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挑起了嘴角。

    小的時候常常會想，希望自己是一朵花，一只蜜蜂，能每天都生活在花園里。后來希望自己是一個球網，這樣看著不同的人在球場上來來往往。再后來想，如果我是一個畫筆就好了，由自己創造的世界，聽上去好像一個造物主一樣。

    但是現在，我只覺得，我還是如今的自己，真是太好了。

    語畢，幸村感覺到被握住的那只手加大了力度。

    有很多話都沒有和你說過，大概是在恐懼吧。幸村笑了笑，你是最了解我的人了，因此常常覺得，不用說也能明白我的你，讓我不敢去面對，好像所有的悲觀懦弱都被一覽無遺一樣。說不定，在我一個人彷徨踟躕的時候，說過什么傷害了你的話而不自知。

    真田轉過頭，這個人仰起的頭還靠著椅背，眼神放空地盯著天際。

    剛生病的時候不敢去醫院，害怕一旦進去我就出不來了。少年喃喃道，你知道我第一次手術的概率有多低嗎，弦一郎？他沒有去看身邊人的表情，因而不知道，真田眼中閃過了一絲痛苦。

    就算有大家的鼓勵，我也沒有信心。一次看見由衣在走廊偷偷地哭，我才終于知道自己有多羨慕她能夠落淚。而我深知，一旦讓自己放松下來去難過地大哭，就不知道還有沒有重新向前邁步的勇氣了。

    少年頓了頓，緩緩地轉過頭看著身邊這個人。他腦海里閃過一些片段，病床上緊緊攥著自己腳踝的人，月夜下按住自己肩膀抽噎的人，不敢表達感情隔著手背親吻自己眼睛的人，一刀刀刻下祝福的人，將吻落在自己額頭上的人。

    啊，這個人是多么溫柔

    如果不是你我也說不出一定能堅持下來的話。

    幸村。真田低聲打斷他的話，黑黝黝的眸子牢牢鎖住他，從一開始，我就絲毫沒有懷疑過你會回來這件事。

    這個人從來都是自己心中無法打倒的，即使是一時的迷茫也不會讓他停下腳步。

    你看到了我們見不到的東西，因此我永遠都無法體會到你的痛苦，但是我知道，從十年前第一眼看見你，我就知道。

    我會一直和你同行。

    想要說的話，任何時候都可以告訴我，早也好，晚也好，即使再過十年二十年，說起兒時沒有講過的事，我也會認真聽。

    傷人的話，生氣的話，即使你說了，我也不會在意。就像你不會介意我對你鬧別扭發怒一樣，這十年來，你戲弄我的次數還少嗎？

    幸村看著面前這個人，心里酸酸的。

    你對我們說過，明白自己是弱小的，這本來就是一種強大。你從深淵里爬出來，即使曾經被病魔擊倒，也還是重新活了過來，口口聲聲說著自己是懦弱的，在別人的幫助下才堅持下來，但你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真正的強大。

    一直看著你從未停下復健，即使心里感到絕望仍然堅持著自己的執念，那樣的身影，給我們帶來了多么大的震撼和動力，或許你從來都不知道。

    真田看著少年的肩膀，并不多么寬大厚實，卻一個人扛起了全國第一的網球部，即使都很反感我披著你的外套，那群人還是在比賽中會用目光掃過監督席，注視著你的衣服。你知道他們在看什么。

