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頌 第103節
鄔蘭英先前的模樣還印在趙素腦海里,她逐漸斂色:“他們的婚姻林燮占據了主導。與鄔蘭鳳好的時候,他體貼關愛,當不與她好的時候,抽身即走,仿佛過往的幾年情份對他來說毫無意義。 “他并沒有把妻子放在一個平等的地位上,他根本不屑去信任鄔蘭鳳,只胡亂地相信林之煥夫婦灌輸給他的所謂事實,還認為自己是受害者,這不是一個盡職的丈夫該有的行為?!?/br> “那他該如何?” “不是說夫妻該相濡以沫嗎?”趙素抬起頭,眼里有些微的迷茫,“反正如果換成是我在乎的人,他的人格突然受到質疑,我是一定要去弄清楚再決定立場的?!?/br> 在罵林燮的時候,趙素只是出于義憤,人際關系向來復雜,她沒有經歷過婚姻生活,便無法給出具體的做法。但是她卻知道,事情落在自己身上,她也不會像林燮那樣,一面擺出受害者的面孔,一面接受別的女人。再復雜的家庭關系,也得有個底線在。 皇帝收回目光:“林燮應該從來沒有想過你說的那些?!?/br> “是啊?!闭f到這里趙素又覺得有些沒勁,“其實我想他也不是故意要踐踏鄔蘭鳳,只是這世道如此,他所處的環境容許他那么做,他便就放任自己去做了。而即便他是故意的,他也認為鄔蘭鳳應該我條件接受他的女人和庶子庶女。 “這世道使他下意識地站在了高高在上的位置,也使他吃定了鄔蘭鳳。何止他沒有想過,估計好多人都沒有想過?!?/br> 不然的話,當時在場的人就不會那么驚訝地看著她了。 說她默片刻,又轉向皇帝,烏亮的雙眸像小貓一樣無害又真誠:“皇上,品行不端的女人只是極少數。您看看,大多數女人還是很自愛的,求您別把我們當成洪水猛獸一樣地提防?!?/br> 皇帝看她良久,伸手拈開落在她眼睫上的一絲汗濕的碎發,幽聲道:“就連朕,也是第一次聽到對于夫妻之間的尊重,是這樣的?!?/br> 趙素眼珠兒轉了下:“那您以后多跟我在一起,就會經常聽到了?!?/br> 皇帝揚唇:“你這聽著像是嫌跟朕在一起的時間還不夠?” 趙素一個鋼鐵直女,經他驀地這一問,竟有些臉頰發熱了:“我可不敢有這個意思!” 第186章 阿愚 趙素神經向來大條,雖然實際上自己比皇帝虛長幾歲,但要論閱歷,她自然是不能與從小就學習國策,應對各方政務的皇帝相比的。 所以與皇帝相處久了,當他不擺架子時,她就會覺得跟自家哥哥差不多——不擺架子的時候,甚至可能比趙隅還要好相與一些? 因為知道彼此之間有身份壁壘,偶爾舉止親近,她也沒放在心上,但這句話卻忽然讓她不好意思起來,就算是鋼鐵直女,也會有難為情的時候啊,他怎么跟她一個大姑娘開這種玩笑? 少女帶著些懊惱,微垂頭看著桌面,這一刻她老實得就像以往任何時候在正經起來的皇帝面前的樣子。 炸毛的時候渾身長了刺,毛順了以后,又是這樣的乖巧傻氣。 皇帝聲音輕柔得像窗外滑過去的五月的風,吐出來的話有些沒頭沒腦:“但朕又覺得你說的有道理?!?/br> “咹?” 趙素抬起頭。他半闔眼簾下目光清潤,被窗影覆蓋著而愈發有神,云想衣筆下十二美男之首的相貌,還是很有視覺沖擊力的。 因為資本家的無情壓榨,一向對他的美貌敬而遠之的趙素,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今日的出手而產生了改觀,此刻乍然看到光影下他愈發立體的五官,也不覺凝住了目光,想說的話也忘記了…… “吱呀——” 隔壁傳來的門開聲像繩索一樣將她拉回神。 她眨眨眼,看看目光也還膠著著她的皇帝,臉上又起了些不自在。她清了清嗓子,想起先前的話題:“您是說,我罵林燮的那番話?” 