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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藍抬頭,看一眼大家的眼神。 他們也正朝她看著。 父親衣著樸素,中規中矩的黑色棉服,是老教授們常穿的那種舊款式。 母親一身干練女精英范兒,即使冬天,也穿著氣場十足的黑色正裝,正式得可以馬上召開董事會。 哥哥穿著米色開衫毛衣,下搭一條同色系長褲,腳踩一雙毛絨拖鞋,溫文氣質十足。 方藍心間情緒忽然紊亂,理不清父母為何明明已經離婚,卻假裝若無其事。 也理不清兄長分明知曉這個家庭的分崩離析,卻可以如此心如止水風平浪靜。 方藍盡量克制情緒,答:“我不會考研了?!?/br> 方維松一愣,嗓音驟然拔高:“胡鬧!” 方藍還是平靜:“沒有胡鬧。爸,我不考了。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情?!?/br> “是什么?” “離開西江,去擺小攤做生意?!?/br> 方維松聞言,頓時氣得胸腔起伏,伸手拿過面前茶幾上的一本雜志重重一拍,怒斥:“反了你了!” 這是方藍第一次被父親如此訓斥,她莫名有種想哭的沖動。 做好女兒乖學生這么多年才知道,原來在家人面前撕下偽裝,表露真實的想法,原來是這么刺激的一件事情。 所以她立即就答:“我有自己決定自己舊十胱(jsg)人生的權力,對不對?” 方維松氣得瞪眼,繼續發怒:“這么大的事情為什么不跟我商量?” 方藍忽然笑了。 她看看父母,反問:“你們離婚,和我商量過嗎?” 此言一出,方維松和呂若云都愣住了。 方藍看到他們的反應,繼續笑,笑得眼睛都紅了。 她說:“爸,媽,我以為你們至少會先恭喜我獲得西南文學獎,再來問考不考研的事兒?!?/br> 方藍從頭到尾,語氣都顯得很平靜。 可是方行遠看出來,meimei已經逐漸走向情緒崩潰的邊緣。 “藍藍……”方行遠伸手,去拉方藍。 難得一家人坐在一起,難得有這樣吐露心聲的機會,方藍索性說得更多:“爸爸可以為了做科研長期住在教職工宿舍,mama可以為了公司事務把家當成旅館,哥哥可以從小到大自己選擇留在國外,我為什么連考不考研都不能自己作主?我21歲了,不是12歲?!?/br> 呂若云難得開口:“藍藍,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方藍打斷她,忍著不讓眼淚流下來,繼續說:“做一個優秀的人真的好累啊,每當我付出全部的精力換來一點點成績的時候,你們都覺得這是理所當然,否則配不上這么優秀的你們?!?/br> 方行遠:“藍藍……” 就連方維松的怒氣也平息了一些,他有些尷尬地盯著女兒,不明白離婚的事是怎么被她知曉的。 方藍深呼一口氣,體面地起身,說:“一家人難得團聚,就因為我放棄考研而興師問罪?” 說到一半她又笑起來,“真的是……真的是……” 后面的話她說不出來了。 別墅外傳來呼呼的風聲。 方藍忍著眼里的澀意,打開網約車軟件,叫了一輛車。 隨后才說:“我知道是因為五年前我犯的那個錯誤,導致家里慢慢變成這樣的。我也不怪你們,是我的問題。我做錯了事,我就得承擔這個后果。但今天真的到我的極限了,我先回學校,行嗎?” 塵封許久的傷口被自己揭開,方藍疼得像被利刃剜心。 極致的劇痛,似乎同時帶來極致的刺激。 方維松、呂若云和方行遠目瞪口呆,甚至還來不及解釋,就見方藍已經起身,快步走向了門口。 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方藍已經沖出了花朵枯敗的院子。 在返程的路上,方藍忍不住給佟一笑發了一條消息:“笑笑,我覺得我自己,真是個天大的笑話啊?!?/br> 不等回復,便關了機。 夜風蕭瑟,方藍眼里噙著淚水,像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路行一半,她臨時起意,對司機說:“師傅,先開去西江大學后面的墮落街?!?/br> 墮落街原本不叫墮落街,叫文曲街,取自“文曲星”一詞。 十年前網絡信息開始通暢之時,學生們發現好像每所高校附近都有這樣一條美食酒吧一條街時,就跟風戲稱它為墮落街了。 墮落街有一家學生常去的音樂餐吧,叫“久違”舊十胱(jsg),頗有讓人回味的詩意。每個整點都會有歌手駐唱,或搖滾或民謠,深得學生們喜歡。 方藍看一眼夜光里“久違吧”招牌上紅綠閃爍的霓虹,毫不猶豫邁步走了進去。 而佟一笑收到方藍這條消息,已經是半小時之后的事了。 她頓時慌亂,迅速撥打方藍的電話,卻聽到冰冷的女聲提醒已關機。 畫板和顏料都來不及收拾,佟一笑就往宿舍沖。 憑她對方藍的了解,她知道這一句話里包含了多少自我否定與絕望。 只可惜,方藍并不在宿舍。 佟一笑一時半會兒沒想到能去哪兒找方藍,但想試著去墮落街碰碰運氣,又只好加速往學校外面走。 此時已是夜里八點。 佟一笑從校園主干道奔向門口時,剛好碰上和室友聚完餐的肖焰。 原本她想裝作沒見到,可迎面碰上時,卻還是忍不住問:“哎,那個學弟,你沒有碰到方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