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窈窕 第124節
快二十年了,當真的找到了女兒時,他心中驚喜極了。難道上天真的開始可憐他,不僅讓他找到了大女兒,還讓他在即將離開中原時,又找到了第二個孩子? 月皊向后退了一步,顯然被這樣的情景整得有些不知所措。 江厭辭就站在她身后,見她向后退過來,他抬手,手掌撐在她的后腰,將人扶在懷里。 月皊回頭望了江厭辭一眼,才又轉過頭望向對面的微生默父女,她結結巴巴開口:“那、那我現在要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等消息就行?!蔽⑸s忙接話。 一陣短暫的尷尬沉默后,月皊笨拙地開口:“進去坐坐?” “不用。我們過來只是想向你確定這幅畫像是你母親?!蔽⑸掳s,慢慢露出一個溫暖柔和的笑容來。 月皊望著微生默眉眼間的笑容,那顆慌亂無措的心忽地安定了不少。她慢慢點頭,再軟聲道:“已經很晚了,你們要早些回去才好?!?/br> 微生默望著她,頷首溫聲:“好。這就回去了?!?/br> 微生黎用力地握了一下月皊的手,柔聲:“廿廿也不要多想,回去好好休息。我們一起等消息?!?/br> “嗯?!痹掳s輕輕點頭。 微生默和微生黎登上馬車,月皊和江厭辭立在路邊目送他們離去。微生黎推開車輿小窗,對月皊柔柔地笑。 直到他們的馬車走遠消失在夜色里。月皊才轉過臉來,望向江厭辭。她訥訥問:“是真的嗎?” 江厭辭垂眼,視線落在月皊的手上。她雙手攥著他的衣角,捏著衣角的手指頭不安地動來動去。 這事情不好說,江厭辭也不敢下結論。只有找到見過月皊親生母親的人,從她母親身上找到些明確的證據才能證明。江二爺夫婦已經被處死,不過當年的從犯有幾個仍在牢中,只能從那些人中下手。 江厭辭還沒說話,忽聽月皊低聲說了句“沒有關系”。 月皊扯了扯唇角,擺出一個淺淺的笑靨來,她柔聲說:“反正我一直把離娘當成jiejie來看。就、就算是誤會一場,她也還是我的jiejie呀。那……那她的父親,也可以算我的家人!” 當然……若真的是她的家人,自然是極好極好的。 · 微生默與微生黎驅車離開江家,馬車走了一段距離,微生默忽然叫停了馬車。 “阿黎,你先回去。父親出去走一走?!?/br> 微生黎瞧著父親的臉色,點點頭,道:“父親不要回去太晚了?!?/br> 微生默點頭,拿著他的那支骨笛下了馬車。這兒距離玉瀾畔的最下游不算遠,他便去了河邊,望著夜色里靜謐的粼粼河面,吹起那支骨笛。 哀傷的曲調漫在水面。 他時常恨自己,恨自己年少時的莽撞,害了阿滟。若沒有他,他的阿滟至少還活著??墒鶜q時的一場情動,轟轟烈烈不計后果。 過去朝朝暮暮的畫面漂浮在水面上。他們的初遇,他們的情濃,他們的逃亡。那些垂死也不肯松開對方的手,做好共赴黃泉打算的日日夜夜,烙在微生默的心里,疼痛伴著他的每一次呼吸。 這半生,一場情動之后是無盡的痛苦與不停地尋找。時日越久,希望越來越渺茫,活著成了另一種麻木。 能夠找到阿黎,微生默那顆古井般麻木的心重新活了過來。他跪謝上蒼的垂簾。 因為阿黎想要陪著月皊出嫁,他盡量將歸期拖延。卻不想這一拖延,讓他找到了另外一個女兒。 那是個漂亮的小姑娘,一眼望過去,她是柔軟又美好的模樣,是阿滟會喜歡的孩子。 他未見過這個小女兒,他的阿滟許是也未曾見過這個小女兒…… 微生默知道月皊是他的小女兒的可能性已是八九不離十。