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松樹咬牙切齒：“一百八十年前，一直在人間游蕩的小婉回到山上，她告訴我，她遇到了一個很好的人類，她要和那個人類成親了，她說那個人類對她很好，給她做了很多好吃的，為她學習做各種美食……”

    他現在還能想起那個和吱吱一樣單純天真的少女站在它的面前，一邊撿松子一邊絮絮叨叨說著那個人類有多好，給她做了多少好吃的，多么愛她……

    老松樹那時候很向往，它說，等它再熬一百年，可以挪動的時候下山去看她，吃小婉口中的好吃的。

    她臨走的時候將松子打包，笑道——“還是松松你的松子最好吃了，我給蘇億帶點，不過他肯定會給我做成美食，又喂給我的，哈哈！”

    老松樹：“三十年后，也就是一百五十年前，小婉回來了。她說不要你死，她想要知道可以讓你長生不死的辦法，她想永遠和你在一起！我是天然孕育的神樹，從傳承中知道很多，所以我告訴了她一個辦法，可是下山后，她就再也沒有回來了，吱吱正在凝聚身體，說明小婉死了??！”

    老松樹死死盯著蘇億：“你殺了她，你喪盡天良——”

    蘇億打斷它，不可置信地握著滿是尖銳松針的樹枝：“你在胡說！我那么愛她，哪怕知道她不是人，我害怕卻也愛她，不敢傷害她，而她，卻要殺我，是她要殺我！”

    蘇億不等老松樹說話，絮絮叨叨：“我十九歲的時候遇到小婉的，她看著我師父攤上的糕點流口水，那么漂亮的姑娘，其他人都在看她，她卻只看著糕點?！?/br>
    他的眼神變得懷念，嘴角甚至露出一個笑容，很明顯，他的精神狀態已經有些不正常了，但他還在溫柔說著——

    “她的眼神和吱吱一樣單純，雙眼又黑又亮，我第一次見到這么好看的姑娘，而且還是一眼就讓我心跳加速的姑娘。我給她送了糕點，那之后，她每天都來，有時候給我一些山貨，有時候直接要糕點?！?/br>
    “她就算什么都不給我，我也會給她吃糕點的，她喜歡吃我做的糕點就已經很讓我開心了。就這么過了一個多月，我真的愛上她了，她是我見過最干凈的姑娘，天真單純，仿佛能洗滌塵世間的所有污穢，讓看到她的人，都仿佛被清洗過。她一笑，我也會跟著笑?！?/br>
    “向她約定終身的時候，她同意了，我欣喜若狂，沒想到她竟然真的會答應我，那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候！她沒有家人，我也沒有家人，但三書六禮，大紅嫁衣，我高高興興將她娶進門，她也高高興興嫁給我?！?/br>
    “婚后，我非常幸福，她那么單純簡單，只要給她做好吃的，她就滿臉笑容，讓我覺得仿佛活在蜜里面。我只會做糕點，但她喜歡吃，我為她學習各種美食，只要她露出一個笑容，我就開心不已。哪怕我們沒有孩子，我也一點也不悲傷，有她就有一切?！?/br>
    蘇億的臉色突然變了，后悔、懊惱、崩潰，全都出現在了一張臉上。

    他的聲音變得沙啞——

    “可是，四十歲了，我老了，有了變化，而她還是當初初見時候的模樣！我發現了不對，我一邊害怕，卻又一邊幫她掩飾，帶她搬家，換到另外一個地方?！?/br>
    “四十五歲，她還是那個模樣，五十歲，依舊沒有變化！我是清朝土生土長的人，那時候，我害怕極了，但我愛她呀，哪怕她不是人，我也愛她，舍不得傷害她！”

    “我總是夢到她害我，總是夢到我死后，她又和別人在一起，甚至有時候，我會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在一場夢中！五十歲的時候，我已經老了，很老很老了，和她一起出去，別人都以為她是我孫女！”

    “我老了，她還依舊年輕，噩夢和年老快要逼瘋我了，所以不知不覺，我大概對她的態度有了變化……她也變了，她開始疏遠我，開始用復雜的眼神看著我，甚至在消失一天后回來，趁著我睡著，抽我的生機！”

