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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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學旅行的第三日,幸村背上了自己的寫生簿。這一日是自由活動時間,沒有班級組別的安排,他和真田便前往了昨日看好的地點。 小樽的市中心有一條著名觀光景點的運河,曾經作為重要港口和交通樞紐的小樽,目前在河岸邊還有很多工廠的舊址,被改建成為博物館餐廳和觀光中心。即使如今并不是旅行旺季,幸村兩人也能在河邊看到一些漫步的行人。很多情侶正是因為電影《情書》的取景地慕名而來,因此兩個少年相攜而行看上去似乎和那些游客有些不同。 這邊的鐵路已經荒廢多年了,但是還有很多鐵道愛好者來取景幸村感嘆地站在路邊,舊欄桿后面是充滿了復古氣質的手宮線,一個中年攝影師正坐在地上調整著相機架子。 的確是很素雅的景色。真田對鐵路的感情就像大部分男孩子一樣,他從小就習慣了電車,鐵道已經快要融入他的生活了,只是一想到這里曾經的繁榮,就會有種時過境遷的感覺。 難得有這樣的感觸,真田也放緩了聲線和幸村兩人邊聊邊沿著河畔漫步。這邊的景致非常特別,有時候幸村有種仿佛來到了歐洲小鎮上穿越時空的錯覺。河對岸的工廠外墻還保留了大正末年到昭和初年的風味,玻璃門后卻是西式的連鎖餐廳。 這一片工廠內部有一個美術館,還有過去的銀行舊址等等建筑,我們去看一看吧。幸村早就查好了想參觀的地點,真田自然隨他一同。經過橫跨運河的拱橋,對面就是名叫小樽藝術村的舊址。由大正年間銀行大樓改建的似鳥美術館,如今正是館藏了近現代西洋和日本畫家作品的新館,對于幸村而言,這里才是他最想讓真田看的。 兩人入館的時候幾乎沒有什么客人,比起這種沒有名氣的美術館,更多人選擇了觀景和美食。他們在展廳里走著,真田有些納悶地被幸村一路拉著直奔4樓。 有什么是你想讓我看的嗎? 他有些不解,而身邊的人卻只是笑著什么也不說。經過一二層的雕刻,三層的西洋畫展牌,真田在樓梯拐到四樓入口時看到了令他驚訝的名字。 這是 近現代的日本畫展廳。幸村笑了笑,側著頭看向他,你對油畫興趣不大我是知道的,不過這兩個人,熟悉古典文化的你不可能不認識。 橫山大觀,平山郁夫。兩個在日本美術史上舉足輕重的名字。前者是日本近現代繪畫之父,融入了中國和日本的古典哲學,而后者研究敦煌壁畫,正是真田不久前在幸村家看的一本畫集。 地下一層有我想看的琉璃展廳,在那之前,弦一郎,請你給我講講這兩個人的作品吧。 看著真田有些驚喜的表情,幸村心里也有滿足感。在對方一步步進入自己的世界的同時,他也想更多的了解真田喜歡的古典文化。幾年前真田就開始接觸繪畫藝術,他的審美更多在于傳統的古典作品中,而感受到戀人對自己喜歡的藝術領域有了涉略,幸村也覺得應該擴大兩人的共同話題。 在家里出現的日本畫集,互相推薦的畫家和畫展,他們在網球之外的愛好也一點點交融,成為了另一個層面上無話不談的好友。 真田看著那些熟悉畫家的作品,心里像是被捧了起來一樣暖洋洋的。場館里沒有別人,戀人的手就在他身邊,他沒有猶豫就牽住了幸村,兩個人慢慢走著,而他也小聲地為幸村解說著這些畫家的筆法風格。 以前他小時候不懂幸村對美術的愛,后來慢慢長大,他意外地發現了自己修習劍道時讀到的歷史與日本畫的關系,好像打開了連接兩個人的通道一般,他開始一點點向幸村的世界靠近。 如今在自己還沒有說的時候,戀人就給了他這樣的驚喜,真田只覺得,這個人總是讓他心里熨帖。 難怪上次在你家看見了平山的畫集。那時候你就想過要來這里嗎?他小聲湊到幸村的耳邊問著,看到少年燒紅了耳朵。對方沒有回答,真田卻輕輕笑了。 默默做了這么多,我怎么能不感動? 在這之前我真的不知道這里還有橫山的作品。他看著這一層一個小廳里都是這位畫家的畫作,雖然不是出名的那幾幅,但是意外地很有意義。 幸村讀著作品下的標注,都是和小樽有關的作品,的確很難得。這邊作為港口城市曾經是東西文化交流的一個重要地點,歷史與藝術的交匯構成了小樽的獨特氣質,有點很帶著西方的筆法,這種日本畫可以說比較近現代了。不過比起這些新型的,你應該更喜歡純古典派的吧? 的確,古樸的作品洗凈鉛華,更能打動人心,這也是我喜歡橫山作品的原因,他的畫蘊含的哲學性更深刻。