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于時瀞塵的存在，那些鬼物不敢再輕舉妄動，又見時音音對戲臺上唱戲的幾個伶人頗有興趣，便示意它們繼續唱。

    說是伶人，也的確漂亮，假如忽視他們空洞的軀殼，只看皮相，一個個仙姿玉貌，昳麗動人，唱腔也極好。

    世間不知死了多少戲子，名頭越大，越容易變成怨鬼，不同時代的角兒遇到一起，當真精彩紛呈，青衣有青衣的好，小生有小生的好，臺上任何一個單拿出來都是大家，在時瀞塵審視之下，發揮出極限實力，務必讓這兩人（？）滿意。

    時瀞塵拿出來的都是人類能吃的食物，這一點著實奇怪，但誰也不敢問，看都不敢看。

    氣氛著實沉凝，只有時音音是快樂的。

    時瀞塵也有一點快樂，這種微弱的情緒，在他死后，只有時音音讓他體驗過。那一點溫度，足夠他眷戀人間。

    終于有鬼物沉不住氣，聲音發顫：“不知兩位是什么來處，可是來商議大事的？”

    “什么大事？”時音音好奇道。

    “江以安已是我等心腹大患，這屠夫越來越強，再不加以遏制，遲早會將我們一網打盡，這次鬼市大開，就是為了解決這個麻煩?！?/br>
    “屠夫？”時音音困惑。

    舅舅哪里有屠夫氣質，他那么正直……

    “他見鬼就殺，不是屠夫是什么？”

    “可別撞到他手里，他那業火厲害得緊，專門克制我等?！?/br>
    “連人也不放過，那些教派組織的人，沒少死在他手里……”

    一群鬼物提起江以安，怨氣幾乎凝結成實質。

    時音音聽著，覺得有幾分道理，站在鬼的立場上，江以安自然是屠夫，不過舅舅氣質與屠夫毫無關聯，說他是火葬場場長還差不多。

    安全局是唯一的官方組織，民間還有些隱蔽的勢力，喜歡養鬼、血祭，壞事沒少干，安全局抓到線索就會清剿一番。

    古大師這類，讓安全局查到，也逃不過審判，如果遇到江以安，早就從骨頭架子變成了骨灰。

    “不管二位來自何處，在江以安這件事上，我們的立場是一致的?！弊罱K，一個形如老叟、枯瘦如柴的鬼物開口。

    時瀞塵微微頷首，時音音也沒說什么，仿佛默許。

    “可有什么良策？”時音音問。

    “江以安再怎么厲害，總歸是活人，還是用人類的方式對付他更好?！?/br>
    “聽說他有個外甥女，要是抓來他外甥女，再引他來見，多埋些炸藥，應該能一次把他們送上天?！?/br>
    時音音神色如常，甚至還點點頭，以示認可。時瀞塵也沒什么意見，只是露出了笑容，高傲冷淡，意味不明。

    “不錯的想法?！睍r音音贊嘆。

    “今晚江以安被引到了其它省，我們正好趁這個機會屠城，順便抓了他的外甥女，屆時他心神失守，正是要他命的好機會?！?/br>
    “你們怎么知道誰是他外甥女？”時音音好奇道。

    “到時候找人問問就知道了?！?/br>
    “你們屠城，能帶我一起去么？”時音音想加入其中。

    沒有鬼物懷疑時音音是個正常人，她就在這樣的環境中照常吃喝，鎮定極了，活人總不會這樣。

    就算她能吃人類的食物，鬼物們也只以為這是她的愛好。

    “能是能，不過也要看看你的誠意?！蹦抢羡诺?。

    “哥哥，讓他們看看誠意?！睍r音音側頭去看時瀞塵。

    “嗯?！彼怀ｉ_口，聲音如同積年不化的冰雪，又帶著碎玉般的余韻。

    那些鬼物本能離遠了些，之前化為灰燼的同類已經讓他們警惕起來，不知道這古怪又強大的不速之客要如何使他們看到誠意。

    其實，在他們說出用時音音威脅江以安的一刻，命運就已經判定了結局。時瀞塵不容許時音音受到絲毫傷害，即使是念頭都不允許存在。

    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無數傀線交織，它已經與之前的形態大有不同，變得極其纖細，近乎透明，將那些鬼物纏繞，穿透，固定。

