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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平時的伶牙俐齒到了現在卻突然報了廢似的,一邊想說“注意安全”,一邊想問“最近狀態”,但思來想去都是些沒有用的屁話,最后臨走前,只匆匆道:“生日快樂啊,班長?!?/br> 彼時他的農歷生日正好是元旦。新年新氣象,家人團聚——但她知道,柏生沒有家人,一直都是在靠著助學金和自己的稿費上學。這對班級里其他被寵溺著的“神獸”來說,是沒法體會的滅頂之災,可柏生不但性格外向,能力出眾,看上去也相當不避諱這件事,他是老師唯一一個不擔心會因為家庭原因受到欺負的小孩。沒有人敢欺負他。他也從來沒有露出過什么脆弱的樣子。 果然,柏生愣了一下,隨即亮出小虎牙,“謝了,老師再見?!?/br> 這個時間點,只有最后一班末班車了,柏生像往常一樣搭上只有零星幾個乘客的公車,這些人幾乎都是附近加班完的白領,已經累到連別人上車都沒心思看了,他坐著和往常一樣的位置,側頭看著窗外的雨。 他還需要坐五站。 雨越下越大,公車上畫質很低的車載屏幕放著廣告,聲音帶著點電子的機械感,卻還是擋不住熱熱鬧鬧的氣息,“新年吃餃子,全家吉祥如意……” 柏生的視線移到屏幕上。色彩鮮明的背景中,演員們簇擁在一起,臉頰挨著臉頰,對著鏡頭笑得無比開心。 柏生原本一直保持著的笑容在此刻驟然崩塌了。 他看著窗外的雨幕。他突然有些難以忍受。 所以在下一站,他下車了。 這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天上下著雨,已經很晚了,他沒有帶傘,背著書包,沒走幾步就會連人帶卷子全部弄濕。而從這里走回家至少要四十分鐘。 他擠在狹小的人行道上沉默地向前走,偶爾有車飛馳而過,柏生已經很小心地讓自己身上不要沾到臟水,卻還是被濺了好幾次褲腿。 到后來,他躲也不躲了,就這么一直向前走。 走過這條漆黑的道,就是老城區。以往就算是凌晨時分,也有路邊的大排檔在熱火朝天地劃拳喝酒,現在一場連綿的雨澆熄了所有熱情,擺放的桌椅被收了起來,上頭蓋著雨布,孤獨地被丟在路邊。 還是一個人都沒有。 柏生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那淋著雨的桌椅,最后轉回頭,繼續向前走。 走過城區,是商業街。已經十二點了,服裝店餐飲店早就落下了卷簾門,如鐵制的石像一般寂寥地佇立著,柏生路過了一家裝潢相當高級的蛋糕店,現在室內也漆黑一片,透明的櫥窗擺著精致的模型蛋糕,柏生之前即使路過,也只會用余光去看,從不停留,這次卻在櫥窗前駐足,靜靜地看著那塊草莓蛋糕。 看夠了,他轉回頭,繼續前行。 其實柏生早就冷的發抖,雨打的眼睛都有點睜不開,但他卻有著股莫名的執拗——難道就真的一個人都碰不到? 商業街后,是平房區。離家越來越近,柏生的神情越來越平靜,直到遠處傳來小孩低低的啜泣聲,和隨之而來的父母著急萬分的嗓音:“寶貝別哭……爸爸mama馬上帶你去醫院!” 那對父母如寶物般抱著那個稚兒,母親纖弱的左手因用力綻出青筋,右手卻輕柔地拍著孩子的后頸,三人是靜夜中一抹再平庸不過的黑色,車子轟鳴后,身影消失不見。 柏生站在原地,第一次怔怔地落下眼淚來。 他從來不習慣哭,更不習慣在別人面前哭,即使現在下著雨,即使現在根本沒有人注意他,他卻還是沉默地咬著嘴唇,隱忍地努力不發出一絲聲音。 年齡尚小時,他無數次地著了迷似的幻想過,和所有的尋親節目一樣,在上學路上被人欣喜若狂地抱住,說我們找了你好久,你還記得我們嗎?他的記憶的確模糊了,只記得母親身上清新的皂莢香,和父親總是壓低的咳嗽聲,可是還不如不記得。 這樣每次從夢中笑著醒來的時候,就不會那么難過。 長大后,他以為自己不再是小孩,也不再幻想了,可現實告訴他不是這樣。 今天是他的十八歲生日,一個人生命中意義非凡的日子,柏生可恥地幻想著,離家門還有一百步,倒數到一的時候,會不會推開門,就是滿屋熱鬧,昏黃燈光下是等著他的家人,因晚歸而橫眉豎眼的jiejie斥責他,“那么晚才回來跑哪兒浪去了!”,父親咳嗽一聲表示贊同,母親幫他解釋,“說不定只是路上耽擱了”;大哥和家里養著的小狗坐在一起,放下書頁,笑瞇瞇地看向他—— 三、二、一。 柏生推開門。門內漆黑一片,就像往常無數個普通但孤獨的夜晚。 雨不知什么時候停了,月光曬干眼淚,柏生鎮定地打開燈,放下書包,脫了外套,直到他聽到角落里傳來怯怯的一聲貓叫。 那是只不知道從哪鉆進來的野貓,瘦骨嶙峋,長的尤其丑,黑白分明,鼻子棕溜溜,還有顆長的頗不是位置的媒婆痣。 或許是太餓了,丑貓壯著膽子過來蹭了蹭他的腿,柏生垂下臉,不知道在問誰:“你也在流浪嗎?” 丑貓又喵了聲,毛發濕淋淋的,越發慘不忍睹,柏生抱起他,說:“那你現在不是流浪貓了?!?/br> 貓咪親昵地舔了舔他的下巴,蜷縮進他的懷中。 鏡頭仍在沉默地記錄著那道寂寥的身影,柏生忍不住想,如果現在這個世界是夢,為什么又真實的和以前的世界重合在了一起;某種意義上他依舊孤獨,因為在這件事上他永遠無法和別人說,他甚至有一種預感,即使他對這個劇本沒有任何興趣,最后他也還是會回到這個街道,還是會回到這個永遠忘卻不了的雨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