    蘇億抱著腦袋，滿是鮮血的手抓著頭發：“我下意識反抗，下意識從枕頭下抽出一把刀，插進了她的心臟……”

    他喃喃：“她就那么死了……而我……長生不死了……”

    蘇億整個人都有些恍惚，顯然，他是將那段記憶封存，那是他不敢回憶、不敢面對的記憶，此刻再次回憶，整個人都像是被帶入進去，精神恍惚。

    “她怎么就死了呢？她不是靈嗎？怎么就那么死了呢？”蘇億繼續喃喃。

    長生不死后，他就擁有了一點隱約的記憶碎片，知道了——小婉是一種叫做“靈”的存在，不是妖怪，反而是吉祥物。

    他一邊告訴自己，是她要殺他的，一邊花了一百多年，尋找小婉的轉世。

    ——可惜，什么都沒有找到。

    直到吱吱出現。

    ——這就是另外一個小婉??！

    幾乎和小婉一模一樣，這是他等了一百多年的禮物，是上天賜給他的寶貝！

    可是……

    為什么她要愛上別的人？！

    蘇億還抱著腦袋痛苦，老松樹氣得身上的松針都要掉光了，死死瞪著他，用枝丫去抽他，恨恨道——

    “你這壞人！真不是東西，你以為你怎么能殺死靈？你以為你為什么會長生不死？”

    蘇億抬頭，緩緩看向它。

    他微微瑟縮了一下，顯然，他不敢去面對老松樹接下來要說的話。

    老松樹：“她那個時候能被殺死，是因為她正在和你共命！抽走你的生機，是為了和你建立共命的關系！她這樣做是要付出代價的，從這樣做以后，她就再也沒有天賦能力，只有長生不死了！”

    老松樹樹干上，流出幾顆水珠，那是老松樹在落淚。

    “你胡說，你胡說……”蘇億不斷后退，蒼白著臉，口中不斷否認著。

    莫靈吱看向老松樹：“松樹爺爺，什么是共命？！”

    老松樹嘆口氣：“就是我給你說過的，將能量一半分給人類，你已經做不到了，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一，非常渺茫。雖然沒有必然的聯系，但通常是一個靈死了，好像另一個靈才會化形。而因為小婉將能量分了一半給蘇億，你的能力不全，天賦技能有問題不說，也做不到共命這些事情，你是歷屆靈最弱的?！?/br>
    莫靈吱失望地低下頭。

    當時老松樹告訴她這些的時候，她就已經確定選擇散盡能量，和賀云稠一起當人了。

    賀云稠已經失望習慣了，只是安撫地拍了拍吱吱。

    而后他看著蘇億，只覺得可恨又可悲。

    他沙啞著聲音對著蘇億說：“吱吱會做什么，我和她相處這么久，我就已經能夠肯定。你和那個靈相處了三十年，她是什么樣子的，你會不了解嗎？”

    蘇億僵住，一動不動。

    賀云稠：“你是土生土長的封建人士，所以你有那個時代的局限性，你會誤會，很正常。但是活到現在，我不相信你沒有產生過懷疑，只是你自己催眠了自己，因為那個答案你接受不了?！?/br>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碧K億不斷搖著頭后退，此刻狼狽的他哪里還有之前的模樣。

    賀云稠：“你到處找轉世，甚至一見到吱吱就欣喜若狂，用盡手段想要得到吱吱，卻又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不就是因為——你深愛著那個靈嗎？”

    他頓了頓，繼續：“但是吱吱不是小婉，也不是小婉的替代品，你愧對的是小婉，你已經錯過了那個深愛你的靈?！?/br>
    “不要說了——”蘇億絕望的咆哮。

    他的喊聲帶著能量，周圍的樹都被震得顫動了起來。

    “啊——小婉——”他撕心裂肺地喊著，滿頭的黑發，瞬間變白，他像是被抽著了力氣，癱軟在地上。

    周圍都安靜了下來。他們都看著他，沒人說話。

    老松樹身上沒有松針了，它甚至想要殺他，但是想到小婉，又忍了下來。

    一頭白發的蘇億癱坐在地上，半晌，他抬頭看向吱吱和賀云稠，他的聲音沙?。骸爸ㄖ?，告訴我，如果賀云稠殺了你，你會恨他嗎？”

