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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本該死去的皇后,她不會堂而皇之地用原來的身份行走,可他知道,還有譚家人生活于此,所以他一定有跡可循。 也許是功夫不負有心人,他耳聽得了一些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越聽越像周妙宛。 他們說,皇后娘娘故去后,她曾經的侍女來了這里。 他們說,她秉承皇后娘娘的遺愿,去了原本和漢人毫無瓜葛的納罕部,成了在月亮城和納罕部之間溝通的橋梁。 大寒山腳下,地域廣袤,人跡罕至,名義上屬于胤朝,其實與中原的聯系都不如一些小屬國實在。 李文演身為帝王,當然深知做這樣一件事情的不易。 他在位時也曾做過一些努力,后來從此地官員的奏折中,他聽聞了這幾年間這里的改變,頗為感慨,只道是納罕部那新任的女部主有魄力,卻不知其中竟有周妙宛的參與。 他沒有想過周妙宛有這樣的本事。 李文演知道,她有自己的小聰明,但他以為她不過止于小聰明罷了。 或許他從來都小看了她。 心情忽而沉重了起來,李文演循著故事的起源,獨自前往大寒山。 知道她的去向后,再要找到她這個人,那就再容易不過了。 雪山腳下,比毗鄰的城鎮要冷太多,地勢低的地方,雪積了足有數尺深。 他不自覺地有些擔心。 這里天這么冷,她的膝上……有舊傷,能耐得住如此苦寒嗎? 他提著口氣兒,潛入了納罕部中,找到了她的居所。 里面杳無人聲。 不知為何,他很是慶幸她此刻不在。 近鄉情怯這樣的情緒,竟會如此突兀地出現在他的胸中。 他想不到她突然見到他,會有怎樣的表情。 會用惱恨的眼神看他嗎?會用咬牙切齒的語氣咒罵他的薄幸嗎? 他惴惴等了許久,等到夜深。 終于遙遙看到了她的身影。 她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她的身邊有一個身著勁裝的年輕男子,長相溫和,看起來對她頗為尊敬,邁著碎步一路跟在她的身側,為她掃雪開路。 她看起來喝了許多的酒,走路都是搖搖晃晃的。 而這個年輕男子呢?始終和她保持著合適的距離。 既不會輕易碰觸到她,也不至于另她跌倒。 明明是一張異族面孔,舉止卻極有分寸。 李文演很難辨明自己內心此刻的情緒了,他垂下眸,悄悄退到了院墻的轉角后。 直到周妙宛進了院子,帶上門,那個年輕的男子在門口默立片刻,在院子的周圍繞了一圈,確認了她的安全后,方才悄悄離去。 李文演捏緊了拳頭,直到男子走后,才緩緩走到了虛掩上的門前。 零星的幾朵雪花從空中飄落,月尚還掛在天邊。 他從未如此遲疑。 最終,他抬起重逾千鈞的手,扣響了冰冷的木門。 “篤篤,”凍硬了的門敲起來聲音清脆。 門里窸窸窣窣的動靜沒停。 “請進——” 是她在說話。 文人墨客總愛用分離時的鈍痛來證明他們的切切深情,從前李文演并不以為然。 可這些年來,白天他尚能控制自己不去想,午夜夢回時,卻總有她的身影浮現。 但夢到底是夢,就像一群啞巴在臺上唱戲,他看得見,卻聽不見他們在唱什么。 而眼下她的聲音,真切到讓他不敢相信。 想見的人和他只隔了這一扇門,但冗長的猶豫讓他失去了一鼓作氣的勇氣。 他不敢推門進去。 不知過了多久,里頭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停了,腳步聲逐漸靠近。 李文演仿若被定在了原地一般,再不敢動。 門開了。 他輾轉千里也想見的人,不太穩當地站在了他面前。 月色與雪色交映,襯得她整個人恍若天女下凡,緞子似的烏發高高束起,微微蓬亂的發絲都好似發著光。 七年過去了,她原本嬌俏的面頰早脫去了稚氣,打扮得也同在他身邊時完全不一樣了。 她穿著一身紫貂小襖,上綴著幾顆銀制的款冬花,走起來就會撲簌簌地動,張揚極了。 她突然靠近,李文演只覺自己的呼吸都凝在了此刻。 她身上酒氣重,眼下站得這么近,他立時警覺起來。 她喝酒了,是和誰? 是和方才的那個男人嗎? 她吃醉了酒,連上下左右都已經分不清了,哪看得出他內心的翻江倒海? 她滿目疑惑,像迷路的小獸一樣歪過腦袋去打量他。 她的目光掃向他,眼睛、鼻子、嘴…… 李文演這才發覺,她好像是在分辨他是誰。 熟悉的心悸之感再次出現在他的胸中,他張嘴欲言,卻發不出聲音來。 她已經要忘記他是誰了嗎? 而周妙宛終于正過了腦袋來,她好像終于想起來他是誰了。 她立馬就要關門。 她不想看到他。 內心的火焰驅使著李文演死死扣住了門扉,死死拉住了自己內心的最后一道防線。 周妙宛好像更疑惑了,重新歪頭看他。 她說出口的話帶著十足的醉意,天真又殘忍。 “你都死了,為什么還要來打擾我平靜的生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