能夠找到小女兒,他自然驚喜??膳c此同時,這也證明他的阿滟慘死了多年…… 一曲終了,微生默放下阿滟親手給他雕的骨笛。他的臉上早已滿是淚痕。 · 微生黎獨自坐在馬車里,心中亦是復雜。不僅有對月皊很可能是她親meimei之事的震驚,還有不舍。 微生默出使是公事,能夠將歸期拖延到月皊大婚第二日已經是盡力為之。 這也就是說,她很快就離開中原了,心中怎能不萬分不舍,郁郁難過。 夜風吹來些潮氣,微生黎從小窗望向河面。心中的郁郁,讓她喊停了馬車,帶著個侍衛去河邊走一走。 可是微生黎沒有想到會遇到李漳的馬車。 李漳今晚有要事要去見兩個老臣,卻不想車轅壞在半路。他立在一旁,看著手下修理車轅,因有要事在身,面色不愉。 夜色影響了微生黎的視線,她走得近了才看清李漳的馬車。微怔之后,微生黎咬了咬唇,轉身就要避開。 李漳卻早已看見了她,亦看見她在看清他時倉皇而逃的背影。他皺眉,提聲:“離娘?” 微生黎腳步停下,稍作猶豫,便面色如常地轉過身朝李漳走過去。她立在李漳身前福了福,尋常柔聲喚一聲:“殿下?!?/br> 李漳皺著眉,問:“你躲我做什么?” “離娘沒有躲殿下?!蔽⑸铚厝岽鼓?。 李漳審視著她。 他與她之間就像總是平靜無波的玉瀾水,偶爾粼粼水波,亦可映星河。始終保持著不遠不近的美好距離。 可是這種默契忽然有一天被打破了。 李漳想了一下,是從李淋那件事情開始。他為她破了規矩,她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躲著他。 侍衛稟話:“殿下,最多兩刻鐘就能修好?!?/br> 李漳道:“走吧,陪我走走?!?/br> 言罷,他便抬步沿著河畔走去。微生黎默默跟上去。她走在李漳身后半步的距離,抬眸望著他的身影,永別的情愫絞殺在她心里。 李漳忽然開口:“紅兒跟你去姚族嗎?” “不,她有了意中人,會留在這兒?!?/br> 李漳沉默了片刻,再道:“把碧珠和長奇帶走吧?!?/br> 微生黎知曉碧珠和長奇是李漳身邊很得力的人,她急急說:“不用了,我……” 李漳直接打斷她的話:“本想把孫祿給你??伤粋€閹人,姚族又無內宦的習俗。他過去了少不得惹輕鄙和不習慣,他年紀也大了,還是別讓他背井離鄉?!?/br> “殿下!真的不用了!”微生黎紅著眼睛,努力壓著淚。李漳越是如此,越是將她心里的不舍與痛楚血rou模糊地挑開。 李漳停下來,側轉過身望向河面的波光,道:“微生默看上去溫和有禮,實則在姚族有著狠厲佞臣的評價。從罪臣爬到今日之位,手上自然會沾些不干凈的血。不過你別擔心,他對你的母親一往情深念念不忘,也一直在尋找妻女,這些年沒再娶,也沒妾室。他會對你好,遇到難處受了委屈不必忍著,盡可對他說?!?/br> “他有一兒一女,都是從本家過繼的。養女十五歲,養子不到十歲。養子不清楚,那個養女倒是個單純善良的性子,會很好相處?!?/br> “你的長輩里,有幾個叔伯,不過他們都極其懼怕你父親,不必擔心。你還有個祖母在世,她心里許是會記恨你母親。你需多注意?!?/br> 微生黎望著李漳,終于忍不住低聲問出來:“殿下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 李漳嘆了口氣,他望過來,反問:“你說呢?” 微生黎垂下眼睛,不愿意去相信這是李漳特意為她調查的事情。 