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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貴極人臣在線閱讀 - 第266節

第266節

    月池驚呼一聲:“你干什么,畫都弄壞了?!?/br>
    朱厚照冷笑:“你的精力,都用在畫這勞什子上,難怪最近老病情反復?!?/br>
    月池拿起畫卷,她微笑道:“這是吃火藥了,氣大到連自己都罵?”

    他一愣,這才驚覺,這畫得竟然是他自己!

    她的畫技師從唐伯虎,又研習多年,本就十分高妙,再加上她又對他的形貌熟悉至極。是以,畫上的他形神兼備,活靈活現,連衣服上的配飾紋理都細致明麗。畫中的他手挽強弓,坐在棗紅馬上,瀟灑恣意,意氣風發??蛇@樣一幅好畫,卻因為他驟然奪筆,生生留下污跡。白璧微瑕,才是最叫人遺憾的。

    他先是心疼,隨即咬牙:“你是故意的!”

    月池十分無辜:“這罪名我可不敢背。門是你推開的,畫是你畫花的,怎么罪過反倒成了我的?!?/br>
    朱厚照道:“我就在你旁邊,你放著真人不看,又在這里畫什么?”

    月池舉起畫,目不轉睛地看著:“誰知道呢,也許是,畫不會有這么深的城府吧,總想著空手套白狼?!?/br>
    朱厚照:“……”

    他按住她的肩膀:“我們之間,有什么事不能直說,何必如此?!?/br>
    月池失笑,她推開他:“少來揣著明白裝糊涂。你甘心分肥給你的下屬,卻不愿分給功勞更大的我。你捫心自問,要是我是個有家族、有同年的男子,你還會這樣嗎?”

    朱厚照一時被堵得啞口無言,月池道:“你忘了嗎,我很早就教過你,權力不等于權威。以勢壓人,換來的就只能是糊弄。我還沒有糊弄,只是想休息一段時間,你就受不了啦?!?/br>
    他默了默,他們心知肚明蒙不了彼此,可由于自身的立場,總想去試上一試。

    他道:“……收回財權是你的誠意,同樣的,宗室先行何嘗不是我的誠意。你忘了嗎,也是你教我的,本錢投入越多,收益才會越大。更何況,此刻也不是有大動作的時機啊?!?/br>
    月池凝視他半晌,她道:“早這么說不就好了。那就說好了,可不能再賴皮?!?/br>
    朱厚照暗松一口氣:“誰賴皮誰是小狗?!?/br>
    大福聞聲汪了一聲,打破適才的劍拔弩張。

    她又回到書案前,繼續畫那幅畫。朱厚照一愣:“都涂壞了,再重畫一張吧?!?/br>
    月池愕然抬頭,他不自覺地別開頭去。月池似笑非笑道:“重畫一張,你想得倒美?!?/br>
    朱厚照無語:“那你還畫它做什么?”

    月池道:“我非但要畫,還要好好裱起來。教訓就該好好珍藏,不是嗎?”

    她的語聲和緩,他卻聽得心里微微發寒。她言出必行,裱好這幅畫的第二天,她就回歸刑部尚書的本職,處理積壓的公務。

    正德十九年,年僅三十五歲的李越正式入閣,任文淵閣大學士。消息一經宣揚,就震動宇內。雖然大家都知道,這是遲早的事,但三十五歲未免還是太年輕了些,而且還是在這個節骨眼上。這既是一個信號,又是一個警告。這意味著,皇爺已經無法坐視內斗愈演愈烈,所以連他病歪歪的心腹都派出來了。這時,要是有誰還要生事,那么下一次廷仗或大獄里,就必有他一家整整齊齊。

    近日的會議總是吵得不可開交。司禮監、內閣、大九卿、五軍都督府,你方唱罷我登場,很多人不是講對錯,而是講派系。這雖看起來是一件好事,但是你做了就必定會變成一件壞事。這雖然看起來是一件壞事,但是我做了就肯定能變成好事??山裉?,所有人皆眼觀鼻、鼻觀心,嘴巴閉得比蚌殼還緊。

    只有月池喝茶的聲音,在廳內回蕩。她似才察覺:“怎么沒人說話。是我的不是,一直纏綿病榻,忘了和大家交流感情?!?/br>
    她開了一個玩笑,可沒人覺得這是玩笑。吵得最厲害的那波人額頭已經冒出細密的汗珠。這是恐嚇吧,這一定是恐嚇!悔恨像潮水一樣,滾滾而來。他都病了這么多年了,哪次是真死了?老虎不發威,他們還真把人家當病貓了,這下好了,這不就來秋后算賬了。

    第402章 江水江花豈終極

    順天順民者,天助人助,逆天逆民者,天違人違。

    月池看向大理寺卿周東:“您有何高見?”

