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病入膏肓后 第18節
他的手將碰她的衣角,被宣明珠側身避開了。 第16章 .~孩子沒了你來奶了 梅鶴庭的手將碰她的衣角,宣明珠側身避開,呵笑一聲:“狄元英那人,本宮知道?!?/br> 上書舉薦之事,她方聽松苔稟了。狄元英此人算是白泱的半個學生,梅鶴庭的半個師兄,也是朝中對她當年力保榮親王,最為不滿的老臣之一。 當初她選駙馬的消息傳出去,狄元英便大為扼腕,不惜伏闕觸鱗,向晉明帝上疏諫言: “以梅探花之才干,假以時日可入三省,乃朝中不可或缺的良臣能吏,倘若尚主,斷仕途之路實為可惜?!?/br> 晉明帝因此龍顏震怒,斥狄元英蔑視皇家,對長公主大不敬,貶其出京。直至先帝登基后才被起復。 宣明珠笑意深邃。 這位閣老的消息倒靈通得很吶,見縫插針的本領更為一等一,只是不等塵埃落定,眼下便急吼吼將他的小師弟推出來架在火上烤,打的什么主意? 她知道內閣有些老狐貍,已經漸漸懷疑她與皇帝的真實關系,近一年來不乏試探舉動。 梅鶴庭是實打實的天子門生,天地君親師的綱常恪在骨里,一心擁護新帝,這做不得假。 而她這個長公主,又一向與皇帝“不對付”,所以他們這對夫妻落在外人眼里,才會顯得情狀尷尬。 可倘若朝臣們認定她與梅鶴庭解縭是做戲,她有心推梅鶴庭入內閣,更進一步輔帝才是真—— 那么誤打誤撞,她私底下幫助皇帝的秘密就會大白,即使沒有實證,臣工們的心里只要埋下懷疑的種子,她這個暗樁就算作廢了。 如果狐貍都藏起尾巴,少帝在那張龍椅上便坐不穩。 宣明珠在臨終之前,最大的想頭便是幫宣長賜穩固社稷,讓她侄兒今后的路好走些,也好抵沖她那些年為了情之一字過的渾噩日子。 方不枉,她托生在皇家當這長公主一場。 是以最好她與梅鶴庭老死不相往來,面上做絕,恩情兩斷,他以后入內閣才顯得不露痕跡,才能后顧無憂地輔佐皇帝。 當然,決別之心是真。難的是讓慣會揣摩上意的臣子,都相信這個“真”為“真”,藏住她與皇帝的那個“假”為“假”。 看梅鶴庭現下的樣子,竟對她有幾分留連回轉之意,這還了得? 宣明珠冷落臉色,“三日之期已到,梅大人在府里的東西可收拾凈了,住宅可找好了?” 言淮聞言面色轉陰為喜,負手輕敲鏤鐵紋獸的肩吞。 不成想對面那張終年板正的臉,從善如流點點頭,“收拾妥了,請殿下回府查驗。臣,尚有話講?!?/br> 這人忽又爽快起來,宣明珠微感詫訝,從梅鶴庭的神色中看不出蛛絲馬跡,想了想,道聲好。 府邸是她的府邸,左右要回去看小寶鴉。目下她與此人之間,名不存實已亡,差的,僅僅只是一張宗人署的正式通牒。 “阿姐!” 眼見她要跟著那混廝出宮去,言淮目色幾變,牽住宣明珠飄若彩云的衣袂,眼波輕柔道: “阿姐,小淮兒有些話想說,能否借一步說話?” 梅鶴庭的眸子瞇了瞇。 宣明珠不適應地隨言淮向旁避走兩步,“你給我好好說話?!?/br> “是呢,小淮兒在阿姐面前,說的自是真心話?!?/br> 言淮眨巴眼睛,故意小聲道:“阿姐還要回去那個家,是因為,舍不得駙馬嗎?” 不等回答,他兀自幽嘆一聲:“也對,他畢竟陪了你七年。沒關系,這說明阿姐和小淮兒一樣,都是長情之人,只可惜那梅駙馬和我不是一路人,心腸硬得便秘,眼神瞎得流膿,實在配不上阿姐。啊,小淮兒這么說,阿阻不會不高興吧?” 真當別人都是聾子了,被編排之人臉色快要與鍋底相差無幾。 宣明珠的牙酸倒一片,懷疑楊珂芝昨天給言淮喝的是假酒,忍無可忍賞他一個榧子。 “言恣白,我昨日的話非虛言,你最好給我記牢了!做你的正事去!” “得令!”言淮笑嘻嘻不以為意,瞥了臉色鐵青的男人一眼,一溜煙開懷而去。 他是樂陶陶走了,可宣明珠直到登上油碧車,仍被他鬧出的這通事氣悶不已。 她怕的,其實不是小淮兒胡鬧,只怕這執拗的少年用玩笑語說著真心話。 將死之人,賠不起一顆真心。 喝完藥以后的那股子惡逆在胸中翻騰不休,宣明珠只覺嗓子眼一甜,欲要嘔出。 這時,車廂的光線陡然明亮,雙色緞寶相紋簾的一角,被兩根冷白的手指挑開。 宣明珠微驚,立刻拈帕掩唇,車簾外,那張清雋的面孔沒什么喜怒,人卻撩袍進了車廂。 清涼如松雪的一段氣息,霎時沖淡車內的脂氣薰香,宣明珠的喉中更腥甜了。 她生生忍住,不能開口,便也問不出,乘黃廄的馬是不是都死絕了,要他堂堂少卿屈身乘坐婦人車轎? 身邊多了一個人,她只當透明,閉目養神。 梅鶴庭正襟脈脈地坐在對面的青鸞妝蟒墊上。 