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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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看自己,身上竟然穿著初中時的制服。 這是怎么回事? 姜霽北愣住,轉頭看向自己的右手,發現手里正緊緊地攥著一支筆。 筆下鋪著一張全是黑色劃痕的白紙,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八角樓三個字。 我這是在干什么?姜霽北喃喃自語。 他有些搞不清現在的情況了。 你怎么了?池閑擔憂地看著他,我們在請筆仙啊,這是你第一次嘗試自己一個人請筆仙。 說著,他輕輕推回姜霽北懸在白紙邊緣的手:請筆仙是不能讓筆離開紙內的。 姜霽北說不出話來。 難道,筆仙把他帶回了過去,讓他親自去看池閑到底去了哪里? 這怎么可能 那姜霽北艱難地開了口,卻不知道說什么。 成功了!池閑笑著指向白紙上的三個字,剛才你問筆仙有什么探險的好地方,它回答你了。 姜霽北看了看池閑的臉,又看了看白紙上的字,沉默了一會兒。 在他的記憶中,八角樓坐落于當時自己家附近的一個公園里,據說是近百年前的古建筑,屬于保護文物。 假山上的樹木茂盛得出奇,那座八角樓疊在十幾米高的假山頂上,常年隱藏在層疊的樹蔭中,靜謐得詭異,看起來十分神秘。 十五歲那年的某個午后,他和池閑的確一起去了八角樓探險。 兩個少年喜歡冒險,他們順著隱藏在假山里的石階往上走,假山內部長滿了野生綠植,把陽光阻隔在外。 爬上彌漫著土腥味的假山,到達八角樓的大門前,他們停住腳步,觀察了一下環境。 這座建筑一共兩層,屋體外環繞著圍廊和欄桿,一樓的大門沒鎖,站在門外往里望,一切靜悄悄的。沒有人,沒有風,也沒有光。 我們進去?姜霽北提議。 走。池閑毫不猶豫地點頭。 兩人鬼鬼祟祟地進了屋,發現里面擺著一張巨大的紅木書桌,桌上擺放著筆墨紙硯,墻上掛著幾幅字畫。 再往里走,他們突然發現,里屋的角落里,站著一個清瘦的中年男人。 詭異的是,這個男人身上,竟然穿著一件幾十年前的人穿的長衫。 兩個少年嚇了一跳。 阿霽,快跑!池閑率先反應過來,大喊一聲。 他這么一叫,姜霽北想也沒想,肢體快過思維,轉身就跑。 逃跑的時候,他不小心撞到了紅木書桌的桌角,把桌上的墨給弄灑了。 身后傳來池閑被抓住的動靜,姜霽北沖下假山,一路狂奔回家,向母親求助。 那座八角樓現在好像住著一個藝術家。母親安慰他,到別人家搗亂,被抓住了,自然是要被教訓一番的。 她帶著姜霽北走回公園:不要隨意進別人家里,知道嗎?我們去和那位先生道歉吧。 可那里不是保護文物嗎?為什么會有人住在那呢?姜霽北驚魂未定。 母親想了一會兒: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你們是小孩,他應該不會為難你們,最多訓斥兩句,就會放阿閑走了。 可這一次,和母親一起回到八角樓里,姜霽北卻發現,建筑內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只有桌上灑出的黑墨,證明他和池閑曾經來過。 母親也覺得奇怪。 她聯系池閑的父母,得到的答復卻很敷衍:我們還在做工,男孩子嘛,玩一會兒就回家了,現在應該在家吧,沒事沒事。 姜霽北忐忑地和母親回了家,輾轉反側了一夜。 好在,第二天去學校,池閑安然無恙地出現在了他面前。 我沒事,就是被教訓了一下。池閑笑著,說出和母親一樣的安慰話語。 見池閑沒有責怪自己丟下他一個人逃跑,姜霽北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心中涌上滿滿的愧疚:對不起,阿閑,以后我們再也不去八角樓打擾人家了。 好。少年池閑笑著揉亂了他的頭發。 從此之后,他們再也沒有去過那座八角樓。 后來八角樓因年久失修而坍塌,救援隊趕到那里搜救一夜后,宣布坍塌建筑下沒有任何人被掩埋。 你不想去嗎?好不容易才請來的筆仙。