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當于將仿生分裂意識放進人類軀殼，代替他重生。

    這種實驗想要成功，需要上萬個人類的尸體搭橋引線。

    整整八年時間。

    奧利格已經記不清自己殺了多少個下城區的改造人, 他只知道，那些人都是城市里的垃圾，他做的是件好事，是為城市清理臟東西的好事。

    是有點兒臟，但如果他不做, 還有誰愿意經手？

    如果在清理垃圾的同時，還能研究出克隆意識體以及延長人類壽命的偉大科學，那簡直是三全其美！

    他一直這么說服自己。

    月球計劃我是拒絕參與的。奧利格說, 把人類全送到月球上有什么好處？難道把那兒也變成第二個地球？而我現在正在做的事，就是徹底解決人類所處的困局，自身變得強大，甚至長生不老！就像......就像你們仿生人一樣！不管將來地球的環境惡劣到什么地步！人類也不會死！我們會永恒存在！

    他虛弱地躺在玻璃缸里, 看著坐在遠處的唐缺，笑意冰涼，你們不是人, 又怎么會明白人類的艱難？

    唐缺面無表情, 好像壓根兒就沒聽他說話。

    奧利格劇烈地咳嗽, 咳出了一大灘血跡，連續幾天的折磨, 他有點神經衰弱，器官更是瀕臨壞死，但唐缺的手段還沒停，花樣百出的用刑，一點都不手軟。

    我已經在交代了！總得有個開頭導語是不是？！他氣的也想吐血, 越發不明白寇司為什么會看上這種非人生物！

    唐缺抱著老貓，眉眼間彌漫著困意，緩緩開口道，抱歉，我只是，心情有點不好。

    奧利格啊了一聲，仿生人還會有心情不好這種情緒？

    他的求知心立刻起來了，你是怎樣的感覺？為什么覺得不好？胸口發悶？壓抑的無處釋放？

    唐缺眼底閃過一絲困惑，的確如此。

    以我的經驗來看......奧利格擦了擦嘴角的血，你一定是餓了。

    唐缺皺眉，餓？

    奧利格低聲說，你們仿生人一直以來都是打一些能源針維持活力，而人類，可以品嘗各種各樣美味的食物，比如......

    餃子？唐缺打斷他。

    奧利格噎了一下，他沒打算說餃子的，這玩意兒在美食界連倒數都排不上，但他很上道的配合說，是的，就是餃子。我知道一家店，賣的就有仿生人也能吃的餃子。

    唐缺抬眼看他，哪里？

    奧利格撐起身子靠坐著，你把我從這個箱子里弄出去，然后給我擺一桌菜好好招待，我就告訴你。

    唐缺沉默了一會兒。

    拿起手邊的圓盤看了看，他摁了下通訊器，說道，病毒侵入的差不多了，進來吧。

    幾個等的格外煩躁的人一窩蜂涌了進來。

    響兔抱怨，這設備也太差勁了吧，竟然用了快一周的時間！

    半喜半悲附和，現在全城都在通緝我們，玩都沒地方玩，好無聊。

    熊四嘆氣，知足吧，寇司把我據點里的好裝備都搜刮走了，能留下這一個已經很牛逼了好么。

    奧利格突然嗅到了危險，拼命往后退，病毒侵入？你們想干什么！你們往我身體里弄什么東西了！

    也沒什么。熊四蹲到他面前，笑了笑，就是懶得聽你說話，想直接用眼睛看而已。

    要想訪問人類的神經網，不僅需要本人的邀請，還要破解里面設下層層密碼。

    就好像銀行金庫的安保系統，神經網也在保護著人類最大的秘密，他們的記憶。

    這幾天來的折磨都只是在為窺探秘密而做準備。

    奧利格再頑強再嘴硬也扛不住人體的脆弱，他驚惶不已，怒火攻心，直接就暈了過去。

    唐缺，你要不去歇會兒？熊四不是很想讓唐缺進入神經網，在這個領域，寇司身邊有好幾個高手，能很快在星網里找到唐缺的位置蹤跡，一旦發現他，絕對不會善罷甘休，但這話，又不太好說出口。

    現在神經網也很不安全，萬一......

    唐缺搖頭，我去吧，最近缺錢，事情做多點，天目應該會給我發多點工資。

    眾人：......

