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萄看向陳嘉, 她想，這個世界上的誘惑, 總是在表面鍍了一層可口艷麗的糖衣，就像是西藥, 只有親自伸出舌頭舔一口, 才能嘗到糖衣下面的苦味。

    她當時拍陳嘉的時候，沒想更遠的事情。

    回過頭來才發現, 事情不總是一件一件的變化，中間有數不清的牽連的絲。

    在她成為了漩渦的中心人物之后，陳嘉也被迫卷進了另一個漩渦里。

    是她把他拉下水的。

    如果不是她的私心，他也許會過著原本踏實而樸素的生活。

    那樣的生活要考慮柴米油鹽，但是有青山、干凈的雨水、充足的太陽。

    ——他應該是一顆山里專心成長的樹。

    而現在，有人想要把這棵樹連根拔起，移植到供人觀賞的花園，或者別的地方。

    陶萄不是要為他的未來做一個保障。

    只是，她間接讓他看到了另一個世界，她想，如果“樹”也有了要換個地方成長的心，她至少也得保證，他在離去的時候，不受摧殘，也盡量不要去舔世間那些包藏禍心的糖衣。

    “多?！?/br>
    看到司機在后視鏡里打量他們。

    陶萄湊近了一點，小聲問：“江漢謀也來了吧？”

    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耳側，捏著背包肩帶的手下意識緊了緊，有些僵硬地直視前方。

    徐福韋走后的那天晚上，陳嘉等來了陶萄的電話。

    陶萄問：“你想要做演員嗎？”

    陳嘉沉默了。

    他以前從來沒想過要離開旅館，姨和姨夫都待他很好。

    在陶萄走后的那一段日子，陳嘉像是進入了一段很長的夢境一樣，開始思索自己的未來。

    他夜晚有時候會睡不著，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強迫自己不要想這些，就在他認為，自己已經可以安心接受當下，守著這個旅館，一生平凡的時候，陶萄的視頻在京都電視臺上被放映了出來，他出現在了銀幕上。

    他飛快墜入了另外一個夢境，現實的夢境。

    這一次，不再是他自己詢問自己的未來，而是他人開始用或真誠或虛偽的語氣告訴他——旅舍不是他的未來，他的未來在更遠的地方。

    陳嘉想，他們說的是對的。

    這個正確的回應，卻不是因為他們的話語有多么誘惑人，給他描繪的藍圖多么美好。

    而是因為，再次之前，類似的想法便在他的心中生了根，而這次的契機，那些人的話，就像是帶著欺騙營養的甘霖，讓他深埋在心里的種子，破殼而出，生根發芽。

    他想通了，便用一種他自己聽起來也很異樣的語調回陶萄：“想?！?/br>
    “我想和你見一面?！边@是陳嘉說的第二句話，他聲音沙啞粗糲。

    陶萄似乎怔了一下，然后應了一句：“好啊，不過我現在抽不開身，沒辦法去h市?！?/br>
    “我來找你?！?/br>
    收回思緒，陳嘉低聲道：

    “來過?！?/br>
    他語氣停頓了下，“我拒絕了?！?/br>
    陶萄沒說話，陳嘉等了一會兒，便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

    在忽明忽暗的車內光線里，女孩正專注的看著她，轉到明亮的光線時，里面便聚起粼粼波光。

    “你拒絕了？”陶萄像是確認似的又問了一遍。

    “嗯?！标惣文蛔髀暿栈匾暰€，目視前方，“我不喜歡他……”

    “提到……”他斟酌詞匯，然后道：“某些事情時的語氣?！?/br>
    陶萄安靜了一會兒，笑了起來，繼而抬手碰了一下他的左臂。

    “很巧，我也一樣?！?/br>
    如同某種絕妙的默契，轉過頭再次看陶萄時，陶萄眼里帶著笑意，他抿著唇，最終也眉眼也松動了下來。

    下車之后，陶萄帶陳嘉到住處放下了行李之后，便又帶他到附近吃晚飯。

    陶萄給陳嘉安排的住處同樣是和她一個小區，兩室一廳的房子。

    開門之后，陳嘉愣了一下，“太大了，我一個人住不了?！?/br>
    陶萄說：“離我近，方便照應?！?/br>
    陳嘉放了東西，出來，他斂著眉目，朝她說了句謝謝。

