕。 她忙叫道:“不許碰我!——無本宮之命你不許隨意碰我,話既然都說開了,也都說在前頭,你若再犯,本宮真翻臉啦?!?/br> 她答應留他在身邊,可要說和這性情變了樣的梅鶴庭相處,卻不是一時適應得了的事。 “嗯……”腰畔的力量頃刻消失,比言出法隨還快些。耳邊的那一聲似諾似嘆,像不滿足,又像極為餮足,在黑色里聽話地退了退。 “臣遵殿下之命,不碰,殿下?!?/br> 宣明珠耳朵起膩,這話她忍了一晚上了:“你別用這種聲調叫我?!?/br> “嗯,醋醋?!?/br> “……”宣明珠被回了個倒噎氣,她話里是這意思來著? 才點過頭,她便開始后悔了,漆黑的密室,呼吸相聞,她感覺到男人的臂彎仍撐在自身兩側。 這叫做“不碰”嗎,分明是畫地為牢吧。 宣明珠眼珠轉了轉,已就如此了,耗在這窄巴地方怪難受的,再說外頭還不知鬧得怎么樣,便換了種柔和些的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