真田點了點頭,兩個人緩慢移動著。 看過了四層的日本畫展廳,真田大呼過癮,他很少會到美術館去看展,而身邊唯一美術愛好的幸村也更喜歡西洋畫,因此兩個人能有交集的時候并不多。從四樓下到地下一層,兩個人看過了琉璃制品后出來到了旁邊的舊高橋倉庫。從外面看完全不起眼的一個庫房,里面卻別有洞天。 昏暗的倉庫被改造成雙層展廳。幾米高的巨大花窗玻璃被柔和的光線映襯出神圣的色彩,幸村不由得發出了輕輕的驚嘆,明明只是一個破舊倉庫,卻讓他有種親臨了歐洲教堂的氣息。 上帝與英國的榮光。他低低地說著,走到花窗前仰起頭靜靜地注視著。真田來到他的身邊,聽著他輕聲念著玻璃上雕刻的人名,耶穌基督為英格蘭的守護圣靈圣喬治加冕,身邊還有圣女貞德 真田的目光從花窗慢慢移到幸村臉上,昏暗的光線下,少年的五官如同白玉雕塑,這是一戰的作品嗎? 是的,是為慶祝一戰勝利紀念亡靈的作品,幸村頓了頓,有些感嘆地說,這些花窗曾經裝飾在英國的教堂,卻輾轉流離到了日本的這個港口,可想而知在20世紀初全世界的動亂中,有多少藝術品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們在多年后的這個和平年代,無憂無慮的一個修學旅行的日子里,從這個靜默的倉庫里仿佛能聽到百年前的戰火和哭嚎。 弦一郎,我們生在多么幸福的年代。若是放在過去,哪怕只是十年二十年前,想要以網球為生,想要和同性的戀人相愛,都是不能輕易做出許諾的事。他小聲地感嘆著,緊緊拉住了真田的手,若是再倒退,假如生在戰爭年代,我們還要面對生死。 真田默不作聲,幸村并不知道,就在不久前,自己也幾乎面對了生死相隔的痛苦。他回握戀人的手,用自己的體溫來包裹對方微涼的溫度。他不知道自己這時應該說什么,向來總是不善言辭,但看著幸村側臉上慢慢和緩的笑容,他也放下心來。 他們在展館慢慢踱步,幾套著名的典故也被幸村娓娓道來。最后的晚餐,坎特伯雷故事集,這些都是宗教史上最廣為流傳的故事。幸村最近正對于這些有了體會,自從看過一篇雜志提到他的網球有一定程度的宗教性,他就開始在這方面著重地研究。 某種意義上來說,那篇雜志并沒有講錯。從剝奪自我五感而衍生的洗禮,正是他對于自己這個神之子名號的理悟。 如果說要摘掉頭銜的后綴,他首先就要清楚,真正的神能做到什么程度才行。 頭頂的巨大花窗背后,幽暗的光線并不刺眼,幸村卻不敢直視太久。 敬畏。 這才是神明和凡人最大的區別。 他慢慢走開,嘴角噙著一絲笑意。 目前他已經開啟了自己的路,所需要的,只有時間。 在真田的記憶里,短短三日的修學旅行像夢一樣短暫。他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味和幸村的獨處時間,國三的最后一場旅行就來到了回程的路上。他們在傍晚離開了新千歲機場回到東京,等到坐上回家的新干線,真田還心不在焉。 有些舍不得嗎?幸村坐在窗邊看著時隔多日的都市,很理解真田的心情,以后我們再去就好了。 真田搖了搖頭,下次去別的地方。 幸村疑惑地看著他。 和你的回憶在那里就是最好的。真田低下頭湊到他的耳邊,我只會讓14歲的你留在那里,未來我們還有別的回憶。 幸村眨了眨眼睛。 弦一郎,你原來是會說這種話的類型嗎?他一直以為,頑固又古樸的少年是不愛表達的類型,以前也不過是通過觀察真田的眼神,自己才能看出來他的感情 真田抿了抿嘴不自然地扭頭。本來幸村就敏銳又浪漫主義,如果自己總是悶在心里,他怕會讓對方誤會,你不是說我很坦率嗎? 唔,確實。幸村笑了笑,轉過頭去看窗外。不過你這樣坦率過頭了,反而讓我不好意思??傆X得,在這方面自己好像輸了呢。 時光飛逝,回到學校后的九月,國三生已經開始為升學做準備了。立海的國中部有直升制度,除了年級排名外,社團和各領域獎項也是申請的資格之一。原本幸村是不需要這些的,但通過學生會的同學了解到這個制度后,他想到了后輩能夠借此獲得的幫助,因此找到柳讓他多加關注。 以赤也的成績,雖然不知道當初是怎么考上立海的,但是直升高中部還是非常難的。如果有運動社團保送的話,只能走這個通道了。 柳也很同意他的話,不過這樣一來,真田絕對會沖赤也生氣的 比起擔心這個,如果后年赤也考不進立海高中部,那個后果更可怕哦。幸村笑了笑,而且,如果我們的推斷沒錯的話,恐怕接下來幾個月也不會給他多少復習念書的時間了。 他話里有話,柳卻立刻聽懂了,你收到消息了嗎? 