    就像一場玩偶默劇，等傀儡師出現的時候，一切盡歸他手，任由cao控。

    唯獨時音音周圍成了真空地帶，她坐在那里，托著下巴，像在思考，又像什么都沒想。

    其實她心中還有幾分贊嘆，傀線真的很好用，干凈又漂亮，也沒什么聲響。

    這里本來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即使街市繁華，燈火通明，也有種詭異的幽冷，不過是鬼物們取樂的暗祟之地，此刻傀線縱橫，萬物靜默，更顯得恐怖莫測。

    一切都湮滅在傀線之下，那些鬼物像被蛛網挾裹的獵物，毫無抵抗之力。

    “音音喜歡聽那些鬼唱戲？”時瀞塵問。

    “還行……他們就做成本來的樣子好不好？”時音音覺得那些戲臺上的漂亮伶人加入動物園豪華套餐有些暴殄天物了。

    “好?！睍r瀞塵永遠不會拒絕她的合理要求。

    “收完就走吧，今天胃口不大好?！睍r音音嘆了口氣。

    時瀞塵欲言又止，但音音今天也沒少吃啊。

    “嗯?！彼麤]有反駁，音音吃多少都沒事，又不是養不起。

    那些鬼物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就被時瀞塵收走，只留一條空蕩蕩的街，沿街的骨燈也被時音音收走，她那盞八角宮燈里面的火光又亮了一些。

    “回家吧，過幾天你就有移動城堡了?！睍r瀞塵感覺傀線有點吃撐了，形態都有了變化，要消化一下。

    “好！”時音音終于露出期待之色，這次沒用多久，回首就是小樓，不遠不近，只要想回去，幾步路就到了。

    兩人很快離開，空蕩蕩的街道像褪色的水墨畫，一點點湮滅。

    ……

    順著執燈鬼指的方向，向這邊趕來的江以安什么都沒看到，這里空空蕩蕩，連建筑物都沒有，與“鬼市”扯不上什么關系。

    “沒想到執燈鬼死前還有幾分硬氣?！苯园埠喼睂虩艄砉文肯嗫?。他只以為是執燈鬼指錯了方向，沒想過“鬼市”還能憑空消失。

    江以安繼續在鏡中世界尋找，他不知道出口在哪里，這里過于安靜，又過分廣袤，好像沒有盡頭。

    好在他體質異于常人，幾天不吃飯也不影響行動力，應該能撐到找到出口那一刻。

    ＊＊＊

    時音音回來后，進了時瀞塵的房間，靜靜看他雕木偶，雕完一個，就塞一個鬼物進去。

    他動作嫻熟，流暢至極，宛如天生的造物主，原本規整的木塊在他指尖飛速變化，不管是小動物，還是小人偶，都栩栩如生。

    “下次去哪里掃貨呢……”時音音感覺他一個人就是一條流水線，太全能了，就這個手藝，專門當木工師傅也能暴富。

    “總有地方的?！睍r瀞塵絲毫不慌，這些鬼物應該不止有一個據點，慢慢找，下次肯定還有。

    這次收獲頗豐，一些太扭曲的鬼物被傀線徹底吞噬，還算機靈的都留給音音當玩具。不管是動物園，還是童話套餐，她想要什么，他就做什么。

    如果每一天都像這樣平平淡淡，也算不錯。

    時瀞塵已經脫離了中二的年紀，不喜歡吵吵鬧鬧，熱血沸騰，更喜歡這種一切可控的感覺。

    可能人類天生就有囤貨的本能，即使時瀞塵已經不能算真正的人類，他也喜歡攢東西。

    他現在竟然覺得鬼物越多越好，音音就有了更多玩具，每天都有新鮮感。

    時音音揉捏新增的玩具，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對了，舅舅不知道怎么樣了？”