    周東早已是兩股戰戰, 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這一跪,如在藕花深處丟了塊石頭,驚起一灘鷗鷺。其他人也坐不住了。月池不由莞爾:“何故行此大禮, 我還沒死呢。等我死了, 再拜也不遲?!?/br>
    這下更有人涕泗橫流地道惶恐。

    劉健看著他們這副丑態都反胃,他清了清嗓子。月池眨眨眼, 她慢慢放下茶盞:“好吧,既然沒人說,那我就先來談談?!?/br>
    又是齊齊的一聲:“是?!?/br>
    月池的嘴邊仍噙著淡淡的笑意,一上來就言簡意賅地給大家找了一個共同的敵人。人就是這樣,缺乏危機意識, 就開始自殺自滅,只有共同的敵人, 才能塑造齊心協力的伙伴。

    當然,敵人不能太弱。所以,月池做了適當地包裝。在她口中、在她拿出的證據中,奧斯曼帝國已是十分眼紅大明的收入,他們一方面借口遣使,偷盜茶種、生絲,竊取絲織和瓷器技藝, 目前已經被他們竊走了臺灣的太峰高山茶、玉山烏龍等名品。另一方面,他們打算宣揚先知謨罕驀德的福音, 讓圣典在中土遍地開花。這是以傳教為名,擾亂大明百姓的思想,引起動亂和分裂。韃靼汗廷不就是因此走向覆滅的嗎?

    沒人提出質疑。大明的大臣連相鄰的韃靼國情都懶得去深入探索, 更遑論去了解遠隔山岳的奧斯曼。更何況, 這樣的發展本就符合情理。國家之間, 沒有永恒的朋友,沒有永恒的敵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奧斯曼和大明因利而合,自然也會因利而裂。為了攫取更多的利益,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這是遲早的事。只是先知者耍了一點手段,將現實提前擺在眾人面前,以此來防患未然。

    這兩者的沖擊都是致命的。前者是來分財,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后者是在沖擊儒學的統治地位,這對儒家擁護者來說,跟掘他們的祖墳沒什么兩樣??蓻]有人傻到直接跳出來說,要和奧斯曼帝國斷交。大家都很清楚,只有奧斯曼帝國在陸上絲綢之路牽制西歐勢力,他們才有可能壟斷海上絲綢之路。在短期內,他們不能失去這個強大的盟友,可也不能眼看著他們在旁邊割rou啊。

    有人指出,要牢牢控制匠戶、封鎖技藝??蛇@話說出來,他自己都覺得勉強。中華地大物博,幅員遼闊,人口眾多,匠戶數目更是十分龐大,他們能怎么控制,難道還派人日夜不停地盯著這些庶民不成。

    戶部尚書王瓊就嘆道:“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天長日久,總有疏懈的時候。這豈非是勞心勞力又一無所獲?”

    工部尚書畢亨則更熟悉匠戶的情況:“朝廷雖有獎賞匠人的恩典,但所及畢竟有限。暗室欺心之人,只怕不在少數?!苯橙撕蜕倘丝刹还苁裁词ト酥?,既然儒家的圣人讓他們累死累活,還沒多少好處,那干脆就改信這個謨罕驀德的圣人唄。反正,馬六甲這些地方,不都是信謨罕驀德嗎?