皇帝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趙素看著桌面,兀自往下:“我知這世道禮教森嚴,女子被男人拘束禁錮了很多年,我也知我的想法在這個時代來講有些苛刻,但是,我認為如果非要寬容大度的賢妻良母,男人就不要奢求什么愛情,如果要兩心相許,那就不要將對方視為自己可cao控的器物。 “雙方不平等,根本不會有什么愛情產生,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人不能太貪心是不是?” 女孩的聲音飄飄乎乎的,不知為什么,像是底氣有些不足,又像是心不在焉。 皇帝手扶著杯盞,目光下滑:“在你們那個世界,女子是否已與男子完全平等?” 她默了默:“其實也并沒有。也還有很多問題需要解決,需要被重視。但即便是這樣,我們已經有了和男人一樣公平受教育的機會,也幾乎能與他們在職場公平競爭,在家庭里,很多人也能平衡好各自的責任義務?!?/br> “可是男女本身就存在差異,怎么能實現平等?戰場上廝殺,男人很明顯有優勢。掌管內宅,培育兒女,處理人情往來,這些女人做起來也明顯更得心應手?!?/br> “并不需要絕對平等?!闭f到這個,趙素就直了直腰,“女人,至少我,您看我罵這個罵那個,可是我從來就沒想過一定要和男人在每處地方都爭個五五分,之所以爭,是因為千百年來男女地位失衡,絕大多數女人都只是想拿回應有的尊重,把女人當人看,而不是天生就是男人的附屬品。 “好比衙門引進人才,誰能替朝廷和人民發揮更大的作用,就用誰,不管男女。也許她們某些方面辦事確實不如男子,會進衙門當差的女子也聊聊無幾,可是她們擁有同等的權利,這就是平等。 “我們并沒有認為自己無所不能,不用男人就絕對能擺平一切事情。相反,有時候我們也會希望得到男人幫助。當然我們也會樂意幫助那些尊重我們的男人。 “基于相互尊重,所以彼此能成為朋友,知己,甚至是家人。我也從來沒有仇視男人,仇視的只是那些不把女人放在平等地位對待的人?!?/br> 說到底,就是尊重二字啊。 趙素從來不曾參與性別斗爭,但既然被陸太后推到了這風口浪尖,有些態度便須表明。 皇帝是封建社會的男權頭子,她尚且不知道他會如何對待這個問題,會如何看待她這番態度,以及會如何對待他的婚姻——皇帝對婚姻的態度會是鮮明的風向標,一定程度上會影響到士族的態度。 他的態度也能從根本上決定她和陸太后的道路能走多遠,能走多寬,所以。她冒著風險也得試一試。 但她也許該慶幸他至少不是個昏庸的皇帝,能夠明辯是非,有果斷鋤jian的魄力,也能夠有耐心聽她叨叨這么多離經叛道的話——對于一般皇帝而言,她說的這些,原本也夠引起猜疑心重的封建君王針對的了。 趙素覺得自己天天都在刀尖上起舞。 怕當然是怕的,又覺得真特么刺激極了! 正比如眼下,皇帝聽完之后面色依舊,半天沒答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會兒他擱在桌上的手挪了挪,拖過了旁側的一沓白紙,提筆在硯臺里沾起墨來。 “你從前,叫什么名字?” 這聲音也淺淺淡淡,無波無瀾。 趙素心口提了提,小心地覷著他:“譚,譚小臻,言西早的譚,小可憐的小……至秦臻?!?/br> 皇帝在“小可憐”三個字上抬了抬目。 趙素迅速抿緊了雙唇。 皇帝輕瞥她一眼,然后把筆提起來,一面往紙上寫字一面道:“‘臻’喻到達之意,也不能很好地代表你這個人。朕給你賜個字?!?/br> “啥字?” 趙素探長了脖子。 說到賜字,她倒是有些心動…… 畢竟誰不好奇身邊人對自己的評價呢?