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師接過了那一把精致小巧的餛飩，隨后低頭便投進了滾著沸水的大鍋里。

    小攤的棚角下掛著一串黃紙燈籠，被風一吹搖搖晃晃的，從中透出的光給整個攤子都增添了些許淡淡的暖意。

    就在顧念謹不經意間一瞥而過的眼角余光里，一只小小的，像是鳥類的金絲刺繡，在白色為底的衣角處倏地閃過。

    仿佛心頭被鑼鼓輕輕一敲，他腦中一個激靈，連忙驚異地抬頭去看那粗衣的少年——干凈的容貌，簡樸的衣著，絲毫稱不上驚艷絕倫。

    那夜色中一閃而過，像是自己產生的錯覺般的一朵刺繡，讓顧念謹的心底有了幾分在意。盡管在西京城內普通百姓聚集的任何一處地方，似乎都可以看到如這個少年郎一般這樣平凡勞作，為生活忙忙碌碌的人。

    濃郁的香氣一下喚回了顧念謹的逐漸拉遠的思緒，他回神一看，廚師已經將兩碗熱氣騰騰的餛飩已經放到了小桌上，而他肚子也不爭氣的咕嚕咕嚕響了起來。

    香醇而不顯油膩的湯里燙了翠嫩的青菜，一口咬下去，小巧的餛飩內包著的rou餡更是鮮美可口。顧念謹一邊緩緩地吃著，一邊時不時地抬眼看看那位粗衣少年，兩人的目光偶爾碰上，少年還會歪歪頭，用帶著點困惑意味的眼神看著他。

    顧念謹被少年這呆萌的反應逗笑了，剛想開口跟對方說上幾句話，謝卿朗便默不作聲地從自己碗里舀了幾只餛飩，扔進了他碗里。

    “你干什么？”被打斷的顧念謹不滿地問道。

    “多吃點?！敝x卿朗的回答牛頭不對馬嘴。

    顧念謹剛想懟他，少年便舉著大湯勺吃吃地笑了——

    “兩位不夠吃的話還可以再添點哦?！?/br>
    “沒……已經夠了，多謝你了?！鳖櫮钪攲擂蔚匦α诵?，婉拒了他的好意，埋頭繼續吃起了餛飩。

    在顧念謹看不到的角度，謝卿朗突然用警告的眼神瞪了瞪少年，換來對方一個滿不在乎的笑容。

    待到顧念謹吃得飽飽的，摸著肚子心滿意足的時候，城門的望樓上也響起了擊鼓之聲，悠遠的聲音緩緩傳開，這表示夜色已臨，西京城即將關閉，還在城外的人該是時候回城了，里坊間活躍的游商和小販們也都到了該歇業回家的時候了。

    粗衣少年放下了手中的東西，一直在忙碌著的廚師也從灶臺后走來了出來，兩人并肩站著，似是想要跟顧念謹說些什么，卻被謝卿朗打斷了。

    “城門要關了，快點?！敝x卿朗沒什么誠意地解釋了一句，便忙不迭解下了馬韁牽在手里，另一只手拉起顧念謹就快步奔走。

    顧念謹心底總覺得還有些不安和遺憾，他直覺那兩人要跟他說的話很重要。

    他在匆忙之中回頭望向那粗衣少年，卻在沉沉的鼓聲中聽到了似是而非的一句話：“你們要繼續好好守衛這個國家哦……”

    “……你說什么？”顧念謹伸長了耳朵努力想要聽清，謝卿朗卻手下一個用力，將他半拉進了城門。

    朱漆城門合攏的瞬間，在他因為疾走而變得晃動凌亂的視野之中，那煙火俗世中的平凡少年，忽然搖身一變，變得眉目精細，容色艷麗，夾雜著飄雪的冷風吹起了他的衣袍，那身麻布粗衣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淡黃色的錦衣，那在風中翻飛著的刺繡圖案，分明是一只只展翅欲飛的三足金烏！

    “他果然為了你，放棄了很多東西呢……”這是城門徹底閉合前，最后飄進顧念謹耳中的一句低語。

    隨著一聲沉重的悶響，厚重的城門隔絕了另一邊紛飛的光影和風聲。

    顧念謹呆愣愣地站了片刻，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么似的，回過身朝著守城的兵士問道：“你們有看見那個緊挨著城門的餛飩小攤嗎？”

    年輕的兵士一臉茫然地看著略顯著急的顧念謹，又來回掃視了他和城門半晌，在他再一次開口之前，很艱難地憋出了一句：“挨著城門的顧餛飩小攤？您難道不知道嗎？我們這城門外方圓三丈，可都是不許擺設攤位的啊……”

    說著，連他自己都忍不住驚恐起來，“您莫不是遇到精魅了？”

    “可能是我看錯了吧?！鳖櫮钪敳幌雵樦?，便隨口搪塞了一句，拉著謝卿朗快步地離開了。

    待到行至那兵士看不見的地方，他像是驟然驚醒般明白過來，將犀利的目光移到了身后的謝卿朗身上：“你別裝，你知道他是誰的對吧？”

    謝卿朗揚唇一笑：“我確實知道?！?/br>
    “說！”顧念謹舍棄了手中的韁繩，撲上前去抓住了他的衣領。

    “別急，我們先回去再說?！敝x卿朗不急不緩地安撫著他。

    兩人趕在風雪變大之前回到了洛王府，面對著面坐在謝卿朗的房間內，開始了自相識以來第一次開誠布公的談話。

    “那個少年是日魂之靈，可以算是守護這個國家武將的神靈?！敝x卿朗從往事中翻出來有關那兩個人的記憶，娓娓道來，“他身邊那個男人是月魂之靈，算是守護文官的神靈?！?/br>
    “你今天是故意的，你不愿意讓我跟他們接觸，”顧念謹百思不得其解，“那又為什么要讓我吃下他們做的東西？”

    “因為那是神靈的饋贈啊?！敝x卿朗點了點他的額頭，寵溺道，“那可是好東西?！?/br>
    木天蓼。

    顧念謹捂著額頭，忿忿道：“少動手動腳的，我還沒原諒你?！?/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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