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窈窕 第86節
月皊默默收回視線,望著自己的足尖,強迫自己不去看三郎,不去關心他的喜怒。 兩人一路沉默地回到洛北郡王府。又沉默地先后下了車輿,繼續沉默地往觀嵐齋去。 眼看著快要走到觀嵐齋,月皊終于鼓起勇氣小聲說:“那、那我去榮春……” “不是要放妾書?”江厭辭沉聲。 月皊怔了怔,才低低地“哦”了一聲,繼續默默跟在江厭辭的身后,跟著他進了觀嵐齋。 江厭辭沒有去書房,而是直接進了寢屋。 月皊亦跟進去。 她咬咬唇,小聲:“我幫三郎研磨?” 江厭辭閉了眼睛,再睜開,用平靜的語氣開口:“過來?!?/br> 月皊走過去。 江厭辭忽然轉身,單手握住月皊的腰,將人轉過身去,又用力一堆,讓月皊趴在桌子上。 江厭辭蜷起的指握了握再展開,他抬手,在月皊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冷聲:“你要什么東西?” 月皊眼睛紅紅的。她咬著唇不讓自己哭,緩了緩情緒,才盡量用平緩的語氣,堅定地說:“放妾書……” 軟軟說了這么一句,她深吸一口氣,又提高音量用更重的語氣:“我要放妾書!我要離開你!你打死我我也要走!” 月皊這最后一句話屬實有點扎人,好似把江厭辭看成了打罵虐待她的人。 江厭辭修長的指蜷起再展開,展開又握緊,幾次之后,終是沒忍得再打她一下。 他松開摁著月皊肩頭的手,向后退了一步,冷聲道:“好。我這就去給你寫?!?/br> 江厭辭再看了月皊一眼,轉身大步往外走,往書房去給她寫放妾書。 月皊默默聽著江厭辭的腳步聲遠去,她的身子無力地滑下去,整個人丟了魂兒一樣跌坐在地上,脊背靠著桌子腿兒。 她呆怔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雙手,雙手捂住自己的臉,無聲地開始哭。淚水很快弄濕了她的手心。 “娘子!娘子!江二爺案子結了!”花彤氣喘吁吁小跑著進來,見到月皊坐在地上哭,嚇了一跳,趕忙跑過去扶月皊。 月皊抓著花彤的手,問:“怎么判的?” “江二爺夫婦被打進天牢秋后問斬,當年直接參與的人同罪。幾位少爺們倒是放回來了?!被ㄍf,“押送江二爺夫婦的囚車正經過前街?!?/br> 月皊呆怔了一會兒,立刻爬起來,快速往外跑。 “娘子你干什么去呀?”花彤急急追上去。 月皊從未跑得這樣快過。她一口氣跑出江府,又跑進前街的鬧市,去追那輛囚車。 囚車故意走得不快,圍觀的百姓幸災樂禍朝囚車砸東西。 “等一等!”月皊顧不得旁人的眼光,拼命地往前跑。 磚路濕滑,她跌倒在地,顧不得疼痛,很快爬起來繼續去追囚車。 圍觀的百姓瞧見了她,認出她,立刻議論紛紛。 這處的事情驚動了押送囚車的官員,官員喊停囚車,坐在馬背上詫異回望。 月皊終于追了上去。她死死握住囚車的鐵欄桿,睜大了眼睛望著里面的江二夫人。 “二嬸娘,我的生母是什么人?她現在在哪兒?” 囚車里的憔悴狼狽的江二夫人抬起頭,盯著月皊看了一會兒,忽地笑了。 “在哪?當然是死了?!?/br> 月皊雙唇顫了顫。分明她心里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可是如今聽了這話,她心里仍舊一陣抑制不住的劇痛。 “你以為你為什么天生體弱?”江二夫人沙啞開口,“準備的孩子都不合適。你才八個多月就被剖腹取子,自然體弱?!?/br> 月皊眼前一黑,好似什么都看不見了。 廿是她的生日。 那一日,是她與這個人世間相識的日子。 同一日,她的生母被剖腹取子,流干了身體里的血,甚至無人收尸。 月皊以前很喜歡很喜歡自己的小名。 她握著囚車鐵欄桿的手松開,整個人無力滑下去,抽去了所有神魄似的跌坐在地。 花彤不知怎么辦好,求助地望向走來的江厭辭。 第七十一章 “那人誰???是華陽公主那個假女兒嗎?” “就是她。如今成了洛北郡王的小妾。果真身體里流的不是貴族血脈,當街追車像什么樣子。還不如尋常百姓人家的良家女?!?/br> “也正常。生母肯定是賤婢流妾之流!” “她這是做什么?