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杏花被休了
才進入臘月老天就下了一場大雪,天氣愈發的冷了,整個陶家村的人窩在家里好幾天沒出門。 等雪霽放晴,曹氏估摸著許家也該來報喜了,然而等來等去,眼看就到臘月中旬了,還是不見來。 曹氏擔心杏花出了什么意外,準備再等兩天許家還不來人,就去鎮上瞧瞧。 天氣轉好,陶有貴又和漢子們上山去燒炭了。 陵州四季分明,入冬后的三個月大部分時間潮濕陰冷,木炭需求量極大,之前燒出來的炭留足自家用的外,其余的都賣光了。陶有貴和漢子們商量著年前再燒幾窯炭出來拉進城里去賣,這樣過年的錢也就有了。 臘月里除了掰著手指頭盼年關,確實沒多少事可做。曹氏和雪花拿著泡發好的黃豆去有石磨的人家里磨豆子,準備做豆腐來發豆腐乳,榴花就帶著大妹二妹在屋里玩躲貓貓。 她用手捂住眼睛,大妹二妹到處找可以藏身的地方,二妹人小,趴在地上鉆到床底下去了,大妹鉆不進去,爬上床躲在蚊帳后面。 “躲好了沒有?躲好我就開始找啦!”榴花忍不住偷笑,這倆藏的地方也太容易找了。 “好了?!眱蓚€稚嫩的童聲從床上床下同時傳出。 榴花松開手,故意在屋里東翻翻西找找,就是不往床那邊去。 三人正玩得有趣,忽聽見有人在拍院門。 榴花以為是曹氏和雪花忘了什么東西回來拿的,叮囑大妹二妹藏好等她回來,便去開門了。 “來了來了!”榴花跑的很快,怕門外的人等急了。 只她把院門拉開,門外的人卻搖晃著倒了下去。 “二姐......”榴花的語聲帶著凄惶,因倒下去的人正是杏花。 如果杏花的產期準時,她這個時候應該才生產完沒幾天,應當在許家安安穩穩的坐月子,享受夫君和公婆的關愛才對,為什么會出現在娘家門口? 榴花心中有諸多疑問,眼下卻不是問話的時候。她趕緊跨出院門,去扶杏花。 杏花臂彎里挎著個包袱,身上只穿了一件夾衣,這樣冷的天,翻山越嶺也難以抵御寒氣。 “二姐,你堅持住,我扶你進屋去?!绷窕ㄎ兆⌒踊ǖ氖?,感覺就像抓住了一塊冰垢,冷得沁人。 杏花的嘴唇凍得發紫,臉色發青,眼神木呆呆的,一言不發。 榴花將杏花的手臂搭在肩上,用身體支撐著杏花往院里走。 杏花身體僵硬,跟木頭人一樣,不知是凍的還是...... 大妹二妹躲了許久還不見榴花進來找她們,自己出來了,看見榴花攙扶著二姨進來,倆小女娃楞楞地,不知道該怎樣做。 榴花顧不上管大妹二妹,把杏花扶上自己的床躺著,用棉被蓋好。 杏花自始至終都沒說話,倘若不是偶爾的眼睛眨動,幾乎讓人懷疑是不是已經...... “二姐,你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了?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榴花焦急地問杏花。 杏花終于有了反應,可仍然不說話,只把眼睛看向榴花放在一邊的包袱,隨即就闔上了。 包袱里藏著什么名堂? 榴花疑惑地過去解開包袱,里頭是杏花的幾件衣裳,最上邊還有一張折起來的紙。 她把紙拿起來展開,只見最前邊兩個字寫的是:休書。 這兩個字無比刺眼,榴花沒看后面寫的內容就已經怒不可歇,許家有什么理由休棄一個才給他們家產下子孫的兒媳婦?許平昌憑什么休掉才給他生下孩子的結發妻子? 因為太過生氣,榴花拿紙的手都在顫抖。 “小姨......”大妹看到榴花的樣子,感覺有些不安。 榴花聽見喊聲,深呼吸稍稍壓下胸中的濤濤怒火,冷靜地對大妹道:“小姨要去喊外婆回來,你和二妹乖乖呆在這里看著二姨知道嗎?” 大妹不明白二姨為什么要人看著,但還是乖巧的點頭。 榴花出門,向著曹氏和雪花磨豆子的人家飛奔。 曹氏跟雪花聽榴花說杏花回來了,兩人趕忙放下磨了一半的豆子往家跑。 杏花躺在床上,眼前晃過許多畫面:起先是她生下來那個殘缺不全的小嬰兒,然后是許婆子指著她大罵和許屠戶一臉失望的情形,接著許婆子哭鬧著讓許平昌寫休書的情景,再就是許平昌痛苦糾結的樣子,還有許婆子舉著剪子對準自己的脖子,依稀聽見她對許平昌說“你不休掉這個不祥人,我就先下黃泉去見許家的祖先”,又哭喊“你這個不孝子,為了這個掃把星連娘都不要了?!?/br> 她睜開眼睛,眼前是許平昌被迫寫下休書時滿是痛苦不舍的眼神。 