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鬼子母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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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可颯話音剛落,熄燈鈴便響起。獄內一瞬間黑了下去。 邵雪飛反應最快,她一把將卿言扯到身后,然后憑借著記憶向前盲抓,將向惠芳按倒在桌上。 向惠芳掙扎得厲害,于是喬可颯也尋著動靜前去幫忙。兩人死死將向惠芳鉗住。卿言只來得及思考半秒鐘,忙小聲開口道:“都別太激動,驚動獄警就糟了?!?/br> 邵雪飛聽聲音似乎是轉過頭來對她嚷,卿言猜想她此刻隱在黑暗中的表情一定很精彩:“你病糊涂了吧?這時候不叫獄警叫誰?” 卿言說這話時,其實腦子里的念頭很單純,就是不想在這件事還沒弄清楚來龍去脈之前讓何夢露知道。一個田小萌就已經把何夢露嚇到差點軟禁她,如果小狗知道暗殺者二號一直就潛伏在卿言身邊最近的地方,恐怕卿言再怎么巧舌如簧,也沒法說服她把自己放出來了。 況且,她早就調查過向惠芳。她跟何夢露連同組學習的田小萌中考考了幾分都扒了個一清二楚,更別提自己的室友。向惠芳是個會計,在殺老公之前沒有案底,作案后主動自首。她女兒現在被向惠芳的meimei收養,現在在寄宿制的高中讀高三。她的老公也沒有案底,似乎是個二道販子,就算有實際犯罪行為,最多也就是倒賣一些從海關或者別的地方弄出來的貨而已,掀不起什么大水花。她們這一家子早在調查殺夫案的時候就被查了個底兒掉,怎么聯想都聯想不到王赟才這種大人物身上去。再加上向惠芳這個人性子直,喜怒都寫在臉上,不像是心思很深的人。 如果不是一開始就跟王赟才有聯系的話,那就只有一個可能。 卿言沒有跟邵雪飛多解釋,她直截了當地問向惠芳:“芳姐,探監日那天,你女兒是一個人來的嗎?” 認識向惠芳的人都會察覺到她身上有一股“勁兒”,好聽點叫“雷厲風行”,難聽點叫“悍婦”。她是悍婦,能為了幾毛錢跟菜販吵嚷半天;她丈夫是軟耳根,家里什么事都要她拿主意。在她殺掉那個男人之前,幾乎所有熟人都是這么定義這對夫妻的。 她是中專畢業,當時父母想讓她學護理,她卻學了會計。那時她年紀小,想法也很簡單——會計是跟錢打交道的行業,干了這行總會有錢的。畢業后她拿了會計證,被分配到一個金屬平臺廠做財務,并經人介紹,認識了同廠工作的趙文平。 和趙文平結婚的決定下的也很簡單。向惠芳作為家里的第二個女兒,上有兄長,下有弟妹,是全家上下最不受重視的孩子。她的哥哥上了大學去了大城市工作,她的meimei高中畢業后做了小學教師,弟弟頑劣,但無論他干什么都有父母兜底。只有她,在妹弟的面前是長姐如母,在父母面前是管家婆。她照顧著每一個人,所以每一個人出狀況都是她的錯。 嫁給趙文平是她第二次為離開這個家而作出決定,第一次是她初中畢業那年,瞞著父母打了個小包袱,想要去投奔北漂的小姨。她被抓回來的時候挨了一頓打,還被關著看了跟拐賣婦女有關的錄影帶。她覺得很矛盾,她從沒感覺到父母愛她,他們只是把她當成一個燒火做飯洗衣服掃地的白工,有一樣干不好就要挨罵,可她被抓回來的時候卻看到她mama哭了。她mama在火車站喊破了嗓子,一星期說不出話。那時她還沒意識到,這種矛盾和擰巴是一種女人之間的傳承。 