李漳默了默,道:“離娘,跟我要些什么吧?!?/br> 他頓了頓,笑道:“就當許個愿。能不能實現我可不保證?!?/br> “我要殿下心想事成得償所愿?!蔽⑸栊ζ饋?。 李漳無奈,道:“換一個?!?/br> 微生黎想了想,便說:“愿國泰民安山河永駐?!?/br> 李漳望著水波溫柔浮動的河面,沉默著。這個愿望,是有一年中秋,他許的愿。 兩個人又沉默地走了一段,便看見了微生黎的馬車。微生黎咬唇,知道到了分別的時候。 她艱難地福了福,低聲告別:“我先走了?!?/br> 李漳頷首。他立在夜風濕涼的河畔,看著微生黎逐漸遠去的背影。 當她剛走到馬車旁,忽又轉過身來,腳步慌亂地朝李漳奔過來,撲進他的懷里。 李漳微怔,心下意外。 ——這些年,這是離娘的第一次主動。 微生黎緊緊抱著李漳,將臉埋在他的懷里,努力壓著哭腔小心翼翼的低語央求:“殿下今晚可不可以陪陪我?” 她一邊責怪著自己的任性,一邊想著此生再不得見奢侈地想任性一次。 李漳垂在身側的手這才抬起來,拍拍她的背。他再嘆一口氣,問:“你開口,我何時沒應過?” 微生黎的眼淚忍不住,濕了李漳的衣衫。 李漳垂目望著懷里悲傷又脆弱的女人,道:“你總是顧慮太多,憂思傷身,不必讓自己活得那么累?;丶胰ブ?,遇到什么難事給我寫信?!?/br> 頓了頓,他再補充:“如果在姚族生活不習慣,那就再回來?!?/br> 微生黎將臉埋在李漳懷里,簌簌落著淚,沒應這話。 · 五月二十九,月皊在織云巷的宅子已經收拾妥當,將她的東西要么送去了江家,要么送去了白家待月皊出嫁那一日再跟著帶去江家。 月皊站在后院,看著那個一片郁郁蔥蔥的花園,蹙著眉。她跟著白夫人學養花裁枝,好不容易將這一片小花園拾弄得像點樣子了,馬上就要搬走。她叮囑下人將這些花帶去江家的時候萬要十分小心才行?;▋簨赡?,離了泥土太久,易枯易折。 “娘子!”花彤快步跑進后院,暖春的風吹起她鵝黃的裙擺??v使嬤嬤時常提點她不應該總是跑來跑去沒個好形象,她還是忍不住,總是小孩子心性。 月皊回頭望向她。 “來了!來了!”花彤氣喘吁吁。 她話說的不清楚,月皊卻在瞬間知道她說的是誰。她心頭忽地一緊,立刻腳步匆匆地往花廳趕過去。 微生默和微生黎父女已經被紅纓請到了花廳。 月皊快步走進花廳,望向微生默和微生黎,見他們兩個人臉上都有笑容。她那顆漂浮的心忽然生出安定的感覺。 微生默于她,終究不夠熟悉。她朝微生黎走過去,眼巴巴地望著她,緊張得連問都沒張開口。 微生黎眼睛紅紅的,臉上卻帶著笑。她沖月皊點頭,起身走到月皊面前,緊緊握住她的手,軟聲:“meimei?!?/br> 月皊的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 這兩日,她時刻記掛著這事兒。終于塵埃落定了。她的眼淚一顆一顆掉下來,一雙淚眼卻彎成月牙,哽咽的聲線里噙著笑:“原來家人一直都在我身邊……” 驀然回首,驚覺至親之人一直在身邊,那一聲聲甜甜喊著的jiejie,并沒有喊錯。命運捉弄人,卻也不虧待人。 微生默站起身,望著相擁落淚的兩個女兒,也不由濕了眼眶。這些年,他早已鐵石心腸麻木不仁,能夠引起他百轉千回的,只有面前的至親骨rou。 他略握緊了手中的骨笛,在心中向阿滟發誓,一定會好好彌補這兩個女兒這些年的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