    那些鬼要屠城，又要抓她威脅江以安，還想埋易燃易爆物，不知道江以安有沒有遇襲。

    “擔心他做什么，總不會死這么快的?！睍r瀞塵抬眼看來，不以為意。

    “話是這么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睍r音音說著給江以安打了個電話，沒接通。

    “舅舅不是去找哭嫁女了嗎？”

    “她都已經變成穿山甲了，那里什么都沒有，應該不會耽誤舅舅太多時間啊……”時音音有丶擔憂。

    “或許被別的事拖住了?！睍r瀞塵有點不高興了，“他經常要做任務，每次出門，你都要這么擔心嗎？”

    “當然不會，我相信舅舅的實力?！睍r音音轉念一想，現在最大的boss就在她身邊，沒道理江以安會提前夭折，就完全不擔心了。

    “雖然不怎么樣，對上一群歪瓜裂棗，還是勉強能應付的?！睍r瀞塵略一點頭，矜貴得很。

    時音音忍不住笑起來，忽然感覺現在的時瀞塵很像貓，高傲又有點神經質，熟悉之后，就很好rua。

    “總感覺你沒想什么好事?！睍r瀞塵彈了一下她的額頭。

    “沒有沒有……”時音音一臉正直，“哥哥我想要小貓玩具，最好是白色布偶，要高貴冷艷，優雅漂亮，一臉傲嬌的！”

    “噢?！睍r瀞塵挑了一塊木料，的確雕成了貓，時音音認真看著，詫異道：“這貓有點胖，真是布偶嗎？”

    “胖一點可愛?！睍r瀞塵頭也沒抬。

    “可這是橘……橘豬吧？”時音音不太確定。

    “這個比較招財?！睍r瀞塵語氣平靜，十分具有說服力。

    “好吧……”時音音捏了捏新出爐的橘貓，一捏就喵喵叫，還挺好玩的。她只管玩得開心，快樂永遠屬于時音音，痛苦都是別人的。

    被塞進玩具里絕不是什么好體驗，從正常形態，被強行塞到狹窄的木偶里，本就很痛苦，鬼物會源源不斷為傀線提供養料，直到徹底消散為止。

    不知如此，它們還要負責打掃衛生，收拾房間，做家務等等，做得不好連木偶身體都會失去，交給下一個鬼物繼承。

    這些都由時瀞塵管理，那些鬼物全然不敢反抗，溫順得很。

    自從時音音的玩具增加，安全局的論壇都安靜了許多，還有不少帖子，好奇為什么最近一些鬼物銷聲匿跡，是不是有什么陰謀？

    時音音去鏡中世界掃貨那天沒留下目擊者，幸存的都成了小玩具，她也不可能主動去解釋什么，反正時間久了總會知道的。

    大概過了一周，江以安終于出現了，他從一處鬼宅的鏡子中出來，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等他聯系時音音，兩人交談過，時音音才知道他竟然誤入了鏡中世界，可惜稍遲一步。要是正好趕上，可能很難收場，江以安不清楚時瀞塵的恐怖之處，兩人說不定會打起來。

    時音音沒告訴江以安發生了什么，約了個時間在外面見面。

    “舅舅，我有辦法控制業火了?！?/br>
    “不過希望你能答應我一件事?！?/br>
    時瀞塵并沒有跟出來，他不擔心時音音會被江以安拐跑，對自己的地位已經有了充足的信心。

    “什么事？”江以安問。

    “以后不管發生什么事，都要和時瀞塵好好溝通，不要死斗?！睍r音音鄭重道。

    “有時候事情不會按照預料之中發展?！苯园膊]有輕易答應。

    江以安對時瀞塵的信任程度不算很高，他早就查出來時瀞塵已死，還是被生父害死，現在應該類似于執念，或者縛地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