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側站在角落里的章喜這才悄悄松了一口氣，連忙上前帶著小黃門，悄無聲息地點亮整座紫宸殿。

    陸途因為驟然的光亮，瞇了瞇楊，手指握著她的手倏地收緊，可很快又微微放松，只是一根接著一根的反復捏著，好一會兒才笑道：“愛妃得知進退，是朕的福氣?！?/br>
    溫月明笑說著：“這藥撒了，妾身讓章力士再煎一碗來，陛下逢始出關，也該好好休息才是?！?/br>
    陸途沉默著不說話：“去吧，讓衛酈棠進來?！?/br>
    溫月明眼波微動，隨后淡定起身，應下。

    衛酈棠正猶豫要不要出門抓人，就聽到大門咯吱一聲被打開，貴妃娘娘背著燭光緩緩而出。

    “娘娘?！彼卸Y問安。

    溫月明站在他面前，含笑頷首：“陛下尋您進去?！?/br>
    衛酈棠眸光一抬，一向冷靜的面龐閃過一絲意動，卻見溫月明早已移開視線，目光落在遠處的長燈上。

    一月馬上就要過去了，可宮內一直被千牛衛緊控，導致外面的宮殿還是掛滿喜慶的過年宮燈。

    “陛下剛出關，將軍也要勸著陛下好生休息才是，切不可被無稽之談擾亂心緒?！彼钤谡孪餐笊系氖治⑽⒁粍?，復又說道。

    “本宮剛才伺候陛下喝藥，不小心打碎了藥碗，還請章力士再備一份，親自伺候陛下喝藥休息?！?/br>
    衛酈棠眸光微動，隨后側開身位，垂眸低頭。

    早已在殿門口等候多時的翠堇連忙迎了上來。

    “娘娘?！彼Σ坏o人披上大氅。

    “不勞煩力士相送了，去照顧好陛下吧?！睖卦旅魍窬芩南嗨?，翠堇立馬機警接過他的位置。

    十來天的擔心受怕，章喜也跟著整個人瘦了一圈，白面團似的臉龐也跟著憔悴了片刻，聞言立刻露出笑來。

    “既然如此，就恕奴婢不恭之罪?！?/br>
    章喜是陛下心腹之人，自幼一起長大，對外一向長袖善舞，誰也不敢得罪，哪怕榮寵煊赫如德妃，月貴妃，都得以禮相待。

    溫月明轉身離開，踏著亮堂的燭光，章喜打量的視線中，一步步走出紫宸殿的范圍，出了那片亮如白晝的宮殿，外面的宮燈便不可與日爭輝，只剩下幾盞微亮之色，她的臉色也逐漸嚴肅起來。

    玄色大氅卷著風，揚起銀絲鑲邊裙擺，但很快又被厚重的大氅壓了下來，只剩下風在腳邊穿梭，可底下的腳步卻又片刻不停。

    只見溫月明突然停了下來，眉心緊蹙，按了按肚子。

    “怎么了？”翠堇立馬扶著人，擔憂問道。

    “大概吃了一口冷風，肚子疼?！睖卦旅鞑皇娣靥Я颂?，可鼻尖一動，就聞到袖間充斥著那股濃郁的龍涎香，頓時臉色微變，忍不住干嘔起來。

    翠堇大驚。

    “花色jiejie說娘娘早上就不舒服了，不如請個太醫來?！彼龘鷳n說著。

    溫月明一天沒吃飯，到最后只能吐出清水來。

    年前的陸途也曾勤政愛民，聰明卻多疑，手段狠厲，但勉強算得上守成之君，可如今沉迷酒色，留戀后宮，身上的熏香就像被染了血，浸了霜，濃郁到令人作嘔。

    溫月明直接用手抹了一把唇角，接過翠堇遞來的手帕，一根又一根地用力擦著手指。

    她站著不動，翠堇自然也不敢動。

    東宮那邊是去不得人了，陸途多疑，不能被他抓住把柄。

    如今已經落鑰，鳳臺那邊的門由禁衛親自把守，也找不到爹的去處。

    這件打的眾人猝不及防的事，只能在夜色中沉寂下來，說也不知，到底是誰讓他們來的？

    溫月明仰頭看著漆黑天色，墨云翻滾，一場大雪近在咫尺。

    “娘娘?！贝漭辣伙L吹得打了一個哆嗦，手指不經意扶著她的手腕，驚詫說道，“娘娘的手好冷?！?/br>
    溫月明回神，收回神思：“剛才的鳴冤鼓聽到了嗎？”

    翠堇點頭。

    “可是在暮鼓響后敲的?！?/br>
    翠堇凝神想了想，隨后點點頭：“是，而且是跟在第三次的鳴冤鼓后響起的，奴婢當時還以為是今日暮鼓有問題?！?/br>
    “剛才衛酈棠應該聽懂我的話，陛下不會立刻處置他們兩人?！睖卦旅鞅е唤z僥幸心理，可心底卻又被風吹得空蕩蕩的。

    “明日一大早，你派人去找爹，一定要小心又小心，若是實在找不到就回來，切不可被人抓住?！?/br>
    翠堇嚴肅點頭。

    溫月明：“剛才德妃是回折腰殿，還是出宮了？”

    “看方向是回折腰殿了，但德妃至今不準安王入殮，奴婢怕德妃還是會出宮?！?/br>
    “去查清楚?！?/br>
    兩人簡單說了幾句，很快就一路無言地回了廣寒宮。