之后,她失了魂似的拿著休書離開,許平昌瘋狂大喊“杏花”。 許平昌的那一聲呼喚,讓她心底又升起一絲希望,希望他能不顧一切追出來,只要她還沒回到娘家,休書便做不得數。 可是,直到她走出許家的那條巷子,許平昌也沒有追上來。 她就這樣走啊走,一直走到娘家門口,仍不相信這是真的, 她終于承受不住,崩潰了....... 曹氏母女三人奔回來一齊圍在床前,杏花茫然不覺,神魂出竅一般呆著臉。 曹氏搖著杏花問道:“杏花,告訴娘,你在許家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許平昌為什么要休你?” 杏花還是一聲不響,神情呆呆的。 床前的三人互相看了一眼. 曹氏咬了咬,道:“你不說話是吧?你不肯說,那我就自己去許家問?!?/br> 話說完,就往外走。 “娘,別去......”杏花終于哭出了聲。 曹氏轉身回來,柔聲道:”哭出來就好,哭出來心里就不難受了,你哭完了再慢慢跟娘說?!?/br> 杏花這一哭,猶如江水決堤,心中所有積壓的酸楚在這一刻盡情往外宣泄。 屋內的人誰也沒說話,只有杏花的哭聲。 大妹二妹不明白二姨為什么哭,眼神一片迷茫。 曹氏坐在床邊,只管用帕子給杏花抹淚。 杏花哭了許久,直到沒有眼淚再往外流才停了哭聲,然后抽泣著將自己被休的原因說了出來。 自許秀芹被宋端打成重傷又被休棄后,許婆子就沒對杏花有過好臉,好在杏花肚子里懷著孩子,又有許平昌在中間調和,婆媳間才沒有鬧到無法收拾的地步。 就在前幾天,杏花的產期到了,可孩子生下來后就是個沒有腦門的殘缺兒。 許婆子本就對杏花心懷不滿,這下就更憎厭了,說杏花自打嫁進來,家里一直不順,是個不詳人,讓許平昌馬上休了杏花。 許平昌縱然再舍不得杏花,可也架不住許婆子以死相逼,只好忍痛寫下休書。 ”天殺的許家,我閨女才生產幾天,你們就休她,天下還有比你們更冷血絕情的人嗎?就是牲口下崽也有個歇息,你們是把我閨女不當人??!你們等著,老娘非去找你們說一說理?!安苁下犘踊ò咽聝赫f清,氣到無以復加,當即讓雪花去山上把陶有貴喊回來。 雪花立刻去山上喊陶有貴了。 杏花或許是身心太過疲憊,又或者是悲傷過度,把事說完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睡,就直到天黑都沒醒來。 杏花能度過這一關嗎 榴花有尤其焦心。 她太清楚杏花和許平昌的感情了,不是雪花跟李福根可比的。 第二天早晨,天剛朦朦亮,杏花便醒來了。 她慢慢睜開眼睛,望向灰蒙蒙的床帳頂,好半天才凝聚起思緒。昨日發生的一切便在腦中清晰顯現,那痛徹心扉的感覺洶涌而至,一點不亞于昨晚。 她害怕地躲藏,想要逃避。 可是,念頭卻遏制不住地往那個人身上轉移。 想自己從許家出來,世界崩潰的黑暗 她側臉。眼角滾下大顆淚珠。 輕微的動靜,也讓床前守候的人聽見了。 幾乎同時,床邊站起一個人,是曹氏。 “杏花,你可想吃東西?”曹氏堆著笑臉小心問。 杏花心中酸楚,眼淚流的更厲害了。 一陣雜亂腳步響,陶有貴,雪花,天寶,大妹二妹都圍了過來,各人臉上或擔心或強笑或安慰或心疼的神情,深深地刺激著她。 她咬牙,硬撐著坐起身子,“我餓了?!?/br> 眾人大喜,曹氏急忙轉身,“我去端吃的來?!?/br> 杏花起床了,和大家一起吃早飯。 眾人一愣,同時心里一喜。 不管怎樣,杏花這樣總是好事。 這比他們想象的結果要好。 她想干什么,他們就陪她去。 于是,早飯后一家人便簇擁著杏花去了街上。 杏花依然覺得渾身無力。 她茫然地看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提不起半點興趣。 失去了許平昌,這個世界對她也失去了吸引力。 不,要更殘酷―― 走在這街道上,心里有個念頭時時刻刻在提醒她,她被許平昌休了。 這念頭如蟲蟻啃嚙著她的心。 還有,她如同小偷一樣忐忑,生怕許平昌會從對面、左邊或者右邊哪里鉆出來,忽然就站在她面前。 那時,她要如何面對他們? 除了羞恥和悲傷,她還能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