    莫靈吱微愣。

    片刻后，還是回答了：“不會，不會恨他，但是我也不會愛他了……”

    旁邊，握著她手的賀云稠手指緊了緊。

    莫靈吱看向他，用眼神表示：我相信你不會啦！

    賀云稠眉眼柔和了下來。

    但是一想到他早晚會死，留下吱吱像蘇億一樣，永遠孤孤單單……

    他的心口開始抽疼。

    這時候，蘇億的視線看著賀云稠，他想到他說過——發現問題是因為他讓他“殺”吱吱，他絕對不會這么做。

    也想到哪怕第一次見吱吱變人，下意識的反應也是遮掩，之后一切如常。

    蘇億看著他，聲音沙?。骸澳阏嫘疫\，遇到吱吱的時候是在現代……”而不是封建落后的古代。

    那個時候，人對于神鬼敬畏，格外敏感。

    賀云稠自嘲一笑：“是呀，遇上吱吱是我的幸運，但是吱吱遇上我……”

    她本該是無拘無束的靈，長生不死，天真單純，可是因為愛上他，要不局限在人類這短短百年壽命中，要不就在他死后，痛苦悲傷。

    本以為蘇億能幫她催眠，現在……他也不放心將她交給蘇億了。

    賀云稠緊緊握著吱吱的手，只恨不得永遠不放開。

    蘇億抬腳，一步步朝著賀云稠走近。

    “你干什么？！”莫靈吱下意識擋在他的前面。

    蘇億苦笑：“吱吱，我從未想過傷害你，因為，我一直將你當成小婉看。但是……你終究不是小婉，和我夫妻三十載，為我犧牲，卻又被我害死的小婉……”

    他滿臉淚水。

    小婉獨一無二，吱吱也是獨一無二，他找其他的靈，那是對不起小婉，也是……自欺欺人。

    蘇億看向賀云稠，他說：“這一次，輪到你發誓了，小婉不幸福，我不希望吱吱不幸福，你發誓，漫長歲月，永遠不要對不起吱吱，讓吱吱永遠開心快樂?！?/br>
    賀云稠心口一跳。

    他一雙眼睛猛地看向蘇億，眼中像是有什么在閃動。

    半晌，他說：“我不需要發誓，因為，我永遠不會傷害吱吱，讓她開心快樂是我的目的，除非我死?！?/br>
    他的眼神非常堅定、認真。

    發誓其實是沒用的，但愛吱吱，是已經刻入他骨髓的。

    ——除非他死了，否則不會讓吱吱受到傷害的。

    沒有吱吱的時候，他活著僅僅因為自己的命是外公外婆和mama換來的，他不敢死，也不配死，但他真的不想活。

    想活都是因為吱吱，怎么可能傷害吱吱？

    吱吱就是他現在的命啊。

    他的承諾，蘇億相信了。

    賀云稠對吱吱的愛都不值得相信，那還有什么能相信的？

    蘇億抬手擦干凈眼淚，苦笑：“也是，你和我不一樣，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很多的問題，我對不起小婉，我是罪人?！?/br>
    “你說得對，其實我早就猜到當年可能另有隱情?？墒切⊥褚呀浰懒?，我害怕，恐懼，不敢去面對真相，所以我從未去見過松松，我催眠著自己?！?/br>
    “我如果對小婉能有你對吱吱一半信任，或許就不會走到今天這樣，或許我和她也能如你們一樣，長相廝守，我活了兩百年，最開心的就是那三十年了?！?/br>
    他的身體在變淡，但有星星點點的光芒在往賀云稠身體里面涌進去。

    ——知道真相，他已經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一天也沒有了。

    賀云稠一震，靠著吱吱才勉強站穩。

    但是他沒動。

    看著被自己牽著的吱吱，這一刻，賀云稠想自私。

    “小婉死了，所以吱吱誕生了。我死了，將能量給你，你和吱吱就是我和小婉的另一種可能?！?/br>
    “希望真的有輪回和死后世界，我想見一見小婉，告訴她——對不起?！?/br>
    “吱吱，要幸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