    少年說謝謝的時候，總是非常誠懇。

    “我有錢了會還你，謝謝?！?/br>
    陶萄想說沒關系，但觸及陳嘉的眼神的時候，又收回了嘴邊的話。

    這時陶萄還并不知道陳嘉過來找她的意圖。她在讀《帷幄》的時候，便想過，如果陳嘉愿意成為演員，那么她的這部戲，男主角就定陳嘉。

    而女主角，陶萄心里有了人選。

    可在她問，陳嘉愿不愿意做《帷幄》的男主角的時候，陳嘉卻拒絕了。

    “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br>
    他身上穿著一件白色的，很單薄的單衣，就算是坐著，脖子和背脊也挺得很直。

    此刻他的表情有些認真。

    陶萄解釋：“是你在幫我?！?/br>
    “或者說，我們是在互相幫助?！?/br>
    “可那是你的電影，我的確打算做演員，可是我不想在一開始的時候，就全部和你捆綁在一起?！?/br>
    “我知道你想讓我走得順一點?！?/br>
    “如果可以，我也想和你……一起工作?！标惣温曇粲悬c沉。

    “你需要新面孔，我看網上都是這么說的?！?/br>
    “那你呢？”

    “我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導演?！?/br>
    “他在h市，明天我去見他，過幾天，我會和他一起去海市?！?/br>
    “拍完戲之后，我可能會繼續上學，然后，再考一次大學?！?/br>
    提到沒有讀書的事情，陳嘉的聲音沒有變化，但是耳朵卻慢慢漲紅了。

    “是誰？”

    “齊備?！?/br>
    陶萄聽說過這個名字，齊備是一個近幾年崛起的新銳導演，地位雖然比不上江漢謀，但手里有拿的出手的作品。

    她想去和陳路打聽一下齊備。

    “如果你決定了，我尊重你的意見?！绷季?，陶萄開口。

    人不是乞丐，不是所有不對等的幫助都會讓人開心。

    陶萄看著陳嘉，就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的自己。

    陳嘉笑了起來，他笑起來很好看，像是穿行在山野的風。

    有種奇妙的引人注目的力量。

    “你不是要成為世界一流的導演么？”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們再見面的話?！?/br>
    “我希望我能公平公正參演你的電影?！?/br>
    第164章 改革(12.5更新)

    陶萄看向陳嘉, 沉默，表情有些復雜。

    她知道自己為什么覺得陳嘉和她相似了。

    她們是一樣的人，起于末微, 一窮二白，但是他們都看到了更遠的地方，并且下定決心的想用自己的方式, 往上爬。

    陶萄清楚記得自己從重生到現在這段日子里, 經歷過的挫折和煎熬。

    就算現在捫心自問, 陶萄也依舊能光明正大的說，她現在所擁有的銀行卡上的數字，兩家公司, 在編導方面的才能，都是她一步一個腳印，靠自己取得的。

    而陳嘉現在也要走上這樣一條路。他應當也想在未來的某一天, 回望過去時，堂堂正正地告訴自己，他做到了。所以他拒絕“施舍”。

    不需要更多的提攜，他決定一個人沖向狂風暴雨中, 去單獨面對另一個世界。

    “好啊，我等著?！?/br>
    良久, 陶萄開口說道。

    這是一頓看似平靜的晚餐。

    從這幾句掏心窩子的話之后，兩人沒有再聊關于未來的太多事。

    陶萄和陳嘉說了一些影視圈的事情, 陶萄和陳路趙亦接觸密切，周加西在京都的時候, 也時不時說起一些圈子里面的或好或壞的規矩。

    她多少比陳嘉知道得多一些, 于是一頓飯下來，她把自己知道的這些也和陳嘉聊了聊。

    陳嘉聽得很專心。

    有時候他也會反過來向陶萄提一些問題, 看得出他在為未來悉心做著打算。

    整個過程，似乎兩人真的是許久未見的老朋友一樣。

    其實滿打滿算，他們在山上相處不過兩天半時間，加上今天，也不過三天。

    但是這個世間奇妙的緣分，會把原本相隔千里的人聯系在一起。三天之后，陶萄送陳嘉離開h市，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陶萄顯得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