何況還是御賜的字,不是誰都有這樣的運氣吧? 但一看到他筆下完成了的大字,她立時把脖子給縮了回去:“‘愚’?!” 皇帝寫完的這個斗字的字,竟然是愚蠢的“愚”! 趙素頓時覺得受到了侮辱!她挺直腰桿:“我知道自己不聰明,但也不至于‘愚蠢’吧?您為什么要這樣責罵我?” 太傷心了,太難過了! 她才剛剛替朝廷拉到了能造船的船塢,給他解決了大難題??!一點面子都不給嗎? 皇帝輕笑了下,又寫了三個字,然后推到了“愚”字的前面。 趙素連起來看完,臉上氣忿之色瞬間僵凝:“……大智若‘愚’?” 她抬起頭,看著托腮的皇帝,心下忽起忽伏,一時不能安定:“您,您這是罵我還是夸我呀?” “你說呢?” 趙素頓一下,三兩下把這兩張紙折起來塞進袖子里了:“我就當您是在夸我了!” 皇帝彎唇擱筆,看著她道:“面上看著笨笨的,心里卻如明鏡一般清明,喚你作‘阿愚’,豈非很合適?” 第187章 回去就找個男朋友 趙素手頓?。骸澳€真的夸我?” 皇帝扭過頭來,鳳眼輕睞:“為什么你認為朕不能夸你?” 那當然是因為你之前毫不留情的資本家壓榨咯! 但趙素沒說,她也不是時時都口無遮攔的。 但這并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此時正側身坐著,胳膊肘支在炕桌上的他,一張絕美的、完全挑不出毛病來的臉僅離她有一尺! 她連他根根卷翹濃密的睫毛都看得清清楚楚……還有他筆直的鼻子,和才被茶水浸潤過的水潤的薄唇…… 趙素猝不及防地感受到了來自美男的壓迫。 她的心跟著漏了一拍,亂了節奏! 皇帝在她屏息到快嗆住的時候把身子收直,端起茶來,在茶盞后不緊不慢地睨著她。 雙方有了距離,趙素也在失態的邊緣勉強穩住了呼吸,但依舊心跳如擂鼓,看到他還在慢吞吞喝茶,想了下,便強作鎮定地起身:“屬下還有事情要做,先告退!” 說完她挪出門檻,四平八穩地走出衙門,到了沒有人看得見的地方,就撒丫子往衙門外跑了! 廡廊下何縱已經走了,值守的韓駿看著趙素背影,再看了眼殿里的皇帝,眼觀鼻鼻觀心地站直。 …… 林家這事擺平后,趙素根本就已經沒有什么事了!她只是不能跟皇帝在一起! 長這么大她還沒被男人弄得心慌過,在一起待下去,皇帝八成要看出端倪來。 皇帝和她之間是資產階級與勞動人民之間的關系,要是讓他知道自己差點成了花癡,那她豈不是得和余青萍的下場一樣慘?被罷職倒沒什么,關鍵皇帝要是想別的辦法來對付她呢? 怎么會這樣? 明明在他連番的欺榨之下,她對他的美貌早已經熟視無睹。 ——是了,搞不好是身體正值得青春期的緣故呢!激素使然,所以但凡有個男的調戲她,她就臉紅心跳了。 也太沒用了! 索性回京她就去找個男朋友吧,整天都要跟狗皇帝接觸,也免得到時候餓虎——不,饑不擇食。 馬車上她把頭甩了又甩,到驛館門前下車好歹把心思平定下來了。 皇帝已經自暴了身份,自然只能住衙門,趙素路過他原先住過的那間屋子時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回到自己房里,洗了手臉,又往床上一倒,腦子里浮過林燮與鄔蘭鳳,又滑過皇帝,最后在對陸太后母子最初的回憶里漸漸睡了過去。 鄔蘭鳳敲響她的房門已經將近黃昏,趙素爬起來開了門,只見她衣冠齊整站在門口,還沖自己露出笑容。除了眼睛還有些掩不住的浮腫之外,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了。 趙素連忙把她讓進屋里:“這會兒過來可是尋我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