軾車使在外問道:“殿下,回府嗎?” 宣明珠闔目不理會,車中另一道清沉的嗓音道:“嗯,回府?!?/br> 他偏頭望向女子酡紅微染的雙頰,清凜的目光向下,凝著那只放在膝上皙美如脂玉的手,就這么看了一路。 * 長公主府,雛鳳院假山之下,此時圍攏著三顆腦袋瓜。 其中以粉色發帶扎著雙丫髻的那顆毛茸茸小腦袋,用兩個小揪揪左右頂著鄰居,擲地有聲發表她的高論:“我覺得阿爹和阿娘不對勁,很不對勁!” 一只骨相初勻的手掌摁住她后腦勺,“沒有的事,別瞎想了?!?/br> 說完他與身邊的少年隱晦對視一眼,不是別人,正是長公主府的兩位公子,梅豫與梅珩。 母親要休父親,這樣天大的事,他們兩個都聽到了風聲,至今不敢深想緣由,更不敢讓寶鴉知道。 兩個少年提心吊膽,寶鴉再機敏也是五歲的孩子,從小在蜜罐里泡大,如果得知父母分離,怎么經受得了? 便聽寶鴉奶里奶氣的說道:“我猜他們吵架了,一定是!那天晚上我瞧得可真了,阿爹一個人在梅鶴園,抱著一只大白鶴哭得可傷心!” 梅豫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瞬間打消了對小丫頭的擔心。 他覺得憑她這張離題萬里的嘴,心眼也小不到哪兒去,將來就算爹不疼娘不愛了,她去說書照樣養活自己。 “我出去一趟?!?/br> 梅豫隨手薅散小姑娘一邊的發揪,起身撲撲袍角塵土,“書呆子顧著她點,別瘋玩亂跑的?!?/br> 梅寶鴉散著半邊頭發目瞪口呆。 梅家大郎走出老遠,還聽得到身后傷心欲絕的干嚎:“臭梅大壞梅大,還我小揪揪!” 梅珩便翻來覆去哄著她,寶鴉便一邊假哭一邊逼梅二承認,阿爹阿娘就是不對勁!梅二便一邊叼著發帶給她編發,一邊含糊勸說,尋常夫妻都是吵架的。寶鴉便反駁說,他們以前就從來不吵。梅珩沉默片刻,試探著反問,那興許是他們從前不對勁? 梅豫嘴角輕彎,聽得直搖頭,加起來沒他大的倆崽子,裹什么亂呢。 出了府邸大門,他的笑意淺淡下去,稚氣未脫的臉上露出幾分沉郁與慎重。 半刻鐘后,梅豫站在太醫署門外。 玉笄青衫的少年抬頭望著那塊金字匾,邁步入內。 * 就在他出門沒多久后,被寶鴉念叨的二人回到府里。 寶鴉驚喜地張開兩只小rou爪,喚聲“阿娘”,宣明珠幾日不見心肝寶貝,立時笑靨燦然,少不得摟在懷內好一陣親近。 寶鴉覷了眼方才編排一通的爹爹,立馬又是那個再乖巧不過的好囡囡,纏著阿娘親親抱抱,又追問娘親: “迎宵jiejie那日說,您回來后有件事要親口告訴女兒,是什么呀?” “寶鴉?!?/br> 梅鶴庭心頭一緊,唯恐宣明珠當真不管不顧,當著孩子的面說出來,沉聲道:“你阿娘累了,讓她歇一歇再來陪你說話?!?/br> “嗯?!睂汎f睜著烏溜溜的眼睛,“阿娘快快去歇息,寶鴉跟梅二學寫字?!?/br> 說話間拍拍小胸脯,表示自己可乖。 在兩個孩子面前,宣明珠沒與梅鶴庭爭馳,只是含笑多看了寶鴉左側的童丫髻兩眼。 轉身時她手欠地拽下那條粉紅色的緞帶,背影仿佛都帶著寵溺的笑意,“你二哥哥手藝不成,讓他多練練?!?/br> 梅寶鴉委屈地捂住自己腦袋瓜:干什么都欺負我的小揪揪? 梅珩哭笑不得地揖手恭送父母親離開。望著母親的背影走遠,少年眉心微動,略帶不解。 不知為何,他隱覺母親與從前端莊溫淑的形象,有些不同了。 * 梅鶴庭的書房中素來不準旁人踏入,因屋中放有許多衙門公文,在兩面墻的書架上分門別類,一如他的作風,公私分明,內外區別。 所以這處院落,他的親信姜瑾可以隨時出入,宣明珠卻不行。 從前她真是癡傻,從沒想過動用公主之權,命他改一改脾氣,只覺得他既然不愿,她便留意著不越他的雷池便好。 故而當聽到梅鶴庭邀她去書房商略事情,宣明珠有些好笑,不知怎的想起一句坊間俗話——孩子沒了你來奶了。 真是話糙理不糙。 旋即又覺不吉利,“呸”地一聲。 梅鶴庭動眉看向她。 “不干你的事?!毙髦樾那椴诲e,微笑著拾階入內,一眼看見書房中堂的地心上整齊放著三口黑漆木箱。 這就是他所謂收拾好的行李。 宣明珠勾唇,不必打開也知里面裝的全是書籍文冊。 也是,梅鶴庭此人不重外物,更不屑貪斂妻子財物。一朝要走,只須帶上他的文藻墨香與高潔風骨,倒也清爽。 見他識趣,宣明珠的心情更輕快了幾分。 “如此甚妙,你我分割爽利,正好一別兩寬。今后相忘于江湖,不失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