    廳中又回歸寂靜。月池暗自發笑,“又要馬兒跑,又不給馬兒吃草”,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不想認可匠戶的工作也行啊,那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技藝和人才被敵人奪去,自家卻不斷走下坡路。

    劇烈反對心學的理學家們已經糾結地腸子打結了。從內心來說,不論是伊斯蘭教,還是心學,他們都想全部攆出意識形態領域。只是形勢比人強,如今已經到了“兩害相權取其輕”的時候,心學再怎么樣,也是在沿著儒家的脈絡在發展啊。

    文官還在遲疑,宦官和武將卻沒有這些顧慮。

    司禮監的反應非常之迅速,表示他們愿意接納這些匠人,給予他們職位。反正太監升職系統也是混亂的,他們不介意再混亂一點。

    武將馬上跟著附和,甚至還拿出了舊例,孝宗爺時,有人名為呂紀,極善花鳥畫,深得孝宗爺賞識??蓪m廷畫院無官秩,所以孝宗爺就給了他一個軍官的職位。他在朝時,歷任百戶、副千戶、指揮,直至指揮同知。如今這些有功于世的匠人,也可以走呂紀的老路嘛。這當然是夸大之語。匠人和畫師有本質區別,就算是朱厚照本人,也不可能給身在賤籍之人這么高的官銜。不過現在是吵架,當然要說得狠一點。

    這簡直是明目張膽地搶人。不忿之人腹誹了千萬遍,李越就這么看著?但沒人敢真的去瞪她。

    月池明知這是為何,卻無意加入爭執,她是來做裁判的,不是來下來比賽的。

    她抿了一口藥茶。直接開啟了下一個話題:“奧斯曼是軟刀子割rou,佛郎機卻是硬刀子傷人,如何應對,也合該議一議?!?/br>
    這又是另一個大難題。打是肯定不能再這樣無休止地打下去??梢峭瞬胶头鹄蓹C人做生意,那又如何對得住無辜死去的同胞,這是奇恥大辱。

    大太監李榮遲疑片刻道:“要不,勒令佛郎機人交出罪人,視他們交出的犯人人數,來決定貿易的種類?”

    這誰聽了不叫一句絕,不愧是在宮里搞了幾十年陰謀詭計的大行家。一塊鐵板是很難打穿,可要是分而化之,不就容易多了。

    可武將堅決反對,鎮遠侯顧仕隆道:“這仍是和他們交易,有違我們的禁令?!?/br>
    “兒郎們打了勝仗,我們反而要讓步,豈非是讓他們白死了!”“這種口子不能開,必須要讓這些洋人,付出慘痛的代價?!蹦茏谶@里的武將,一半是經過武舉考驗的勛貴,一半則是從底層靠軍功爬上來的將官,身上仍有血性在。

    李榮道:“這是計謀,又不是真的要和他們長期貿易!硬碰硬的消耗不可??!”

    宦官和武將又開始爭論不休。內閣首輔楊廷和敲了敲桌子:“好了,各退一步如何?!?/br>
    王鰲道:“怎么說?”

    楊廷和道:“敵已明,友未定,引友殺敵,不自出力?!?/br>
    月池道:“請教元輔,誰為友?!?/br>
    楊廷和道:“未曾犯我領土者,皆可為友?!边@是要借刀殺人。佛郎機人想爭取到大明的貨源,那么其他國家呢?

    這就是帝國的精英,當他們把自己的聰明才智用于維穩時,要打破他們的架構,比登天還難??芍灰叱瞿莻€死循環,讓他們的目光投向外面,他們一樣能讓敵人為之膽寒。

    楊廷和看向月池:“你對西洋之國,最為熟悉。在你看來,誰最宜成為我們的朋友呢?”

    月池默了默道:“佛朗機人侵略了北非的休達及其臨近的數個港口。休達交通便捷、又接近金礦和鹽礦,是支撐佛朗機擴張的核心基地。摩洛哥人飽受苦楚,一直在艱難作戰,抵抗侵掠者?!?/br>
    金礦、鹽礦!五軍都督府的人聲音在發顫:“那我們身為天朝,很該主持公道啊?!?/br>
    月池的聲音很輕,似是在開啟一個夢:“可我們該怎么做呢?”

    這下,沒人再起無謂的爭端。大家開始群策群力,最后得出的結論是,直接派兵是肯定不行的,一來人生地不熟,去了也未必幫得上忙,二來萬一人家把他們當作和佛郎機是一丘之貉,那就問題大了。所以,第一步,先派遣使者,向當地君主表達他們的善意。第二步,開展淺層交易,售賣各類藥品、布匹和小型火器,展示他們的實力。第三步,進行深度合作,火炮、戰艦都可以賣。大明得到自己想要的金礦,摩洛哥人得到打退侵略者的武器,而佛朗機人得到抱頭鼠竄的下場。這不是皆大歡喜嗎?

