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梨園小花旦 第42節
葉齡仙并不后悔結婚,但這不代表她服氣。 她猛地追出去,在背后喊:“聶師傅,請您聽我說幾句話?!?/br> 聶丹慈沒有回頭,但頓住了腳步。 “我覺得貴單位,把是否結婚作為選拔新人的硬性標準,是完全不合理的!”葉齡仙硬氣道。 “但我尊重您的決定。以后,我會努力考戲曲大學,畢業后再去考您的劇團!所以,到時候……您不能再拒絕我!”最后一句,葉齡仙幾乎是吼著喊出來。 任思甜卻在旁邊嘲笑,“高考都停滯多少年了,你還想考大學?” 聶丹慈也覺得葉齡仙異想天開。她不屑地轉身,卻對上一雙清澈、赤誠的眼睛 。 聶丹慈怔住,像是認真想了想,也像是哄她,“行啊,小丫頭,我等著你?!?/br> 葉齡仙回去之后,馬金水簡直恨鐵不成鋼,“小齡仙,你是不是傻,結婚了可以假裝離婚嘛。但是回京、進劇團,你一輩子也只有這一次機會!” 葉齡仙想了想,“也不是,我跟程大哥結婚,一輩子才只有這一次機會?!?/br> 如果這就是傻,葉齡仙決定傻到底,畢竟,她上輩子可沒這么幸運,和程殊墨走到一起。 蔣崢云覺得她真是沒救了,“那可是聶丹慈,鼎鼎大名的‘紅纓美人’聶丹慈誒!” “紅纓美人?”葉齡仙好奇。 “這你都不知道?”蔣崢云開始科普偶像的事跡。 “聶丹慈,聶大師傅,她年輕時,跟華北棲鳳班的老一輩名家學過藝,是建國后新一輩戲曲演員里的翹楚。她練功二十年,打戲功夫一流,一桿紅纓槍,槍挑天下刀馬旦,就連武生也比不過她!” “可惜,聶丹慈三十歲那年,因腰傷沉寂了一年多,復出后身體不好,便放棄了武戲。后來,她改唱文戲,依然是花旦里的鼎甲。只是前幾年趕上大運動,不能唱古裝戲了,她才退居幕后,主管華聲劇團,當起了編劇、老師?!?/br> 蔣崢云最后總結:“哎唉,聶大師傅真是把一輩子都奉獻給了戲曲事業,連婚姻大事都耽誤了?!?/br> “一輩子?”葉齡仙覺得這話有些夸張。任思甜喊聶丹慈舅媽,她明顯是結過婚的。 蔣崢云:“不夸張。很少人知道,聶大師傅一輩子沒有生兒育女,她和現任丈夫也是前幾年才搭伙過日子??刹痪褪秦暙I了一輩子嗎!” 原來如此,難怪聶丹慈會如此在意,葉齡仙這個新成員是否結婚。 再聊下去就是八卦了,葉齡仙沒有再問。 下午,公演散場后,馬金水從公社領了獎金和補助,按照標準,一一發放給龍虎班的成員。 “關師傅人不在,他走之前說了。他這次掙的錢,都送給葉師傅,算做救命的謝禮?!瘪R金水拿了兩個信封,遞給葉齡仙。 葉齡仙自然不肯接受,只拿了她自己應得的那一份。 這一次,葉齡仙不僅有正常補助,還有唱送客戲的“加班費”。最重要的是,公社為了獎勵她救回虎崽,已經多給她發了十張大團結。 當然大團結里,也有程殊墨的貢獻。 掙的錢裝在一起,把牛皮紙信封撐得鼓鼓的。賺到了這么多錢,明明應該很開心,葉齡仙心里卻沉沉的,并沒有太多成就感。 大概是因為,她真正想買的東西沒有買到。 不過,她真正想送的人,倒是傻乎乎地等在劇場大門口,時刻準備著接她回家。 程殊墨看見葉齡仙出來,急忙把腳下的煙蒂踢到看不見的角落。 他大步走過去,臉上帶著笑容,心情明顯比她好太多。 他很自然地牽住她的手,“仙兒,你的行李我已經從招待所取出來了,咱們現在回家,好嗎?” 程殊墨有結婚證,入住時也是他們共同登記的,招待所的人信任他并不奇怪。 葉齡仙悶悶地點頭,“走吧?!?/br> 回去的路上,天色慢慢黑下來。 西山很安靜,比西山更安靜的,是一對別扭的小夫妻。 程殊墨本來就是不愛說話的性子,葉齡仙又對這兩天的事耿耿于懷,兩人坐在同一輛二八大杠上,明年靠得很近,卻各自懷著心事,沉默不語。 下山的時候,程殊墨突然把車子停住。 “怎么了?”葉齡仙急忙問,該不會又撞到什么山雞、野兔了吧。 “沒有?!背淌饽珜捨克?,“就是騎不動了,休息一下?!?/br> 葉齡仙:“……”剛剛上山的時候,也沒見這人喊累,搞得好像她有多重一樣。 不過,這次多了些行李,還是有一定負擔的。葉齡仙急忙跳下后座。 程殊墨停車后,真的扶著腰,在路邊找了塊石頭坐下休息。一雙黑黢黢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她。 葉齡仙不禁反省,下次出差,一定要盡量少帶東西。 她掏出保溫杯,干巴巴地問,“程大哥,你要不要喝點水?” 說到喝水,葉齡仙只想咬自己的舌頭。她想起前天晚上,在招待所旁邊的小公園,他們也是因為“喝水”,彼此吻得難解難分。 “仙兒,你想去華聲嗎?”程殊墨突然開口。 他說的是華聲劇團,果然,他已經知道,今天聶丹慈邀請她去京市的事。 像是賭氣,葉齡仙竟然沒有否定。 