她那個年代出生的女人,沒有人會告訴她們“我生來就是高山而非溪流”。男人是山,女人是水,山水相連是天經地義。無論你多能耐,都總有一個男人能“馴”住你,能降得住向惠芳這種女人,讓她在外風風火火,回家忙忙碌碌,就是趙文平的本事。 當然,這種觀念是相互作用的。如果說“馴悍”是那個年代的男人被街頭巷尾的鄰里夸耀的本事,那么“忍讓”就是那個年代的女人的基本美德。向惠芳擰巴就擰巴在,她無論在外多厲害,在家都從沒發過火。 男人都是被好女人慣壞的,要么就是被壞女人逼壞的,二者必居其一。趙文平給自己的定義是前者。于是在向惠芳準備為了女兒多打一份工的時候,他便辭職了。他無職,卻從不在家,怕別人說他是家庭主夫、軟飯男,所以就開始在外面瞎混。向惠芳白天在廠里做財務,晚上去超市貨艙幫忙上貨,期間還要給女兒做飯,沒空管趙文平去干嘛。 男人嘛,不嫖不賭不打老婆,就已經是絕世好男人了。 她知道趙文平沒什么本事,好在膽子小,不敢干出什么傷天害理的大事。畢竟男人的追求就這么點,面子和褲襠最重要,至于這個家是不是他在養,他只要在外裝出一副掙大錢的樣子,自然就沒人會指著他的鼻子罵他吃軟飯。向惠芳給足了他面子,他外面認識的兄弟也會找地方滿足他的褲襠。搭伙過日子或許就是這么回事,沒人戳破,日子就能過下去。 向惠芳從來沒指望過他掙什么大錢,只求他別在外頭惹事。她沒想到趙文平還真能在外面拉回“活兒”來。他要她幫忙做平一筆賬,要求是別問來龍去脈,做好了就可以拿一筆大錢。 “就這么一次,”趙文平說:“誰也不知道我是找你做的?!?/br> 接著他又說:“你總得讓我為養小龍女出點力?!?/br> 小龍女就是他們的女兒。懷孕那年她最愛看電視里播《白發魔女傳》,于是想給女兒起名叫趙霓裳。趙文平說霓裳兩個字拗口還難寫,最終戶口上的名字是趙龍女,來源是趙文平最愛看的《神雕俠侶》。 向惠芳知道自己如果強硬的要求,趙文平一定會聽他的,但她太疲憊了,心想其實小龍女也不錯。 “就一次?!毕蚧莘歼@次也答應了。 事實證明人出生以來,這世上除了中彩票和死之外沒什么事不會發生兩次。要么是趙文平出了點事,害“兄弟”損失了錢,如果不做就會拿著他的身份證去借高利貸還上;要么就是夫家來親戚,十幾年沒見了,需要錢撐場面??傊?,缺錢,幫忙做賬,不問來龍去脈,“再也沒有下次了”。 就這么混著混著,趙文平居然混出了點樣子。他出門開始有司機接送,辦事也有人跑腿,開始有人一口一個“趙哥”地叫他。男人的劣根性,就是當他的面子撐破天去,就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 他開始給小龍女買很貴的國外進口貨,一開始是吃的玩的,等到小龍女漸漸長成少女,就開始送一些衣服和首飾。他待向惠芳也不賴,時不時給她買很貴的包。 “別亂花錢了?!毕蚧莘伎偸莿?,也總是不把那些東西往外帶:“我帶去廠里都怕領導懷疑我偷廠里的錢?!?/br> “你就說你老公給你買的?!壁w文平說:“再不行你就辭職吧,反正也不缺你那點工資?!?/br> 向惠芳沒辭職,趙文平說她倔。 “女人這么要強做什么?有福不享,也不怕把自己累老了?”趙文平那時說:“現在你老公我出息了,你也不怕我在外面包個年輕漂亮的,把你這個黃臉婆踹了?” 向惠芳也沒搭話,只說一會兒小龍女要回來了,她還要做飯。 事后想來,她發覺自己那時其實只是想維持那種生活還很正常的幻象。她每一次都能假裝趙文平嘴里說的“沒有下次”是真的,這樣她就能阻止自己去深究她做的每一筆假賬。