    廣寒宮作為陛下寵妃宮殿，層層燈火煊煊而上，自屋檐到樹梢，無不亮堂耀眼，容不下一絲陰影。

    “娘娘的月事是不是……”翠堇扶著她的手，冷不丁低聲問道。

    溫月明腳步一頓，臉色微變。

    翠堇立馬露出后悔之色：“娘娘月事一向不太準，也許，也許這次也是不太準?！?/br>
    溫月明沉默地站在原地，雪白的面容被迎面而來的明亮燭火所籠罩著，自能看到眉眼處的沉靜冷淡，還有一絲猝不及防的慌張。

    廣寒宮外，花色早早提著燈，神色焦急地等在門口，遠遠看到兩道慢吞吞的人影，立刻迎了上來。

    “娘娘?！彼豢吹綔卦旅鞯哪樕?，頓時大驚，“娘娘的臉色怎么這么差?！?/br>
    溫月明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微微搖了搖頭，在一眾宮娥跪拜下鎮定而入。

    內殿人數不多，如今悉數待命，偌大的宮殿在穿過圓形拱門后徹底安靜下來，唯有花色手中的宮燈，還有廊檐上的排排長燈在風中搖曳生輝。

    “把這些衣服都拿去燒了?！?/br>
    殿內，溫月明換下寢衣，淡淡說道。

    花色不疑有他，點頭應下。

    “娘娘一日不曾用膳，可要上一些白粥小菜來?！贝漭赖吐晢柕?。

    溫月明撐著額頭，懶懶靠在茶幾上，好一會兒才說道：“若是一個月，你也把的出來?！?/br>
    翠堇臉上露出猶豫之色。

    溫月明睜開眼，漆黑的瞳仁倒映著跳動的燭火。

    “月份小，脈象容易不準，所以一般大夫診斷……都已三月為準，不過想我娘這般本事，一月出頭便能斷定?！?/br>
    溫月明算了算日子，眉間蹙眉。

    那是去年十二月二十五的事情，現在已經到了一月末，算起來也才堪堪到一月。

    “你，為我把脈看看?！睖卦旅魃斐鍪謥?，猶豫說道。

    翠堇站著不動，臉上露出掙扎猶豫之色。

    “沒事，也許是我想多了?！睖卦旅餍χ矒嶂?，“我看書上說，那些懷孕的婦人皆有害喜癥狀，我瞧著我一點也沒有，只是為了以防萬一罷了?！?/br>
    翠堇臉上微微放松下來：“是了，娘娘正月十五那日還吃的肚子滾圓呢?！?/br>
    她松了一口氣，這才敢靠上來，小心伸手搭在她的脈搏上，可很快臉上的輕松神色逐漸消失，眉心越皺越緊。

    溫月明心中咯噔一聲。

    “我學醫只學了個半吊子，瞧著不準?！焙靡粫?，翠堇這才訕訕說著，“要不娘娘找個機會讓我娘看看?！?/br>
    溫月明盯著她看，緩緩握著手腕：“我有了，是嗎？”

    翠堇嚇得連連搖頭，最后又忍不住苦著臉點點頭：“我瞧著有點像，但娘娘這也才一個月，加之月事本來也不太準，奴婢學藝不精，還是找我娘看看吧?！?/br>
    溫月明盯著跳動的燭光，直到眼睛微微刺痛，這才沉默地收回視線。

    若是真的有了，那這個孩子來的真不是時候。

    她伸手搭在腹上，輕輕嘆了一口氣。

    “這事不要對被人提起，三個月后我再給你診脈?！彼谅暦愿乐?，特意強調了一身，“你娘也不行?！?/br>
    兩人說話間，花色重新走了進來，溫月明很快就轉移話題，竟打算連著花色都隱瞞過去。

    “去傳膳吧?！睖卦旅鞯吐曊f道，“去看看德妃是否還在宮中?！?/br>
    翠堇點頭。

    溫月明百無聊賴地攪了攪白粥，隨意吃了幾口就讓人撤了下去。

    “娘娘臉色好差，可要請個太醫看看?！被ㄉ鲋松狭舜?，擔憂問道。

    溫月明搖頭：“我剛才去了紫宸殿，宮內可有異樣?！?/br>
    “抓了幾個不安分的，都關起來了?！被ㄉ湫?，“娘娘要如何處置?！?/br>
    “先關起來?！睖卦旅饔行┚肓?，閉上眼，輕聲說道，“現在亂得很，等事后再解決?！?/br>
    花色見人困了，給人掩了掩被子，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溫月明睡得沉，一會是陸途陰鶩的神色，一會是德妃惡毒奔潰的目光，一會是邵家的哭聲，一會是陸停guntang的手，甚至還有小孩嘶聲力竭的的哭聲，她想要掙扎地醒過來，卻又遲遲醒不過來。

    “賤.人，竟敢和太子有了首尾?！?/br>
    “是你們害死我兒子的?！?/br>
    “應家的仇，為何報應到我女兒身上?！?/br>
    “團團，不要離開我?！?/br>
    “娘，娘……”

    溫月明只覺得肚子疼得厲害，卻又一點也醒不過來。

    “醒醒，團團?！?/br>
    一個溫熱的懷抱把人緊緊禁錮著。

    那聲音就像一把錘子，瞬間打破她的禁錮。

    溫月明在滿臉冷汗中睜眼。

    “做惡夢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