    那個位置，屬于一個清雋的少年。

    而現在你回來了，我們從此就不會再分開。

    不僅僅是你和立海，也是和我。

    他的眼神中深厚的感情再也一覽無遺。從小到大的那種默契，無需表達就心靈相通，只要四目相對，幸村就能明白這個人的未竟之言。

    那雙眼睛里是無數次讓幸村感到震撼的目光，只是被注視著就讓他心跳加快，面頰燃燒。

    聽說你很快就要出院，如今我也無需再猶豫。真田深吸一口氣，轉身從網球包里拿出一個被精心包裝的紙袋，雙手捧著遞到幸村面前。

    請收下。

    幸村喉嚨有些發干，他下意識地接過那個紙袋，水藍色的禮物袋上系著一條同色的緞帶，他輕輕拉開，敞開的紙袋里鉆出一抹芬芳。

    那是一束紫色的花團。

    被纖長的手指握著取出的小花團，十朵飽滿的花蕾肆意地舒展著花瓣，她們還帶著一點殘留的水珠，柔軟的薄紗裹住的枝條還有沒有取掉的葉子，花莖被剪斷的部分也有點粗糙。

    這捧花，很顯然是外行的手筆。

    幸村抬起頭，對面的人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反應。

    弦一郎，你自己做的嗎？

    唔，嗯，下午去了我們小時候發現的那個花谷。真田留意了一下，發現對方沒有什么疑惑的表情，頓時放下了心，小時候我們在那里看見了這種花，你還取了種子和幼苗。

    嗯，去年的藝術鑒賞會我還畫了院子里長大的她們呢。

    這種花叫皇帝，是你找到的。真田攥住了拳頭，藏在身側，眼睛移到花束上。

    我回到了那個森林，摸索著那個夢境的位置。

    我在午后的秘境中迷路，探尋記憶里可能的方向。

    我看見了曾經摘過的野花，捉過的昆蟲，跑過的小徑。

    太陽曬在我的帽子上，這一次沒有你在前面轉過身來，走向我，拉起我的手。

    但是我伸手撥開了密密的雜草，穿過了荊棘，無人踏足的花園向我打開了門。我們曾經在這里捉迷藏，野餐，你收集了大麗花的種子，我們摔倒在溪水中。

    生命中第一次對和自己同名的植物產生了好感，是你為我打開了這個世界。

    以前你捧著那朵花對我微笑，現在我把他們捧回你的面前，想換來一個微笑。

    現在我把他送給你。

    正如我把自己送給你。

    幸村定定地看著面前人垂下的眼，半晌都沒有出聲。

    漸漸昏沉的傍晚，晚霞慢慢染上了夜色。手指一點點變涼，心跳卻讓人渾身都燃起了熱浪。

    我等了多久呢？

    習以為常的陪伴，沒有顧忌的親密，旁人不能理解的默契，毋庸置疑的信任。

    你一直追在我的身后，讓我能放心地向前奔跑?，F在，回過頭看著你走上來，站在我面前，等待我的回答。

    弦一郎，說出來，只要你告訴我，我就給你答案。

    幸村不受控制地張口，看著面前的人猛地抬起頭，眼中亮起了滿天星斗。幼馴染像個孩子一樣看著自己，一瞬間像回到了十年前初見時，那雙眸子里滿滿的愛意像是要溢出來，臉上浮出淡淡的紅暈。

    為什么我會沒有絲毫地猶豫就接受了你的感情？

    友情也好，親情也好，那都是很美好的不是嗎？

    然而只要你站在我面前，我就無法抵抗你的目光。我們已經相處了這么久，沒有什么是互相不能感應的。

    不要轉移視線，就這樣看著我。

    不要去追隨其他人，能站在你前方的人只有我。

    你為了我而不斷變強，同樣，我也是為了成為你永遠的目標，因而從來都沒想過要停下。

    幸村看著對面的人深深呼吸，仿佛在做人生最重要的決定一樣認真。

    最想聽到的告白，從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口中說了出來。

    我喜歡你，今后請一直陪在我身邊。

    幼馴染的眼睛像是黑曜石，奪走了幸村所有的痛苦不安。

    阿帕契的少女替你流干所有的淚，從今以后只有幸?？鞓?。

    睜大的眸子里，包容了一切負面情緒，對著這個人任性的話，不需要感受到壓力。霞光折射著金色，瞳孔中倒映著自己的紫色頭發。

    被這樣注視著，幸村大腦一片空白。

    我也喜歡你，今后請一直陪在我身邊。

    明明有無數可以回應的選擇，明明應該這樣坦率地告訴對方自己的心情，但是他卻只能開口，說出一句短短的，像是發誓一樣的話。

    好。

    終于，這句藏了很久的回答，可以傳達給你了。

    87第五十章 神子歸來沒有死角

    術后一周多，幸村的身體已經漸趨穩定。部員來看望他的時候聽說幾天后就能出院，都為他感到開心。缺席了半年多的部長不在，雖然立海仍舊守住了常勝不敗的榮譽，但是他們背后是地獄訓練一般的日子，如果沒有真田和柳在一直敦促著他們，說不定關東的比賽不會這么容易地贏下來。

    他們已經看見了新的對手在迅速進化，來到了全國大賽的如今，如果身邊能有幸村陪著，或許他們接下來的比賽會更有把握。

    部長，你真的完全康復了，再也不會生病了嗎？亮晶晶地睜大眼睛，切原挨著自家部長問著。

    不會再復發了是確定的，不過大概免疫力會有點減弱吧，現在最重要的是恢復原來的訓練強度，盡快重回巔峰狀態。幸村笑了笑拍拍后輩的肩膀以作安慰，他眼神掃過幾個松口氣的部員，注意到少了一個人。

    柳生沒有過來，是有事嗎？

    他晚一點會到，今天有ABC男網公開賽的決賽。仁王回應道，那家伙喜歡的球員今天出場，應該很希望親眼看比賽吧。

    幸村若有所思，雖然學習網球只有一年多，柳生對球類運動的領悟力可以稱得上天才，觀看職網選手比賽是不是說明，他對這個領域也開始有了向往呢？眼神掃過自家隊友，想起不久前母親交給他的那封信，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國三之后，大家還會繼續打網球嗎？

    眾人不解地看著他，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我的意思是說，未來的決定。幸村頓了頓，和真田對視，轉過頭認真地看著他們，想必你們都猜到了，我已經選擇好職網的路，但是對于你們的未來，我希望能讓大家自己來決定。