    和奧利格的神經通道連接，插入芯片。

    數據網幾乎同步開啟。

    像篩選一樣挑出了有關十四區的字眼，空間開始逐漸發生變化。

    很快。

    唐缺便看到了很多年以前，十四區還沒被列為禁區時的樣子。

    但也只是出口而已。

    漫天飛著雪花一樣的灰塵。

    廢墟一樣的城市入口攔著幾十米高的鐵絲網，地面上埋滿了炸彈，無數個身穿防毒服的警員舉著槍對準了出口，深處是被轟炸掀起的塵霧。

    他們車上的營救燈正對著里面不停閃爍，飛在高空的無人機也在不間斷的鳴著救援的聲音。

    巨響盤旋在這空曠的荒蕪之地，卻一點也不熱鬧，顯得更加空寂絕望。

    奧利格身邊站著幾個人，語氣都不太好，寇文清到底是怎么想的？這個地方發生輻射爆炸也不是公司的責任??！還非要這么大陣仗的在這兒等著！萬一我們也被感染了怎么辦？！這么多人他負得了責么！

    他就是瘋了！還以為自己的兒子能活著！怎么可能呢？！這個城市已經變成死城了！人都死光了！他兒子除非是個怪物！

    兩年了，才記起他還有個兒子，現在想彌補也太晚了點吧！

    要我說，寇文清只是利用職務之便，想折騰我們，過過老大的癮。

    拿咱們的命過癮？

    行了，別說了。奧利格終于開口，他也不容易，把自己兒子扔在家里那么久，還沒見上一面，家就毀了，孩子生死不知，換誰誰不著急？只是在這兒等檢測器能否測出來生命波動而已，又不是讓你們親自進去把人救出來，有什么好緊張的。

    其他人沉默了。

    十四區原本的名字，叫浮城。

    地勢高，遠離繁華城市的喧鬧，是個很安靜的山水城市。

    名字又和漢語中的福字同音，很多人都說，這是個福地，是最適合安家的城市。

    但沒人能想到，這座城市之下，竟然埋藏著一個巨大的工廠，里面裝滿了核輻射氣體。

    是當時美利堅秘密科研團隊設下的第十四個實驗儲藏點。

    它的暴露，只是因為一個工人的疏忽，導致一個蓋子沒有擰緊。

    接著便是氣體泄漏，空氣被污染，毒氣逐漸擴散。

    短短一個月。

    整個城市已經瘡痍滿目，疫病蔓延。

    但消息卻沒有泄漏，就好像有人早就有準備，提前就把通訊都切斷了，還封鎖了所有入口，躲在暗處欣賞困局中的混亂、瘋狂、掙扎、絕望，然后等著這一切，慢慢走向毀滅。

    寇文清得知消息時，這里已經被封了將近兩年。

    變成了徹徹底底的，死城。

    奧利格看著出口，有點期待，但又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突然。

    遠處似乎出現一個人影，搖搖晃晃，正往外艱難的行走。

    個子小小的。

    看起來還是個孩子。

    那是什么？人？

    這怎么可能......

    該不會真的是怪物！這很危險！快準備射擊！

    等等！奧利格抬手，制止了他們的行動，看著那個小孩兒一點點走近，露出模樣。

    他穿著條紋睡衣，沒穿鞋，白嫩的腳上布滿鮮血，好像是蹚著血河爬過來的。

    一身狼狽。

    皮膚已經白的不正常，頭發和瞳孔都在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褪去色彩，變成霧蒙蒙的淺灰。

    他死氣沉沉，眼底似乎裝了無盡的黑暗，他看著奧利格，聲線像在地上摩擦過，嘶啞又冰冷，叔叔，好久不見。

    奧利格怔愣，寇，寇司？是你嗎？

    雖然幾年沒見，但他和小時候一樣，除了整個人的顏色，其他都沒變，連表情也和那會兒一樣，充滿了對他這個叔叔的不待見。

    你這，怎么變成這樣了？你，你竟然還活著？里面......里面到底什么情況？奧利格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伸手要拍他的頭，卻顧及他身上會有什么病毒，還是把手伸了回去。

    幾乎所有人都在后退。

    看著怪物一樣褪去了所有色彩的男孩兒，他們萌生出了懼意。

    寇司歪了歪頭，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我剛才聽到天上傳來的嗚嗚聲，還以為是幻聽了，但它好刺耳，把我彈的鋼琴聲都蓋住了，我就琢磨，這到底是什么啊，是鳥在哭？還是人在笑？