    不過,劉瑾又指出,不能把雞蛋放進一個籃子里,還要西歐內部找到能牽制佛郎機人的合作方,如此才可確保萬無一失。聽說那里有無數彈丸小國,本來也不是鐵板一塊吧。

    這下兩條牽制西方的道路,都已初見雛形。眾人已說得口干舌燥,心中卻涌現自豪??纯?,這么難對付的事,他們還不是也一樣想出了辦法!

    月池道:“有道是:‘千人同心,則得千人之力;萬人異心,則無一人之用?!斚驴磥?,同心也沒有這么難,不是嗎?”

    文官、武將和宦官,都是一噎。有人想要辯解,有人要想要申訴,想要通過言辭為自家爭取更多的好處。月池卻沒有聽下去的興趣,時至今日,她既不需要退讓,也不需要委婉。她只需要直白地告訴在帝國的中樞,她覺得這么做就行。

    她正了正身子:“首先,我們要明確一點。三堂共治是一貫的傳統,不會因誰折騰得厲害就被打破?!彼?,別想著獨吞、別想著獨占,這是不可能的。

    眾人心中咯噔一下,這是早已有預料的結果,他們雖然有點遺憾,但也不意外。

    “其次,如今還遠不到躺在功勞簿上數錢的時候。貪得無厭,只會給強敵留下可趁之機,最后落得個雞飛蛋打。各退一步,反而能共享榮華?!?/br>
    這是勸告,接下來,就是警告了。

    “最后,對內對外的路線,都已初定??陕肪€要成真,離不開大家同心同德,通力協作。切記,順天順民者,天助人助,逆天逆民者,天違人違。大家已經辛苦了大半年,別鬧得前功盡棄?!焙喍灾?,誰再挑事,她完全不介意送誰一程。

    她露出微笑:“好了,大家可以再商量該怎么分工了?!?/br>
    這次會議,定下了后續發展的基調,那就是以和為貴,共克時艱。在大朝會和奏本上吵得天翻地覆的景象,幾乎是在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第403章 試上高峰窺皓月

    可我總想叫你,更歡喜一些。

    宦官老神常在, 劉瑾非常清楚,他們不可能獨占官營產業的管轄權,但只要他們直屬于天子, 行使內臣的監察之權, 就能永遠占大頭。這是由宦官在大明政治體制中的特殊地位決定的。而李越是知道輕重的人,她不會損害天家的利益。所以, 劉瑾一方面死死把住水轉絲紡場的管轄權,另一方面加倍投入兵仗局的研發生產,老劉完全不介意給火器匠人一個宮殿侍銜的名號。他甚至力勸朱厚照在天津建立火器場,反正老式火器淘汰了就用不上了,干嘛不再修一修, 完全可以賣到非洲去換金礦啊。

    武將則是有些忐忑,有人擔心李越會不會有所傾斜, 對此更多人則報以嗤笑:“他要是有所傾斜,你估計連坐在這里的機會都沒有?!睆奈渑e改革,到東官廳建設;從邊軍改革、京營改革,到《功臣襲底簿》的出臺;從北伐大捷、抗倭大勝中的平民將官大規模升遷,到底層士卒待遇的改善,哪次沒有他的身影。平民武將能有出頭之日,雖說主要是天恩浩蕩, 但也離不開李越的襄助。最后大家統一意見:“要是連他的人品都信不過,就沒人可信了?!薄八粫Ω秲煞N人, 要么是攪屎棍,要么大碩鼠。咱們不去找死不就好了?!蔽鋵⒋蛩?,靠自己勤勞的雙手賺錢。他們計劃先從船政做起, 因為打倭寇的緣故, 軍隊掌握了最先進的造船技術?,F在這么多商人都想出海, 而飽受敵人侵擾的友邦肯定也需要自己的船。這樣龐大的市場,可不能放過。沿海的衛所頻繁與船工、商人接洽,許以軍職厚利,謀劃建立大船場。

    而文官仍陷入名教之爭,難以自拔。這幾年,湛若水、穆孔暉等人在北方多次講學,心學日益發展壯大,可卻始終無法登上大經筵的舞臺,更無法納入科舉考試。這表面看起來是占據正統地位的理學,堅決反對的結果,實際卻是因為心學沒有順應君權,所以始終無法得到天子真正的扶持??涩F在,內憂還沒解決,外患卻逼到眼前來。又一次到華的奧斯曼阿訇團更是起到了強效催化劑的作用。很多人都開始害怕,不能再這樣內斗下去,再鬧下去,就只能眼睜睜看著武將和宦官吃rou,他們喝湯,更糟的是說不定還還要和謨罕驀德斗起來!