程殊墨語氣苦澀,“如果你真的,現在就想回城,我可以……” “離婚嗎?”葉齡仙突然抬高聲音打斷他,“程同志,如果咱倆離婚,說不定我還可以去求聶師傅?!?/br> “你想都別想!”程殊墨氣得在她手腕上咬了一口。 “葉齡仙,我是說,如果你想去華聲,我可以打電話,求我父親幫忙。他和華聲有一些工作上的往來,應該也認識聶丹慈?!?/br> 董事之后,程殊墨就很少去求他父親辦事。就連幾年前,他想去建設兵團當兵,因為雷彪的原因去不了,都很有骨氣地沒去求他。 但是這一次,關系到葉齡仙,程殊墨不能不開這個口。 葉齡仙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他說的是去……求公公啊。 他們結婚的日子雖然不長,但是程殊墨從來沒有主動在她面前提過父親的事,葉齡仙漸漸感受到,他和自己的家庭一樣,父子之間多少有些矛盾。 可即便這樣,他還是愿意幫她。 是她誤會了他,葉齡仙有點慚愧。 “程大哥,對不起。其實,今天沒去成華聲,我一點兒也不后悔。我不能現在回城,也不能就這樣離開老樹灣,因為你是我的丈夫,你在這里,我們的家就在這里呀?!?/br> 這大概是程殊墨此生聽過的,最動人的情話了。 他的心在發顫,卻別過臉,把發紅的眼角隱藏在夜色里。 葉齡仙沒有注意到,自顧自說著,“所以你不用去求程伯父。以后,我可以考上大學再回城。但是,如果你不好好學習,考不上大學的話,那我們就只能離……哎,疼……” 程殊墨又咬了她一口,“叫你提這個,沒完沒了了是吧?” 哼,這人是屬狗的吧!葉齡仙氣呼呼轉身,決定自己走回家。 “仙兒,別走!”程殊墨慌亂地追上了,從背后緊緊抱住她。 他把手臂伸到她面前,“剛剛很疼嗎,要不給你咬回來?” 男人的手腕粗壯有力,但也干干凈凈,葉齡仙又想起,本應該戴在這里的那塊手表,不滿再次涌上心頭。 新仇舊恨一起算,她也沒客氣,低下頭狠狠咬了一口,留下一圈小小的牙印。顯然可見,這比程殊墨剛剛咬她用力多了。 身后的男人竟然一聲不吭,像是完全不覺得痛。 他打開書包,拿出圓珠筆,快速照著牙印描了一圈,還加了幾道連貫的線。 最后,他笑著展示在葉齡仙面前,“好了,你送我的手表,我已經老老實實戴上了。夫人大人,可否滿意?” 葉齡仙終于被他逗笑了,“這破手表,怎么能一樣嘛……” 話雖這么說,葉齡仙還是乖乖坐上了二八大杠。先前的陰郁一掃而盡,夫妻倆之間,似乎再也沒有隔閡。 回到小石院,已經是深夜。 葉齡仙困得眼皮直打架,任由程殊墨牽引著,洗手洗臉、換衣服…… 突然,她注意到,臥室的書桌上,似乎多了一個方方長長的東西。 “那個是……”她立即變得清醒,跳著撲過去。 摸到東西后,確定它是真實存在的,葉齡仙驚喜地叫起來,“天哪,這是……給我的嗎?” 程殊墨可比她淡定多了,像是家里多了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小玩意兒。 看她高興成這樣,他心里有些得意,臉上卻不冷不熱—— “哼,看你還敢跟我離婚?!” 第35章 口琴 能讓葉齡仙興奮成這樣, 那是因為,程殊墨送給她的禮物,是一臺新穎、時髦的錄音機。 錄音機是藍色的, 方方正正,左邊各有兩個大喇叭,中間是放磁帶的地方。上面有個按鍵,還能開啟錄音功能! 葉齡仙激動得不知道說什么好。這是不是代表, 她以后不僅能聽正經的磁帶,還能把自己的聲音錄進去? “這得多少錢???”這種高檔貨,她在京市也沒見幾個人用過。上輩子也是十幾年后,錄音機和磁帶才大量出現在鄉村,葉齡仙簡直不敢想象價格。 程殊墨想了想, 打對折說了個數。 葉齡仙心疼死了:“這么貴呀,你哪兒來的錢?”這個價格, 就是把家里的小金庫全用上,也根本不夠。 “別擔心,這幾天我在供銷社加班, 多跑了幾個地方, 收購上來不少好東西,獎金高著呢?!?/br> 程殊墨繼續道:“昨天, 我跟供銷社的會計去了趟縣城??匆娍h城的供銷社有賣這個,想著你能用上, 順手就買了?!?/br> 這么大的手筆,怎么可能是一時興起就買了。更何況, 前天晚上他們剛吵過架, 昨天還在冷戰, 他卻能一直想著她。 葉齡仙還是覺得太奢侈, 也覺得自己有些任性,“程大哥,要不咱還是退了吧,這么多錢,都能買好幾塊手表了!” 程殊墨扶額,“還惦記著你那小破表吶!” “再說,我媳婦兒出門唱戲,這么能掙錢,我也不能太寒磣,獎勵你一臺錄音機怎么了?” 程殊墨說著,拆開一個磁帶盒,打開錄音機,把磁帶放進去,然后按下了播放鍵。明快的唱腔立即從聲音機里傳出來…… “是《剿匪記》!”葉齡仙太想尖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