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頌 第92節
何縱從來沒這么丟臉過,立時怒道:“你這婦道人家,竟如此意氣用事!這圣旨上只說同意趙素尋找船塢,并未曾說讓她接手主持,何況就算是你跟她談了,回頭也是工部cao辦,你這樣做,有意義嗎?!” 趙素揚了揚圣旨又說道:“何大人,我干不了的事,不代表別人也干不了,與其cao心這么多,還是先cao心自己辦不好差事,回頭能不能再呆在工部尚書的位子上再說吧!你要是嫌棄‘婦道人家’不好說話,那你倒是去找個男人掌事的船塢??!” 何縱被她氣得快翻白眼了!但是發怒也只會顯得自己無能,想到他這么一回去,皇帝那邊便無法交代,再者要是這事真讓趙素給辦妥了,那他這臉還往哪里擱?他一個雄踞朝堂多年的尚書竟然還不如一個黃毛丫頭,這又如何讓人心服? 他脫口道:“你休得在此胡言亂語!” “女人面前碰了釘子,終于惱羞成怒了吧?”趙素冷笑,“你時常把女人干不了事、也不能拋頭露面當差這一類的話常掛在嘴上,可現在你張大眼睛仔細看看,鄔家這么大的產業,鄔老爺父子前后過世,要不是靠程大當家這弱女子撐著,今日還想有個這么實力雄厚的船塢?你何尚書再有本事,還不是得乖乖跑上幾百里來女人幫忙? “將來你何大人要是攤上同樣的事,也還不是得靠你們何家的女人來支撐門面?難道你何大人還能從地底下爬出來頂門立戶? “我真不知道你們這些食古不化的男人哪里的臉皮!家國天下都是你們的,功勞也是你們的,文明進化女人就半點功勞也沒有!你信不信只要你們這些人不擋道,大梁天下得有一半的差事女人都撐得起來?在女人面前碰了釘子,這不是活該嘛!” 何縱何曾被人這般指著鼻子罵過? 當下一個踉蹌,站都快站不穩了! 曾沛英他們立馬趕來扶住,何縱氣喘如風箱,顫抖地指著趙素說:“你簡直,你簡直——” 簡直什么,卻又說不下去了。 曾沛英覺得自己不說句話不行了,一面攙著何縱,一面怒道:“趙侍衛,你現在面對的是朝廷的二品大員,你休得無禮!” “你們這些酸秀才不是都說禮尚往來嗎?他口口聲聲女人沒用,女人影響朝綱,他對我有禮了嗎?我擺出事實說幾句就叫無禮了?你怎么不直接承認自己就是不要臉!” 曾沛英也被攻退了回去。 趙素拿著圣旨看了他們一會兒,轉身跟程云慧說道:“大當家的深明大義,不知可愿意為朝廷接下這造海船的差事?” 程云慧微笑點頭,一雙眼亮晶晶地:“妾身愿意答應趙姑娘!” 趙素回頭看向何縱他們:“看到了嗎?沒何大人這樣的男人出面,我們事情也辦成了!回去我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皇上,功勞全讓你們這些男人占了,這次我也領個功看看!” “你站??!” 何縱立馬出聲。 趙素轉身:“何大人還有事?” 何縱當然有事!工部還有皇帝都知道他往滄州來了,他堂堂二品尚書,一手管著工部,他鎩羽而歸,這讓他日后還怎么抬得頭來?更別說趙素還揚言要去宮里告他的狀——別人告他不怕,趙素告他,他卻不能不提防了,她干過的混賬事還少嗎? 他抬腳走到門外,望著趙素道:“趙侍衛此番像是有備而來,可否告訴老夫,你所圖的是什么?!” 趙素眨巴眼:“何大人這話我聽不懂了,圣旨寫的明明白白,我不是來找船塢的嗎?” 何縱咬緊牙根,會信她的才怪!一看她進來時跟程家母女那般默契,就知道她們雙方早就聯絡過了。她是壓根連掩飾一下都不曾有!他說道;“你要是想領功勞,老夫可以把你奏報給皇上,但跟程家商談造事宜,須得由老夫率領工部來完成!” 趙素望著他:“憑什么呀?” 何縱深吸氣,咬牙道:“朝堂政事不是兒戲!老夫知道為你所厭憎,但是老夫離開工部,你以為下一個接手的就一定是好人嗎?