檸檬不加糖 第81節
幾分鐘后,楚修了解完情況,感嘆了一句,“是打人啊?!?/br> 他看向面無表情的楚清越,幽幽道:“當著一群人面打,你昭告天下呢?” 眾人:“……” 這個爹,真的靠譜嗎? 楚清越明顯不待見楚修,不冷不熱道:“見義勇為?!?/br> 楚修“哦”了聲,點點頭,“正義使者,光的化身?!?/br> 楚清越:“……” 夏芝芝見楚清越他爸不是那種上來就訓人的人,也松了口氣,“叔叔,楚清越不是故意打架的,不過,他打那下好帥的,您別說他……” 后半句,她聲音漸小,小姑娘這會兒已經好多了,就是眼睛哭得有點腫。 楚修沖她笑笑,“你有沒有事?嚇壞了吧?!?/br> 夏芝芝搖搖頭,“我沒事的,就是我朋友她還在里面問話?!?/br> 今天,是她的生日啊。 派出所的門再次被人打開。 “老師?”夏芝芝看見來人驚訝道。 老胡頭對她點下頭,之后和幾個家長打招呼,又去問警察情況,也是,校門口鬧那么大,他想不知道都難。 他手里拎著個蛋糕,隨意地放在一張空桌上,“保安跟我說,打人的男生放在保安亭的,是你們的吧?” “是,謝謝老師!”夏芝芝眼睛一亮,湊過去看蛋糕。 蛋糕包裝完好,最上方放了個裝飾王冠,一圈羽毛和彩燈編織成心形,有很多巧克力豆點綴在奶油上,像是一顆顆珍珠。 一看就是女孩子的生日蛋糕。 里面的門被推開,先走出來的是警察,臉色都不是很好。 解西池走在最后面,抱小孩似的抱著南宛白。 她像小動物一樣,粘人得很,雙手摟著他脖子,趴在他肩上。 少年面容蒼白冷峻,眼眸沉沉地壓抑著暗色,帶著難以掩藏的暴戾,手上有干涸未處理過的血漬。 夏芝芝連忙迎過來,擔憂道:“南南,你怎么樣?” 南宛白仿佛耗盡了全部氣力,慢吞吞地抬頭,見是夏芝芝,抿了抿嘴,嘟囔了一句,聲音很小。 夏芝芝沒聽清,又走近了些,沒有人說話,都靜靜聽著。 她說:“你摔得疼不疼???” 夏芝芝呼吸一滯,沒說話。 她又說:“對不起,我當時手腳發麻,又被拽著動不了?!?/br> “……” “沒扶你,對不起?!?/br> “我沒事?!毕闹ブパ劬υ诿髁恋墓饩€下有濕潤的光,“你胳膊疼不疼,都紫了……” 小姑娘細白的小臂上是一片紫紅,突兀又刺眼,和周圍完好的皮膚形成強烈對比。 夏芝芝的mama來時是帶著憤怒和焦急的,可當看到這幅場景,那些質問和埋怨卡在喉嚨處,化作了一聲嘆息。 南宛白沒做錯什么,只是麻繩專挑細處斷,她不知獨自承受了多少,忍受了多少。 有的人光是活著,就拼盡了全力。 解西池緘默不語,閉了閉眼,腦海里都是方才問話的場景。 “你戶口落在了你奶奶那,戶主是奶奶,監護人也是,對吧?”警察問。 南宛白“嗯”了聲。 警察:“他是你伯父?” 南宛白:“嗯?!?/br> 警察:“在學校的時候,你怎么不說話???” 南宛白默了很久,“本能反應?!?/br> 有研究表明,人在恐懼不安的情況下,并不是只有大聲呼救這一種反應,在某些情況下,極度的恐懼和憤怒,反而發不出聲音。 父母過世太早,奶奶一時無法接受小兒子和兒媳的死亡,大病一場,沒辦法照顧變成孤兒的南宛白。 多數時,是南宛白的伯父,南正雄作為監護人。 也有親戚心疼這個小女孩,想要收養她,被南正雄回絕了,理由是,“老南家的孩子,輪不到外姓的養?!?/br> 意外賠償金,父母的遺產,老人的養老金,大部分落在南正雄手里,還有一部分被奶奶提前收起來了。 小女孩就那樣,終日待在平房的紅磚房里。 南正雄偶爾心情好,就帶她出去轉一轉,和鄰居炫耀自己的心善,見到的鄰居,總是會說,“小孩真可憐,以后要努力學習啊?!?/br> 女孩茫然地被大人們圍著,聽著他們一口一句“可憐”,臉上是她看不懂的表情。 