她假裝這一切是因為趙文平真的混出頭了,而不是因為他有個會平帳的老婆,被不知什么人用不知哪兒來的貨給拉攏了。 只要她停止深究,她就只是一個金屬平臺廠的財務,連廠里的螺絲釘都沒有往家里帶過,而趙文平就還是那個膽小的軟耳根,她可以對他的變化視而不見。 最后一次為趙文平做賬之后,趙文平給小龍女帶來的是香水和化妝品。 “小龍女用這些太早了?!毕蚧莘及櫰鹈碱^:“她初中都沒畢業,用這些做什么?小女孩干干凈凈就很漂亮?!?/br> “你懂什么?”趙文平把那些東西往小龍女手里塞:“國外的小孩小學就會化妝啦!咱們這跟大城市比不了,土了吧唧的,男人都小里小氣。小龍女可不一樣,她以后要嫁到大城市去,嫁給那些達官貴人的?!?/br> 向惠芳心里隱隱覺得哪里別扭,可是又說不出什么。小龍女嫁到大城市去有什么不好呢?嫁給達官貴人有什么不好呢?她想不出這邏輯哪里不對。男人是天,女人是地;男人是山,女人是水;男人是太陽,女人是月亮……這是自古以來的道理,有什么不對呢?難道小龍女要做嫁不出去的老姑婆才對? 她只能這樣回答:“外國是外國。小龍女還太小了,現在談什么嫁人的事情,先好好讀書,把書讀好了再說?!?/br> 趙文平看了小龍女一眼。此刻小龍女正直勾勾的看著那瓶包裝漂亮的香水,那是她從沒見過的玩意。 趙文平笑道:“咱閨女長的這么漂亮,學習好不好的吧……咱家人也沒那個上北大清華的腦子。你讓她少吃點rou,別像你一樣發胖了就該謝天謝地了?!?/br> 小龍女的成績確實一般,但考上高中還是不成問題。她年紀小玩心大,課程并沒有跟不上,向惠芳倒也不是特別擔心成績的問題。 她看向小龍女手里把玩著的香水瓶子。閨女感興趣的話,她又何必攔著呢?她對小龍女說:“這次期末考成績如果下滑了,這些東西我就統統沒收?!?/br> 這個“家”沒撐到小龍女成績出來的那天。 那天是年終結算,向惠芳在廠里加班加到很晚,突然聽到辦公室門外一陣猛烈地拍門聲。 “mama開門!mama快開門??!” 是小龍女的聲音。 向惠芳連忙把門打開,小龍女猛地撲進她懷里。 “怎么了?出什么事這么急?”她撫摸著女兒的背問道。 但女兒說出的話,卻是她完全沒有料想到的。 她摸到女兒的背,胸罩的扣子是解開的,而小龍女連扣上扣子的余地都沒有就這樣慌忙的逃了出來。她的女兒連鞋帶也沒有功夫系好,大冬天的不戴帽子散著頭發就跑了出來,鼻尖臉頰凍得通紅,一副狼狽十足的樣子。 她說爸爸要她放學之后在家好好打扮,一會兒要見一個很重要的人。 她說爸爸帶了一個叔叔回來,還帶了很多漂亮首飾。 她說叔叔要跟她說說話,然后爸爸就走了,留下她和叔叔單獨待在房間里。 她說叔叔對她說自己已經是她的老公,然后就抱住她亂啃亂摸,她大聲喊爸爸救命,可爸爸卻沒有回來。 她說她咬了叔叔的手指,趁機跑了,看到爸爸站在樓道口抽煙,但她不敢停。 她說,mama,救救我,我不想回家,我不想嫁給叔叔,救救我。 向惠芳救了自己的女兒。 向惠芳先是搖搖頭,而后又意識到房間里太黑,卿言看不見。 她開口,聲音已然沙?。骸坝小粋€沒見過的男的、帶著她……” 怪不得。 向惠芳寧愿和女兒分離也要殺死她的丈夫,只可能是為了女兒本身,而如果一個人能為了女兒連殺人罪都敢犯,為了女兒犯下第二次殺人罪也沒什么可怕。 現在重要的是,王赟才是通過什么途徑知道向惠芳是卿言的室友的?向惠芳和王赟才之間又有什么聯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