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金安 第4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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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不是嗎?” 她慢條斯理地問道,自袖中抽出一塊帕子,甩手扔在茶幾上,也不多說,只是嘴角彎起,卻又沒有多少笑意。 陸??粗菞l翠綠色的帕子,伸手握在手心,這并非時下流行的華麗綢緞,而是細軟的純色棉布,握在手心綿軟細膩。 “薄家保護軍餉不利,延誤軍機,致死玄甲軍半數折在伊吾,伊州,瓜州和半個肅州淪陷,株連三族,斬首六十余人,流放上百人,牽連著更是不計其數?!?/br> 溫月明嘴角微微抿起。 “此次禍事直到七年前霍光明金山一役,才開始拿回主動權,重推戰線?!?/br> 陸停手中的帕子被緩緩握緊,綿軟的布料被蜷縮成一團抵在手心。 “許家本是外祖父的親傳弟子,性格桀驁固執,當年因對陛下出言不遜被貶靈州懷沙縣做縣令,才避過一劫,未受外祖父之事牽連?!?/br> “此事還要多謝溫閣老從中斡旋?!?/br> 溫月明并未避開他的視線,反而鎮定說道。 “許道行十三歲中了解元,二十歲狀元及第,雖性格并非時下謙謙之態,但亦有可取之處,保下許家,非我爹一人之功,天下愛才之人皆會如此?!?/br> 陸停眸光一閃,馬車內驀地沉默下來。 溫月明看著面前的人,驀地覺得一年不見,他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骨骼更為深邃,一旦沉默時,便如日光下出鞘的利刃,不動聲色卻又殺氣騰騰。 “我后去西北本想去尋他們,但許家因為得罪上峰去了更偏僻,也更遠的豐州,我亦身不由己,無法離開甘州?!?/br> 陸停移開視線,垂眸盯著手中的帕子,聲音格外低沉,如玉石相擊,固然悅耳,卻也格外冰冷。 “他是我在世間唯一的親人?!?/br> 他說。 “我已十年不曾見他?!?/br> “殿下此去當真只是見他?!睖卦旅靼咽譅t置于一側,盯著他的睫羽,緩緩問道,“敘、舊?!?/br> 陸停輕笑一聲,緩緩抬眸,狹長的眼尾因為笑意而下垂,人便顯出幾分少年稚氣來。 “當然不是?!?/br> 溫月明瞳仁一縮,嘴角瞬間緊抿。 馬車并不算大,陸停本就身形修長,一旦舒張開手腳,整個馬車便局促起來。 一匹狼自然披不住小白兔的皮,但等他悍然撕下時便又覺得毛骨悚然。 “那你要如何?!睖卦旅骼渎晢柕?。 “娘娘知道我為何回長安嗎?”陸停微微傾斜,朝著她靠近。 淡淡的皂角香便瞬間侵占了她的呼吸。 溫月明微微側瘦,沉默著不說話。 陸停卻也好似不等她說話,把手中的帕子一點點塞進她緩緩握緊的拳頭中。 “娘娘想要問鼎中宮,可你知道那里鋪滿了薄家的血嗎?!?/br> 他聲音極輕,一口長長的氣落在耳廓鬢角上,就像一把羽毛,刷的皮膚微微有些癢。 溫月明長睫一顫,他聽到了。 他聽到她和安王的對話,事關中宮,涉及生母,他原來一直強壓著這股火。 “我那年就站在來儀殿東面的那扇窗外,看著我娘被人上吊自盡的?!?/br> “我恨他們?!?/br> 他盯著面前之人雪白的耳廓,倏地沉默下來。 ——可你怎么能和他們站在一起呢。 ——我若是殺了人,那些骯臟的血濺到你身上該如何是好。 他有滿腹話要說,在此刻,在深思熟慮間,在心如刀絞中,卻又一句話都不敢開口。 一盆陳年舊物的梔子花的試探,都已經讓她避之不及。 若是她知道我恢復了記憶,怕是再也不肯看我一眼了。 陸停微微嘆出一口氣,一時分不清那細微的聲響是哭還是在笑。 “你可知薄家乃是陛下禁忌?!睖卦旅髟诔聊袀仁?,看著近在咫尺的瞳仁,輕聲問道。 兩人的距離只隔了半臂不到的距離,甚至能清晰的看到細碎的光落在臉上,隨著馬車晃動而帶來的陰影。 蒙蒙的光落在陸停臉上如鮫綃霧,秋霜雪,軟了幾分銳氣。 “我當然知道殿下為何回長安?!睖卦旅骺粗?,微微一笑,眉宇間卻掛著譏諷之意。 “可薄家之死鐵證如山,殿下如今根基不穩,就要去觸碰那座大山,是嫌死的人不夠多嗎?!?/br> 陸??吹阶约和晖耆氐褂吃谀请p霧蒙蒙,水靈靈的漆黑眼珠里,他動了動喉結,隨后輕聲說道:“你,在關心我?!?/br> 溫月明一怔,隨后隨后眉尖一挑,伸手緩緩靠近陸停,為他擦拭沾滿雪水鬢角,微微一笑。 “殿下不都說了嗎,我的目標不過是想讓殿下對本宮的稱謂,從母妃到……” “母、后?!?/br> 淡淡的梅花味自淡到濃,沖得陸停瞳孔一縮,耳邊的聲音近乎諷刺,宛若一把長劍刺得他心口一震。 “本宮關心陛下的每、一、個子嗣?!?/br> 陸停身形驟然僵硬,那一刻,壓抑多年的血氣自沉默中傾瀉出來,似乎要把面前無情的女人一起拉向幽冥。 可那雙溫熱的手剛剛在額間一閃而過的觸感,不過是蜻蜓點水,卻又詭異地壓下他所有的殺意。 溫月明不過想脫離這個奇怪的氣氛,可一說完便又后悔,收回手正準備換個位置坐,突然愣在原處。 因為她的手腕被人緊緊握著。 那雙手并非文人雅客的白皙修長,也非貴胄等閑的細膩雪白,他被風沙打磨過,被□□激蕩過,被鮮血洗禮過。 節分明,骨rou勻。 溫月明抬眸去看陸停。 陸停怔怔地看著她。 那一瞬間她也不知為何只覺得他似乎有潑天的委屈,那雙深褐色的眼眸似有水光閃動,可再仔細看去,便又覺得不過是光影閃過。 長安的朱雀大街自來便是人聲鼎沸,熱鬧喧鬧的煙火氣順著車簾飄了進來。 馬車內是死般的寂靜。 “殿下這是做什么?!?/br> 溫月明眉眼低壓,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卻不曾想被更用力的握緊。 “母、后?!标懲5闹讣鈳еO子,細細摩挲時便如同火苗一簇接著一簇地冒了上來,燒的人自尾椎開始戰栗。 溫月明伸手掰開他的手指,眉眼一片冰冷:“陸停,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可他的手指卻如鐵鑄一般,紋絲不動。 “你便當真這么想要那個位置?!彼吐晢柕?。 溫月明只是看著他,不說話。 “我可以給你更好……” 陸停在片刻呼吸后,盯著那如玉手指,鬼使神差地開口。 馬車就在此時突然停了下來。 那到嘴邊的話倏地停了下來。 他,他不敢賭。 “你是誰?”車外傳來花色的呵斥聲。 “來人!”侍衛們抽刀的聲音,“保護娘娘?!?/br> “熟人熟人,我找……救命!” 門簾被掀起一角,伸進一個圓圓的小腦袋,只是她還未開口,目光就先一步看到陸停幽深的目光,嚇得立馬放下簾子。 “哦呦,車里是催命鬼對閻王,一個比一個兇啊?!蹦桥诱f話明明是南方呢喃口音,可說出去的話卻又莫名跳脫好笑。 “你大白天見鬼了,跳什么腳?!币粋€不耐煩的女子聲音懶洋洋響起,“哎哎,別激動,我就是看看里面是不是……嗚嗚?!?/br> 溫月明噗呲一聲笑了起來。 陸??粗男δ?,眼波微動,最后緩緩松開她的手腕,斂眉說道:“對不起,是我魔怔了?!?/br> 溫月明握著發紅的手腕,沉默不語。 “是找殿下的人嗎?”她淡淡說道。 陸停脖頸微彎,眉眼低垂,并未離開。 “殿下今日出宮就是為了見她們?!睖卦旅饔謫?。 “不是?!标懲Lы?,看著她秀麗的眉眼,認真說道,“不是的?!?/br> “我們認錯人了,對不起?!瘪R車外,兩個女郎連連擺手,那個年長一點穿著更加西域化胡服的女子,苦著臉,干巴巴地解釋著。 “就這花,哎,白梔子花對不對,就,就那啥,我們認錯了?!?/br> “胡言亂語,裝瘋賣傻,給我抓起來!”花色厲聲呵斥道。 “放她們走?!瘪R車內,溫月明出聲,也算解了外面的僵局,“白梔子花不過是普通花紋,大概是真的認錯了?!?/br> 陸停聞言,身形僵硬。 花色瞪著莫名出現的兩個女人,最后悶聲說道:“放人?!?/br> 馬車外很快又安靜下來。 “娘娘不是想知道我到底要去做什么嗎?”陸??粗鴾卦旅鬏p聲問道。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