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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的定國公雖然舉手投足間皆有股常年沉浸于軍旅的凜冽氣質, 但整個人總是懶懶的, 萬事不縈于心一般,以一種近乎割裂的態度瞧著棠京諸事,宛若看客。 今日的定國公……眉宇間似有愁緒, 神思不屬,倒像是終于有人將他拽入局中令他苦惱,進而有了幾分人間煙火的鮮活氣象。 云晝這般想著,微微躬身,道:“殿下召見了寧尋寧公子,如今屏退了身邊侍奉的人,去了山中的涼亭?!?/br> 秦燁眉頭鎖得更緊,道:“寧尋?是宣平侯家那個兒子?他不是晉王的伴讀嗎,太子殿下怎么會召見他?” 云晝也并不是十分清楚,只是笑道:“這個中緣由奴才就不知道了,殿下一時心血來潮,也是常有的事?!?/br> 秦燁朝云晝道了聲謝,自己轉了出去,往云晝口中的那個涼亭方向走去。 四周逐漸荒僻,秦燁遠遠瞧見涼亭中兩個身影,一坐一立。 坐著的人一身玄色騎裝,肩上繡了祥云龍紋,身上另裹了厚厚一件狐裘,卻也不顯厚重,即便透過簾帳帷幕,也依稀可見氣度卓然。 山中霧氣彌漫,四周叢林密布,那處涼亭本不起眼,可秦燁就是一眼瞧見了那人。 他竟然住了腳步,輕輕嘆了口氣。 秦燁左右瞧了瞧四下無人,抿著唇從懷中掏出一根長不逾半寸的片狀物來,握在手里。 這避毒針昨日他賞玩了半日,后來便狀似無意的放在床邊,臨睡前身邊伺候的小廝說要收起來,他也不曾反對,只點了點頭。 而后夜色漸深之時,他竟然心中又起了念頭,起身去書房將那錦盒尋了出來,拿了一根出來又放回原處。 輕功來回踏雪無聲,連屋外守著夜的親隨都未有半點察覺。 像做賊一樣。 這不對勁,秦燁對自己說。 太子終究是太子,是大齊未來的帝王,他這輩子原沒打算去佞幸傳上走一遭,更不打算和皇帝論情愛講良心。 以他如今的功績,就算徹底甩手不干,后半輩子不再沾染戎馬之事,也足以和為史冊丹青所眷,為齊朝百姓所念,蔭蔽家族百年。 可要是真和未來天子談情說愛?烈火烹油色衰愛弛的故事,史書上難道還少了? 一個不好,半生功績付諸流水,后來史書一頁,還要被扣上一頂亂臣佞寵媚惑主上的帽子。 可若是……割舍呢? 秦燁念頭動處,心尖頗有些guntang難受,他微微抬頭去看那涼亭中的人,卻在看清其中情形后瞳孔一縮,飛身而起。 —— 寧尋瞧見那道飛速而來的銀芒時,心頭大駭。 他第一個反應并不是因為四下防衛松懈有人刺殺太子,而是太子要殺他! 且來人黑衣蒙面出手狠絕,卻非大齊正統武學路數,難道太子要做個遭遇刺殺護駕身亡的場面? 寧尋心中暗暗叫苦。 謝恪你個坑人的,每天沒事就知道琢磨歪招,這下把太子得罪死了吧! 不曾想太子也是個面上慈悲背地心狠的,自己都獻策蒙著頭打謝恪一頓了,今天居然還是沒能跑了! 然而,事到臨頭,不是懿旨賜死眾人環伺,總也沒有束手待斃的道理。 宣平侯府也是武將世家,雖不如寧國公府武寧侯府家傳武學世代從軍,寧尋從小卻也不曾缺了武功家教,此刻手中缺了兵刃,心急之下抄起亭內新置的圓桌,朝來人擲去。 漫天劍光為之一滯。 那黑衣人這一劍原也未持必殺之念,既已受阻,劍勢一轉邊和寧尋廝殺起來,倒將一旁看戲的謝恒撂在了一旁。 謝恒還是第一次見這樣真刀實槍殺機四伏的場面,心驚之余連退數步,眉頭緊鎖皺眉觀戰,臉上卻也未曾顯露出多少惶急無措來。 以謝恒的眼光看來,寧尋武功未見得比黑衣人弱上多少。 然而,寧尋手上既無兵刃又是倉促應戰,不免落了下風。而黑衣人來勢既急,對面人的性命于他又無足輕重,于是下手狠辣長劍帶風,打法極為搏命。 謝恒只多看了這么一瞬,心下猶疑之事終究有了定論。他又退了兩步,一直負在身后的右手掌心微動剛要有所動作,就聽一聲輕哧之聲從耳邊乍響。 一朵血花從黑衣人的胸口綻放,將其胸前的衣襟染上一抹濃烈的艷色。 那暗器透體而過去勢未足,竟然恰好避開了謝恒所站之地,又遠遠飛了數尺之遙,落在涼亭外的草叢內。 謝恒微微一怔,心下似有所覺,側頭一望,果然見到一個熟悉至極的身影。 卻是秦燁不知從何處飛掠而至,徑直忽視了伏在欄桿上氣喘吁吁的寧尋,目光略微急促的掃向謝恒身上。 觸目所及,太子身上好端端的,目力所見連衣裳都是整齊的,一絲半點的傷口也不曾見,只目光里充斥著些許震驚與意外。 秦燁不著痕跡的松了口氣。 他目光微沉,望著謝恒道:“臣救駕來遲?!?/br> 謝恒咽了口唾沫,避開了秦燁灼熱的眼眸。 蓋因眼前這人明明口中說著‘救駕’的話語,語調卻頗有幾分沉重,眸光含了譴責,似乎在責怪他將自身置于險地。 半晌,謝恒輕咳了一聲,道:“寧尋你先下去吧,遇刺救駕之功,孤會跟父皇稟明?!?/br> 寧尋扶著欄桿休息這片刻,氣息已然不如適才紊亂。他身上只有兩道不深的傷口,并不礙事,且早就覺得自己在這一片冷凝的氣氛中有些礙眼,聞言忙不迭的告了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