池閑伸出手,在姜霽北面前晃了晃。 少年正處于變聲期,他的聲音忽亮忽沉,一下把姜霽北的思緒打斷。 從回憶中驚醒,姜霽北抬起眼睛,看向池閑。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突然出現在這里,也許是筆仙真的帶他回到了過去,也許是幻覺。 但活動四肢時鮮活的觸感讓姜霽北覺得,自己多半真的回到了過去。 既然回到了過去,那就去面對過去。 這一次,姜霽北決定,要好好地和八角樓里的藝術家打聲招呼。 就算藝術家脾氣很差,兩個人一起被趕出去,一起挨訓,老實道歉,也算對得起池閑。 他絕對不會再扔下池閑一個人,自己逃跑了。 那我們走?想到這里,姜霽北抬眸看向池閑,試探著問。 好。池閑說走就走,話音未落,他半個人都已經探出了大門。 疊著八角樓的假山位于公園深處,平時很少有人往上走。 他們來到公園深處,繞過假山,找到了進假山內部的路。里面和記憶中一樣,被假山上茂密的植物遮擋,只有幾縷光從石縫和入口處漏進來,勉強映著腳下的路。 池閑在前面開道:小心腳下。 往前走了幾步,他突然停下腳步,使得跟在身后的姜霽北也跟著停了下來:嗯? 池閑轉過身,沖姜霽北伸出手:路不好走,我拉你。 姜霽北頓了頓,把手擱進了他的手心里。 池閑隨即握緊姜霽北的手。 兩個人一前一后,牽著手,沉默地登上石階。 石階上撒著落葉,走到一半的時候,他們從假山內部走了出來,充足的光線讓兩人眼前驀地一亮。 兩人順著余下的石階往上走,終于來到了八角樓前。 一樓大門果然如姜霽北記憶中一樣,幽幽地朝他們敞開,仿佛在等候著兩個少年的來訪。 走吧。池閑轉頭看他,提議道。 好。 踏進屋子里,姜霽北感到一陣違和感,發現這里和記憶中大不一樣。 記憶中,這里窗戶緊閉,光線暗淡,什么都看不清。 但這一次,屋中的木梁上竟然高高地懸掛著三個大燈籠,燈籠里透出暖黃色的光,像太陽一般,把大廳照得亮堂堂的。 一張方方正正的紅木書桌擺在窗邊,池閑左右看了看,好奇地湊上前去:這里有一幅畫! 姜霽北走到池閑身邊,往木桌上看去。 木桌上擺著一硯松墨,散發著墨水獨有的炭味。一支毛筆被架在硯臺一端,筆尖泛著水光,看樣子剛被擱下不久。 桌上鋪著一卷尚未被剪裁的宣紙,兩枚長條形的鎮紙一左一右地按住宣紙,一幅沒有完成的畫呈現其間。 畫上的梅花色調鮮艷,宣紙一襯,梅樹有如雪中烈火。 畫得真好。姜霽北看了一眼,對池閑說,我知道有個藝術家住在這里,我們隨便進了別人的屋子,得先去打一個招呼。 難怪我看這幅畫剛畫到一半的樣子,這里還住著人呢?池閑面色訝異,不過還是同意了,好。 里屋不如大廳一般亮堂,姜霽北繞過紅木書桌,和池閑一起往里走。 他們沒有注意到,身后大廳的木梁上,三個燈籠無風而動。 燈籠橙色的光漸漸變為慘白,布包的外層也變為了宣紙,硯臺里研好的松墨突然變干,與此同時,墨色的奠字出現在燈籠上。 宣紙外層吸不了那么多墨水,黑色的墨滴從燈籠里滴下。 有一個燈籠正懸在紅木書桌上,墨滴滴下來,啪的一下,在桌上濺起一陣塵土。 姜霽北與池閑剛才圍觀過的書桌上,竟然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塵! 幾個指印從墨滴濺起的小土坑里出現,它們帶著灰塵摸索上梅花,畫中的梅花被指印覆上,瞬間像是被捏碎一般,縮成紅點。 宣紙中溢出紅墨,沿著桌腳往下淌,像是一條源源不斷的血河。 此時,姜霽北和池閑已經走到了里屋。 里屋里沒有亮燈,他們看到,一個穿著長衫的高瘦人影背對著他們站在窗邊。 雖然窗外林蔭繁茂,但他還是一動不動地面朝窗外,像是在欣賞著風景。 見主人在家,池閑停下腳步,沒有貿然往前。 姜霽北也停下來,靜靜地觀察著這位藝術家。 他不是沒見過這種藝術家,這類人的周身像是自帶一方宇宙,整個人看起來與塵世格格不入,但如果深入去交流,就可以領略到他們眼里豐富而精彩的風景。 但這位藝術家未免也太藝術了,他看向窗外,可一扇窗都沒有打開。 窗還是由紙糊的,不開窗,什么都看不到。 怪是怪了點,但招呼還是要打的。 姜霽北用自己那尚未脫離稚氣的臉擺出商務氣息濃厚的笑容:先生,我和朋友想來參觀古建筑,請問 聽到動靜,長衫人像是終于從自己的世界中醒來一般,轉過頭來。 