    可沉積多年的隔閡和矛盾,又豈是一朝一夕能化解的。只是為了擢升上林苑官僚的品級,兩派之間就吵得不可開交。而擁護心學的官員學者,為了獲取民間的支持,更是提出要將技藝超群的匠人、農人納入官衙吏員隊伍,這更是在朝堂上引起了軒然大波。那可是賤籍,怎么可以為吏呢?

    內閣首輔楊廷和見狀滿心無奈:“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經世致用有什么不好呢?”他成長之時,其父楊春并未入仕。寒微的出身讓楊廷和目睹了底層生民之艱與政治之弊,他自小就以匡扶世道為己任,窮究經世致用之學。也正是因此,他和他的長子楊慎都十分憎惡束書不觀、內向求道的空疏學風?!?】而心學的實用性、草根性,正符合了這兩父子的觀念。他們一面講學,勸說理學派退一步,另一面去信給王守仁,希望心學能實現自我革新。

    可正如朱厚照所說,王守仁是真名士真學者,他如果真能做到,也就不是他自己了。朱厚照早就在暗中指引心學門徒,希望他們能在與理學的論辯中找到關竅所在,蛻變化蝶??蓛赡甓鄷r間過去了,這群人卻始終沒有取得質的飛躍。終究是廢物,挑不起大梁。朱厚照憂愁之余,也悲哀地意識到,這事的解決終歸是要落到月池身上。

    此時的月池,卻是真的病了。她的底子早就壞了,就像一棵被蛀空的樹,經不起一點兒風吹雨打??伤谏綆p之上,又豈能不經風雨。經年累月的勞累和心病,讓她又犯了舊疾。

    鎮國府中,她擁著被子,睡得昏昏沉沉。此時又是一年春天了,擦得雪亮的銅火盆中,爐火燒得正旺,如同小姑娘羞紅的臉。爐火旁的橘子,散發著淡淡的香味和苦味。朱厚照來到內室,她已經睡得臉頰緋紅。大福臥在腳凳上,聞聲抬起頭,一雙略顯渾濁的眼睛正盯著他。屋外的春雪仍是搓綿扯絮一般,屋內只有她均勻的呼吸聲和爐火的燃燒聲,一切都是那么的靜謐安詳。

    他輕車熟路地坐到床畔,替她拉了拉被子。她的眼睛倏地睜開,透出萬千凌厲光彩,看清是他時,又才放松下來。

    朱厚照有些心疼,他撫觸著她的鬢發,他道:“在這里,沒人敢闖進來?!?/br>
    月池蜷成一團:“我知道,只是積習難改而已?!?/br>
    積習難改,只四個字,又有誰知道這背后說不盡的心酸和煎熬。

    朱厚照默了默:“我每次去瞧你時,你、你也是這樣嗎?”看起來神色如常,心里卻警惕到極點。這樣無形的壓力時時刻刻籠罩著你,叫你永遠都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月池裝聽不懂,她眼中盛滿茫然:“什么?”

    一人一狗同時看著他。朱厚照暗嘆一聲,他沒有追問,而是解下外袍,睡到她身側。他的體溫高,就像一個火爐一樣。

    月池依偎在他的懷里,聽他絮絮叨叨地說著閑話。天上的星辰,海中的白帆,街巷中的煙火,叢林中的猛獸……每個故事都是他精心搜羅來的,每個情節他都說得妙趣橫生。她一直靜靜聽著,時不時應和幾句??芍旌裾站褪侵?,她并不在意,好像任何事都無法真正引起她的興趣。她是一個世外人,雖然人在世中,心卻永遠留在那個不知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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