時間不定,但是估計今年是第一次,那邊的大人們也考慮了很多吧。鶴岡先生暗示我全國大賽的四強校都會在,具體地點和時間他也不能透露。 這位神通廣大的鶴岡先生似乎相當信任幸村,兩個人交情也不短,知道幸村對國家隊集訓營已經有了了解后他也不再太多避諱這個問題。今年的國中屆大活躍已經影響到了網協的關注點,幾個被職網看重的選手大放光彩外,很多優秀的球手也很有可能會成為日本隊少年組未來的主力。關于是否對國中屆的選手提前開放訓練,他們也討論了許久。 幸村他們不知道的是,這個對國中生大開綠燈的特訓,最大的功臣要數那位大名鼎鼎的武士南次郎。今年出現在網壇的新星越前龍馬是他的兒子這個消息早就不是秘密,沉寂了十年的神話在如今重新回到人們視野里,而他出名的絕技被破解更是難以置信。 在這個時候,南次郎收到了國家隊的信件。若是以往,他或許并不會愿意讓兒子去參加那種集訓,但是看過了決賽,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這個請求。 在美國看似沒有敵手的龍馬卻在日本碰了壁。這只能說明如今的日本網壇正出現了一股沖擊世界的新生力量。他已經退役多年,還有什么理由去阻止那些少年們去和強者比賽的意愿呢? 很多國中屆的選手不知情的時候,上面的人物就決定了未來那一段將會寫入史冊的事件。而此時的幸村,正在為接下來的海原祭忙碌。 國一社團的漫才劇場,班級的妖怪契茶店,國二的話劇演出和社團的咖啡廳,這么看下來,今年幸村也還是要和班級一起做最后一年的準備了。社團活動的設計交給了赤也,幸村也更多地投入了精力到C組的小型美術館里。 我們班有這么多多才多藝的同學啊。幸村和澤野在整理稿件的時候有些感慨,自己對大家了解的不多,有時候又有點愧疚。 我也是才知道。澤野笑了笑,云上君的攝影太美了,我第一次看到這么讓人窒息的天空。她抽出幾張照片遞給幸村,感嘆著,真的展出來恐怕攝影部的人都會跑來質問他為什么不入部了吧。 幸村愣了愣。 手上的這些照片干凈得不像是人間。畫面里除了云就是天空,從幸村的角度來看,這些構圖都相當有氣質,有的符合古典主義黃金分割美學,有的卻自由瀟灑仿佛隨手一拍,但每一張都帶著一種特別空靈的氣質。 好美。他低聲喃喃,能夠把天空拍得這么獨特,他甚至想去看看攝影師的內心是什么樣的了。印象中,這位名叫云上晃的少年看上去和普通的國中生沒什么兩樣,國三轉學來和同學相處也很隨性親切,除了沒有參加任何社團活動外,幸村根本不曾注意過那個人。 有這樣的靈性,這個人絕對不是表現出來的平凡樣子。 幸村將他的作品放到攝影區一欄,心里還想著剛才看到的照片。他總覺得,好像曾經在哪里見過這種類型的天空,卻怎么也回憶不起來。 網球部開會的時候,聽完了后輩的報告,三年級的正選都對切原刮目相看。后輩策劃的是類似于廟會的射擊攤位,武器換成了網球,獎品也滿足了各位網球部粉絲的心愿,從幾個前輩的簽名網球到部室的一些擺設等等不一??紤]到三年級畢業,這種饑餓營銷可以說不僅是女生們會喜歡的獎勵,更是男生崇拜者激勵自己練習網球的動力。 要是我的話,絕對會想要幸村部長的簽名網球。切原聳了聳肩,咱們部員里一二年級都恨死我了,他們原本是想自己搶回家的。 幸村無奈地笑了笑,到底還是認同了這種策劃。沒有用作拍賣,而是作為獎品這種方式讓他比較滿意,而用球拍擊球來打中獎品,或許也能提高自家部員得到獎勵的概率。這一次比起得到海原祭第一名,他更想讓部員們有個美好輕松的回憶。 真田想到學生會提到棒球社拍賣一軍的手套和棒球,相比之下也接受了切原的提案。如果能激勵未來的球員對網球的熱忱,他也愿意幫助赤也實現這個獎勵。 看見前輩們都點了頭,切原興沖沖地從腳下搬出一個框,里面滿滿的都是網球,那前輩們就來簽名吧! 眾人面面相覷。這么多笨蛋赤也,這基本就是送禮了吧? 如幸村預料之中,海原祭開始后,C組的攝影區因為云上晃而引發了參觀熱潮。另一邊網球部的策劃并沒有拿到海原祭的第一名,但是所有在這個攤位上流連的人都心滿意足地抱走了自己的獎品。對于她們來說,獲得尊敬崇拜的球員簽名的網球,或許就是和那些少年們同窗的最大幸運。 人群中,沒有人注意到的一個少年,手中握著一個小小的網球,把它小心翼翼地揣進了口袋。從沒有表達過的心意,都在這個簽名網球里,安靜地沉淀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