咔嚓咔嚓 隨著酸澀的摩擦聲,姜霽北看清了長衫人的面目。 即使身在電影行業,他也沒有見過這樣的怪物。 長衫人沒有面,也沒有目。 他的眼眶里沒有眼珠,兩簇鋒毛奓開的毛筆頭卡在眼窩里,像是會自行運筆一樣瘋狂地旋轉著。 長衫人的眼眶之下,鼻頭和嘴巴異常干癟,臉部的皮膚稀稀拉拉地褪到頸脖間,肌rou也完全萎縮,緊緊地粘在頭骨上。 那一眼看上去烏黑靚麗的頭發,竟然是兩片染了黑墨的紙! 姜霽北突然意識到了咔嚓聲的由來。 長衫人轉頭的時候,脖子從根部裂開,借著微弱的日光,姜霽北清晰地看見,他脖子殘存的皮膚之下,有十來支毛筆桿橫七豎八地支撐著,摩擦出令人牙根發酸的聲音。 除了竹木摩擦的聲音,姜霽北還聽到了紙張抖動的聲音。 長衫人的衣服隨著身形一擺,發出嘩啦一聲,竟然是宣紙做的! 紙衫的袖口之下,那瘦長的人原本耷拉著的雙手,被宣紙一層一層地包了起來。 他的手背似乎剛被浸濕過,濕答答的宣紙因他的動作而被拉扯破碎,露出他被裹著的指骨。 指骨大小交錯,每一處關節都無法吻合,有的地方應有指骨,卻被毛筆的斷桿所填補。 只一眼,姜霽北就感到了極端的不協調。 就像是拆了很多人手骨中的一截,硬生生地拼出了兩只手來。 見此情景,池閑后退一步。 和記憶中一樣,他轉過頭,一雙蔚藍色的眸望向姜霽北,沖他大喊。 阿霽,快跑! 作者有話要說: 那一天,作者想起了自己闖入陰森八角樓后被穿長衫的主人逮住的恐懼。 第82章 消失的故友(4) 姜霽北倒抽一口冷氣。 他不明白發生了什么, 但求生的本能比他的思維更快地做出了反應,聽到池閑的喊聲,他下意識地轉過身, 邁開雙腿往外沖去。 剛跑兩步, 姜霽北就感到自己保持不住平衡,走過假山階梯的時候因為動作輕松而沒有覺察,現在他才發現,從成年人變成發育中的少年, 身高和體重隨之變化, 他所熟悉的運動習慣反而阻礙了少年身體的發揮。 姜霽北踉踉蹌蹌, 剛跑到紅木書桌旁,忽然腳下一滑, 狠狠地摔了一跤。 他忍著痛低頭一看,發現滿地都是鮮血! 看到一地鮮血, 姜霽北心里一驚, 感覺自己要交待在這里了。 不, 不對。 他定睛一看, 發現原來是桌上淌下的紅墨水, 在幽暗的光線下猛地一看, 如同可怖的鮮血。 記憶里的自己確實在這里撞了一下桌子,撞倒了墨水,但現在的他滿心困惑他還沒撞呢! 姜霽北撐著地面, 感覺自己平靜的生活變得支離破碎。 在好好的同學聚會上,看到了沉寂在自己記憶中的池閑, 可當他試圖尋找對方的時候,卻連他存在的痕跡都找不到一分。 接著他對筆仙出氣,筆仙竟然真的把他送回過去, 還讓他變回了少年。 等他剛接受這個事實,準備彌補少年時期的遺憾時,迎接他的卻是可怕的亂力怪神。 和回憶里的美好時光完全不一樣了,這筆仙不安好心! 這一跤摔得不輕,姜霽北掙扎著試圖站起來,伸手攀住桌邊。 他感覺手下按住了什么東西,來不及卸力,就聽到咔嚓一聲。 手上傳來了揉搓軟紙的觸感,原來是他不慎把桌上的宣紙扯破了。 眼前的情形將姜霽北鎮在原地。 只見更多的紅墨水一股一股地順著宣紙被撕碎的地方涌了出來,就像一具正在流血的尸體。 下一秒,那些紅墨水仿佛有了生命似的,順著姜霽北的手飛快地往上爬! 姜霽北退了幾步,猛地一甩手,將墨水從自己胳膊上甩下來。 他看向門口,發現原先敞開的大門已經死死閉合。 再環顧四周,整個大廳都變了樣。 三個白燈籠破敗地掛在朽梁上,周圍布滿了層層疊疊的蛛網。紅木書桌上的墨水沖開了厚厚的一層灰,桌椅看上去搖搖欲墜,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呆滯了半晌,姜霽北聽到里屋中傳來乒乒乓乓的打斗聲。 池閑竟然沒有出來,還和里面的怪人打起來了? 或者是被抓住了就像記憶中池閑被人抓住一樣。 姜霽北事先不知道自己會回到這個時空,但逃離還是回去,兩個選擇比回憶里更加清晰地擺在他的眼前。 第一輪池閑替他選了,轉頭告訴他只是一番訓斥,但沒有親眼所見,他根本不知那時的池閑究竟面對了什么。 這一次,第二輪的選擇卻添上了生與死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