    幸村十分了解自家的幼馴染，未來的職網兩個人會一起走，而腦袋里只有網球的赤也或許也會跟著他們的腳步。柳真正熱愛的更多的是立海網球部，文太和杰克很早就說過以后想開甜品店和餐廳，仁王柳生會怎么樣，大家誰都不知道。

    他們面臨著國三最后的全國大賽，這個終點越近，幸村就覺得越傷感，也因此，他拼了命地復健，讓自己的身體能恢復到上場比賽的狀態，這一次，絕對不能有任何的遺憾。

    大家都明白了幸村的意思，柳則更敏感地意識到，有什么已經敦促著幸村讓隊友思考。不久前的關東決賽上，他看見了很多圈內有名的教練記者，或許，這個問題正在逼迫著他們成長。

    精市，你有收到俱樂部的邀請了嗎？

    不，幸村笑了笑，這一次或許也該告訴他們了，前幾年開始就收到了溫網青少年挑戰賽的邀請，14以下都能參加的，我想你們也都知道。他頓了頓，考慮到各種原因沒有去，今年也是我最后能參加的年齡了，不過他笑著攤了攤手，雖說如此，卻有更好的機會。

    他起身從抽屜里翻出了幾個月前寄到家里的信件，大大的航空標志讓柳不由得心跳加快。

    這是，法網青少年組

    國二的時候國內網協曾經聯系過我，不過當時我還沒有完全準備好，自然不會過早消耗自己的網球生涯，今年五月的時候，雖然仍舊收到了外卡賽的邀請，因為生病之事母親一直沒有告訴我。

    他想起自己那時候的狀態，或許聽到了這樣的消息，心理問題會更嚴重也說不定。

    關東大賽上想必你們也注意到了，不少俱樂部已經開始關注國三的這些選手，想必日本網壇不會忽視我們王者立海大的正選，而收到俱樂部邀請的，絕不僅僅是我一個人。

    已經成長為萬眾矚目的何止關東霸主立海。東京的青學冰帝，關西王者四天寶寺今年的全國大賽，正是十分罕見的群雄逐鹿境況，幸村已經能看見，接下來的8月，或許會是他永生難忘的一個賽季。

    我很快就會回來，這一次，無論是未來的路也好，眼下的三連冠也好，我都一定會和你們一同前行。

    所以，不要讓我失望。

    他眼神掃過自家部員，目光中的嚴厲和戰意一覽無遺。這個人，明明遠離球場那么久，卻好像從來沒有和他們分離一樣。

    要是能一直跟隨著他，或許，我們也可以站在世界的頂峰。

    出院前的最后一晚，幸村是和幾個住院部的小孩子一起度過的?；蛟S是有這個大哥哥的陪伴，不久前已經有兩個孩子治好病回家了，而留下來的幾個孩子，也都是慢性病需要療養的程度。

    小鐵在兩周后也要出院了。他的病情恢復了穩定，雖然說不上能像正常人一樣上學玩耍，但是有家人的陪伴或許也是一種幸福。

    精市哥，你能痊愈真的太好了男孩抱著他的胳膊偎在身邊，小腦袋往幸村懷里鉆，但是之后我就不能天天看到你了。

    幸村摸了摸他的頭，目光掃過幾個男孩子可憐巴巴的眼神，哥哥之后要去比賽的，你們要記得為我們學校加油哦。

    精市哥是最厲害的！他們圍上來四個人團成一團，嘰嘰喳喳地說著自己的看法，我們都看過哥哥學校的比賽錄像了！你的隊友真的好強！

    等等，你們什么時候看的？

    有一個白頭發的哥哥，還有一個紅頭發的哥哥，他們和我們一起看的。

    哦，那兩個家伙還真是熱心。

    精市哥，我以后也要打網球。男孩向往地看著他，他們說你是中學生里最強的人，我絕對不能給你丟人。等到我上了中學，也要去立海大，也要做國中第一人！

    幸村愣住了。他不會認為男孩是隨口說的，僅僅是那樣認真的眼神，就讓他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在俱樂部里，看見的真田。

    他輕輕拍著男孩的后背，內心嘆了一口氣。如果能戰勝病魔，這樣的夢想或許也是有可能實現的啊嗯，我也相信你能做到。

    嘴角挑起一個笑容，他看著幾個男孩爭論起來誰更厲害，不由得笑出了聲。

    啊，多虧了你們，我才能用盡全力讓自己做孩子們的榜樣。

    被人信任，成為路標，這是多么讓人開心的事。

    第二天從幸村懷里醒來的幾個孩子都依依不舍和他分開?？粗砗眯欣钭兊每帐幨幍牟》?，幸村也不由得生出一絲難過來。他曾經多么抗拒醫院，即使現在，骨子里也都是重回自由的雀躍，然而這里是他的試煉之地，是他認識到真我，看清了內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