此番打造出海船隊這么大的事,涉及前后好些年,日后還將持續。投入的銀兩也將是數不清的。你以為當中不會有趁機揩油的人嗎?這種人多了去了! “老夫為官多年,至少可以拍著良心說一句從未收受一兩昧心銀子!再者以我何縱在朝中的威望,也能打消不少人這樣的念想。老夫希望趙侍衛不要意氣用事,誤了大局!” 趙素揚唇:“何大人這是在求我?” 何縱臉上又有慍怒。但他還是不能不能按捺下來:“你有什么條件,不妨說來聽聽?” “我能有什么條件?你們何家有的我們慶云侯府什么沒有?我還稀罕你賄賂我?”趙素看著他。眼見著他腮幫子越來越鼓,她說道:“何大人這下也知道被人擋路的滋味了?” 何縱瞪過來:“這話什么意思?!” 趙素順勢在門墩上坐下來:“您這么聰明,會想不到自己干了些什么事?禮部侍郎方青雪找過你多少回了?” 第164章 冷清 何縱一訝:“你是說花月會?” “不然呢?”趙素冷哂,“何大人一貫高高在上,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有被女人難倒的一日吧?” 何縱道:“你這是在要挾我!” “沒人要挾你??!你可以不答應?!壁w素把手里的圣旨又揚了揚?!安贿^何大人也是死心眼,花月會要用的錢又花不了多少,就是真拿不出錢來,又不會找何大人要,朝廷要撥給工部的款項自有戶部調度,你這不是明擺著要阻撓太后的決心么?你要是有切實的理由阻止也就罷了,偏偏就是成心刁難,就是今兒不碰上這件事,難道就不會碰上別的事了?” 何縱把牙關咬了又咬。半晌道:“你這個意思,老夫要是不放方青雪的折子通行,你就不讓步?” “雖然我也不想這樣,但就算我想讓步,也得讓得心里舒服??!你自己倒是想想,我先前說的是不是這個理兒?女人是不是也能作出貢獻?程大當家的在鄔家老爺過世后辛辛苦苦撐起門庭,是不是無愧于內當家的稱號?何大人見多識廣,為什么就是不能換個角度看問題呢?一味地堅持自我,是不是就成了偏激?” 何縱臉皮緊繃。 趙素又等了半晌,不見他表態,便嘆了口氣:“您想想吧,我先回京復命?!?/br> “慢著!” 何縱把她喚住,深吸氣看過來:“老夫可以應允你!” “哦?”趙素挑眉,“何大人可要想好,別到時候反悔?!?/br> “少羅嗦了!”何縱道,“老夫還不至于跟你個小丫頭片子出爾反爾。進去幫著工部把事情敲定,回京之后我自然兌現諾言?!?/br> “那您還是立個字據為好省得到時候再扯皮?!壁w素說完便讓花想容去找紙筆。 何縱瞪了她一眼,卻也無可奈何,隨她跨了進門。 …… 每日上晌皇帝雷打不動地處理朝政,午膳后事情多就繼續忙碌,事情不多就看書下棋寫字,或者傳翰林院的學士前來筵講。 四喜今日像往常一樣侍候他用過午膳,然后就給他奉了茶,見他朝西殿走去,猜想是不忙的,就連忙把羅漢床給鋪開,請了他上座。 皇帝收了腿,看著炕桌上的茶水,抬頭問他:“何縱回來了嗎?” 四喜躬身:“還沒聽到前門那邊有消息來呢?!?/br> 皇帝略頓,又道:“那趙侍衛呢?” “趙侍衛也沒回來?!?/br> 皇帝便把杯子放了,一邊胳膊肘支在桌上,拿著扇子在手里掂來掂去。 四喜覷著他,試探道:“皇上莫不是擔心趙侍衛去了會壞事?” 皇帝手停下,抬眼瞄他:“你幾時見她壞過什么事?” 四喜頓住,這么一想最近好像還真沒有。他把身子又躬下去:“那皇上可是擔心趙侍衛跟何大人起沖突?” 要說沖突,趙素近來跟人斗嘴吵架的次數可不要太多了! 皇帝掂著扇子,卻沒有說話。 四喜也不敢多問了,只能抿嘴在旁側站著。 一會兒皇帝站起來,趿著鞋子在屋里踱起步,踱了兩圈,他又在簾櫳下停?。骸吧嫌▓@走走?!?/br> 四喜見他已經朝門口踱去,連忙跟上去,招呼宮人跟上來,順手又把炕桌上的扇子給他拿上了。 