    他抬腳，慢吞吞地往前踩了一步，嚇的所有人慌忙把槍口對準了他的腦袋。

    奧利格攥著槍，看著還在微笑的男孩兒，聲音竭力保持平靜，寇司，現在你要自己走到那個檢測艙里，然后關上門。你需要暫時待在里面，等做完幾項檢查，你就可以出來了。

    寇司盯著他們看了一會兒。

    緩慢地搖頭。

    雖然我住的那片房子里已經沒人了，地上全是奇形怪狀的尸體，但其他地方一定還有，偶爾我能聽到其他樂器聲，有吉他，笛子，還有人敲架子鼓呢。

    他指指里面，我帶路，把他們也救出來行不行？

    好。奧利格很干脆的點頭答應，但不用你帶路，你現在好好進去睡一覺，剩下的交給我們。

    他放輕聲音，你爸爸和你mama，都在等著你呢。

    寇司一愣。

    真的？他語氣有些不確定。

    奧利格眼神誠懇，真的。

    寇司笑出了聲，虛弱的似乎連笑都會耗費體力，他捂住心口，咳了兩聲，耳朵鼻子和嘴巴，在同時流出鮮血。

    他像個鬼一樣，笑著說，我不信。

    6章 第61章 玉石頭。

    十四區里到底還有沒有像自己一樣的生存者。

    他不知道。

    他沒能救得了那些人。

    力氣早已經在走到出口的時候就耗光了。

    人們看著這個渾身是血, 眼底一片鮮紅的怪物，驚慌不已，最終還是忍不出射出了強力麻醉針, 把他像動物一樣拖進了封閉艙。

    十四區自這日起，變成了禁區。

    周圍豎起了更高的鐵絲電網，還派了幾十臺巨型機械護衛守著門。

    時間沉淀下的霧氣也發生了變化，靠近城市的百里之外，都要戴上防毒面具, 模糊不清的空氣里彌漫著越發濃重的毒氣。

    公司的人得知寇文清私自派人去了十四區后，便加強了秘密保護，出口更是直接封了起來, 但他們還是給自己留了門自主出入。

    像是在找什么東西。

    期間更是多次提出要對寇司進行解剖實驗。

    但都被寇文清拒絕了。

    寇司在病毒檢測室待了整整半年，才終于見到他的爸爸。

    奧利格把厚重的門推開，退到一邊。

    寇文清背著光走了進去，臉上帶著猶豫和退縮。

    他原本是無視一切的科研天才, 對著誰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狂傲樣子，卻在自己兒子面前露出了真實情緒，腰都彎了一截。

    寇司被綁在機械椅上, 身上插滿了管子, 臉上也扎著針。

    他看著寇文清, 一直沉默。

    奧利格以為他會憤怒，會流淚, 會叫喊著為什么兩年后才想起了他的存在，為什么不救他，為什么把他獨自扔到一個陌生城市里，只留一個機器人陪著他。

    但他沒有這么做。

    寇司只是艱難地抬起手，對著寇文清輕輕晃了晃, 開口道，爸爸，好久不見。

    似乎他的靈魂里只剩下這樣客氣禮貌的招呼，而失去了所有應該存在的情緒。

    寇文清走上前，聲音沙啞，壓抑著對他深深的歉意，對不起。

    寇司搖搖頭，沒關系。他接著說，mama呢？怎么沒來？

    司研司教授，寇司的mama，五年前就進了秘密實驗基地，再沒有出來過。

    她是負責月球遷移計劃的帶隊教授，醉心于實現人類的第二家園，已經到了瘋魔的地步。

    寇文清伸手拍了拍他的頭，你媽很快就出來了，到時候我帶著你一起去接她，好不好？

    寇司嗯了一聲。

    卻也沒有興奮，平靜的好像只是去接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司研要出來的那一天。

    基地出事了，發生了連續性爆炸，緊閉的輻射倉庫也受損泄漏，司教授沒有第一個沖出去尋找生路，反而轉身回去，為了保護資料不被損壞，只身進入了那條已經被毒霧侵染的隧道。

    奧利格只知道，原本站在門口等待司研的寇文清和寇司也進了基地，出來時，就只剩下寇司一個人。

    他的背后，是最后一次大爆炸。

    整個基地都毀為一旦。

    里面究竟發生了什么，沒人知道。

    后來。

    奧利格代替寇文清，成為了財團的掌權人，和其他公司聯手繼續實施月球計劃，并開始在十四區里尋找還活著的人。

    看到這里。

    唐缺的眉已經緊緊皺了起來。

    原來，十四區里真的還有活人。

    但卻和寇司一點相同的地方都沒有。

    怪物嗎？但人類和怪物又有什么區別。

    唐缺退出神經網。

    腦子里一直盤旋著奧利格最后見到寇司的畫面。

    基地里火光沖天，繚繞的煙霧像個巨大的怪獸一點點吞噬所有工廠。

    寇司坐在高高的一根鋼管支架上，專注的凝望著那片即將成為廢墟的地方。

    他年紀還小，手里卻拿著一根煙。

    那是司研的，她向來煙不離手，標志的藍煙上還印有她名字的縮寫。

    【sy.】

    這似乎是她最后一根，煙尾已經有些焦了。

    寇司輕輕地放到嘴里，吸了一口，被嗆的咳了起來，卻還繼續一口接一口的抽。

    手是抖的。

    他們人呢？怎么就你一個人？你爸呢？你媽聯絡也斷了！到底怎么回事？！奧利格跑到他面前，語氣萬分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