人面對未知,往往是手足無措的。 她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就不說話,南正雄不會教她,南正雄的妻子成天和南正雄吵架,也不管她,沒人教她該怎樣融入這個陌生的世界。 后來,女孩說話就越來越少,表情也很空,人多時,就會表現出超過正常范圍的恐懼和不安。 即使明知一些人或者眼神對自己并無惡意和威脅,可依然不受控制地出現下意識回避行為,無法自控。 她還不能表現出來,因為會被“說”。 常年累積的情緒,一點一點壓縮,像個定時炸//彈,不知道在什么時候會爆發,把人摧毀地一干二凈。 女孩很小就明白自己被丟下了,再然后,莫名被貼上標簽。 “野孩子”,“掃把星”,“有她的地方就不安生”,“心理不正?!薄?/br> 好像只要有人死去,活下來的那個就有罪,之后,發生什么不好的事,都可以推到她身上。 爸媽死了,她害的。 奶奶病了,她害的。 南正雄打麻將輸了,她害的。 南正雄吵架離婚了,她害的。 全部是她…… 有人生來高在云端,有人生來卑微如塵。 困在紅磚房內,女孩麻木地度過一日又一日,被“說”習慣了,好像就沒那么痛苦了,只要不應聲,那些人說累了也就閉嘴了。 一開始還會否認抗拒,后面,就隨他們去了。 說吧。 隨便說吧。 沒有傾訴的發泄口,壓抑的情緒只進不出,充斥在女孩瘦弱嬌小的身體里,蔓延至四肢百骸,腐骨蝕魂。 之后的問話,南宛白表現得很靜,只是偶爾會沉默一段時間,再繼續說。 警察:“我知道這樣問可能會讓你不舒服,但我們還是想知道,他都說過什么?” 南宛白捧著咖啡杯,喝了一小口咖啡,思索片刻,神色淡淡。 “說我長得像我媽,是個下//賤坯子?!?/br> “活下來有什么用,為什么不去死?!?/br> “我小時候拿了塊饅頭喂流浪貓,被打個半死,罵我偷東西?!?/br> “晚上寫作業點燈,說我浪費錢?!?/br> “吃飯被說,喝水被說,說話被說,不說話也被說……” 南宛白頓了頓,沒去看在場的人的表情,似自言自語地說:“我該怎么做,才不會被說呢?” 房間內死一般的沉寂。 那名女警最先受不住,背過身按了按眉心。 問話到了關鍵地方。 警察:“偷錢,離家出走,不讓見奶奶……怎么回事?” 有些事,若是不詳細問清楚,可能就會像之前那樣,出現被南正雄引導到另一個截然不同的說法上。 若是警察不負責,當成簡單的“孩子鬧脾氣”來處理,把人送回去,沒人知道后面會發生什么。 解西池閉上了眼睛,聽不下去。 可他同樣知道,這是南宛白走出那個圈的契機,她必須要說出來。 把這些年的委屈,埋藏在內心深處的無助和崩潰全說出來。 清理傷口,要撕開血rou,挖去腐rou,否則,它只會越爛越深,治傷的過程很痛,無異于重新經歷一遍加倍的苦楚。 后面還會留疤,不是所有傷害,都能夠治愈。 這樣的做法,也不過是能稍微減輕一些壓在心上的負擔。 南宛白這次靜默了很久,久到眾人以為她不想說了。 “初中的時候,老家拆遷,我在的學校和市里的學校合并……” 房子是奶奶的,拆遷得了一大筆拆遷款,也是那一年,奶奶病得更重了,甚至無法下地。 南正雄整天說自己帶了兩個拖油瓶,一個老拖油瓶,一個小拖油瓶。 好在他平時很少在家,白天總往外跑,有時回來身上會有很大的煙酒味。 再后來,南正雄忽然提出搬家,接連換了好幾個地方,那時,不是南宛白不讓解西池來家里和她寫作業,而是,她也不知道明天的自己,會住在哪里。 直到某一天,奶奶把戶口本和一個存折塞給南宛白,和她說:“小白,走吧,別回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