宮庭里統共兩個主子,還隔著老遠,沿途連走動的宮人都沒有多少。說得好聽是空曠安靜,說得直接點,那就是空蕩蕩地,沒什么人氣。 “東路幾座宮殿是不是很久沒住過人了?” 皇帝邊走邊說道。 四喜稍一思索,便回道:“打從皇上登基,東邊便一直空著了。西邊這里自延平郡主走后,也只有慈寧宮那片熱鬧些?!?/br> 先帝還在那會兒,不,秦王還沒出關那會兒,宮里才叫熱鬧,帝后都在,宮里隨時可見三個皇子的身影,后來秦王出關,宮里漸漸冷清下來,后來太后把延平郡主傳進宮里,倒是又重新熱鬧起來,但隨著端王接著南下,又安靜了一些,——熱鬧的原本就是秦王端王,皇帝打小就沉靜,有他沒他其實不差太多的。 也是直到近來臉上才多了些笑容,看著有些少年氣。 說到這里,四喜不免回想起來,自從趙侍衛進了乾清宮,這宮里也熱鬧起來了,甚至因為她的到來,皇帝臉上多出來的表情,都十有八九是來自趙素。再看看皇帝前后——合著今日這股冷清,竟是因為趙侍衛不在而失去了活力? 連皇上也不習慣趙侍衛不在的時候,宮里這股冷靜了? 他小碎步上前:“趙侍衛不會武功,也不知此去安不安全,皇上,小的要不要傳話給侍衛,前往滄州協助協助趙侍衛?” 皇帝緩步道:“等侍衛去到那里,只怕她都要回來了?!?/br> “那……” 四喜話才起了個頭,前面的皇帝卻忽然止步回頭了:“韓駿呢?” “這會兒應是在禁衛署?!?/br> 皇帝負手望著前方的屋檐,又往前走了幾步,最終還是在甬道上停下來?!白屗規讉€熟悉滄州地形的侍衛,隨朕出趟京?!?/br> 四喜一驚:“皇上您要出京?” 不是說等他們去了,趙侍衛馬上就要回來了? 皇帝掉頭走回來,嗖嗖地眼刀直往他臉上刮:“喊這么大聲,是不想要腦袋了?” “小的不敢!但皇上您……” “對外稱朕染了風寒,要休息兩日,所有來求見的臣子,一律先送到姚大人那兒。有急事的,讓姚庭先轉呈太后定奪?!?/br> “……是!” …… 何縱這糟老頭子倔是倔,做起事來倒是有板有眼。趙素轉進屋后,他當真就寫下了字據,然后還掏出隨身印章蓋了個私印下去。 趙素當然也不食言,跟程云慧母女這邊早就已經打好了招呼的,她這邊事情辦妥,程云慧自然沒有什么好說的。 彼此約定翌日前往知州府去簽署文書,今日程家母女還有時間,則正好可以想想,有哪些地方需要工部,或者說朝廷幫忙解決的麻煩。 送走何縱他們后,程云慧盛情邀請趙素在家里住下來,趙素卻覺得文書還沒簽下來,暫時還不宜與她們走得過近,便仍是回驛館住,不過倒是用過午飯才離去。 第165章 低頭又見黃公子 即便如此,鄔蘭鳳仍對趙素十分照顧,回林家后便著人給她住的驛館送來了全新的床單被褥,妝奩茶具什么的也一概送了新的過來。家丁挑了一擔子東西,同來的丫鬟十分恭敬,反復表示有什么事情可隨時遣人去知會其主子,這才回去。 下晌無事,趙素便在城里溜達起來,幾乎沒費什么工夫就看到一家四五片門臉的榮鑫錢莊,不用說,這肯定就是鄔蘭鳳的夫家所開的錢莊總柜所在地了。 花月會的事已經辦妥了,船只的事也敲定了,但鄔蘭鳳的處境還沒有得到改善——畢竟人家一開始拒絕工部,就是因為怕擔不起風險呢。如今硬著頭皮接下來了,好歹來了一趟,也得替人家上上心。 驛館里吃晚飯的時候,便把驛夫叫上來,打聽起林家的事。 滄州城很大也很繁華,驛館不止這一家,驛夫一看就是個四路消息都很他靈通的人,尤其打聽的是京城的權貴,被打聽的是本地的大戶,當下滔滔不絕說起來。 “要說鄔家,雖然勢大,可因為船塢在大沽,所以名聲都在沿海。然而方圓百里內哪里有不知道林家的?他們家三代以前就是富戶了,跟鄔家結親的這位林家三爺,是二房的長子,單名一個燮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