感謝江家二爺一房選中了她,讓她過了這么多年錦衣玉食的日子?嘖嘖?!?/br> 那些并不友好的討論并沒有壓低聲音,可月皊什么都沒有聽見。她怔怔望著前方,眼中溢滿了悲戚,滿眼都是素未蒙面的親生母親慘死的情景。 江厭辭指上勾著一只鞋子,那是月皊跑丟的鞋。 他一路跟過來,看著她失態地奔跑,跌倒又爬起。 押送囚犯的官員認出江厭辭,趕忙從馬背上跳下來,笑臉迎上去,客氣地詢問可是有事。 “無事,走吧?!苯瓍掁o搖頭。 他朝月皊走過去,彎下腰來,將跌坐在地的她抱起來。 月皊發怔的眸子逐漸聚了神,望向江厭辭。 “三郎,”她低泣,“我還沒有見過她……” 江厭辭不知如何勸,垂首望了一眼月皊傷心的眉眼,沉默地抱著她往回走。 他一路將人抱回洛北郡王府,又將人抱回觀嵐齋,把月皊放在軟塌上。 江厭辭這才將手里提著的那只鞋子放下,蹲在月皊的面前,抬起她遺了鞋子的腳。雪白的綾襪早就弄臟了。他將月皊的襪子褪下來,將她冰涼的足捧在手心里暖著。 月皊跑掉了鞋子的那只腳足心有一點紅。 江厭辭一邊給她揉著,一邊問:“疼不疼?” 月皊吸了吸鼻子,帶著哭腔地軟聲:“她一定疼死了……” 江厭辭凝望著月皊盈滿淚水的眼睛。她總是很愛哭,一點小事都能讓她難過得掉眼淚??墒沁@一刻,望著月皊濕漉漉的眼睛,江厭辭能夠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她的悲戚。 月皊抬起手,將手捂在自己的心口,啜涕地低語:“這里好難受好痛……” 江厭辭望著她漣漣的淚,忽然就明白了這段時日里,他頻頻因她而生的心口悶澀之感是什么。 原來,是痛啊。 江厭辭偏過臉,吩咐杵在一旁跟著哭的花彤去給月皊拿干凈衣物,還有外傷藥。 他將月皊弄臟的外衣褪下來,抱著她往寢屋去。他剛將月皊放在床榻上,花彤立在門口叩門,送來了月皊的衣服和外傷藥。 江厭辭將花彤關在了門外。 他拿著衣物和外傷藥走向床榻,在月皊身邊坐下,問:“身上有沒有摔傷?” 她身上肌膚嬌嫩,摔了幾次,怎么可能沒有傷處。 可月皊像是沒聽見江厭辭的問話似的,一聲也不吭,仍舊呆呆目視前方,不停地默默掉眼淚。 江厭辭遲疑了片刻,拉過月皊的手,將她的袖子往上拉,果然在她的手肘處看見了擦傷。他拿了藥倒在掌中,再輕輕揉在她的傷口處。 “我、我想再見見二嬸娘……”月皊垂下眼睛,便會帶下一顆淚,“我想知道我自己的母親長得什么樣子……” “好?!苯瓍掁o答應。 他已給月皊涂抹好了手肘上的擦傷。他應了一聲好之后,便立刻問:“腿上還有沒有摔傷的地方?” 月皊慢吞吞搖頭。 江厭辭以為月皊搖頭是表示腿上沒有傷,將外傷藥放在了一旁,才聽見月皊喃聲:“不知道……” 江厭辭只好將月皊的褲腿慢慢往上提,提到膝處,果真看見些劃傷與紅痕。褲子再往上提,卻是有些難了。江厭辭也怕褲子再勒碰到她的傷,便解了她的腰帶,將她的褲子褪下來。 她的右膝果然破了一塊,連帶著周圍都跟著紅腫起來。她肌膚比尋常姑娘家要白上許多,這傷痕落在她雪色的腿上,尤顯得刺目。 江厭辭俯身,輕輕給她吹了吹,再拿起外傷藥小心翼翼地給她涂藥。 外傷藥剛剛抹好,江厭辭還未將外傷藥放下,華陽公主已經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廿廿?”她心焦地直接推門進來。 月皊下意識地去扯被子,將自己的一雙腿裹起來。 華陽公主愣了一下,視線掃了一眼床榻外側的中褲,才看向月皊。 江厭辭解釋:“她不小心摔了一跤,剛給她膝上抹了藥?!?/br> 華陽公主“哦”了一聲。她心里卻琢磨著,小女兒露著兩條大腿被江厭辭上藥不覺得有什么,她這個母親進來,她倒是著急忙慌地拉被子來遮? 華陽公主收了收心思,在床榻上坐下,拉住月皊的手,柔聲道:“你也不要太難過了。咱們慢慢去查。就算你生母不在了,咱們也得把你別的家人尋出來?!?/br> “好……”月皊點頭。她往前挪蹭著,偎進華陽公主的懷里。 華陽公主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勸慰著。心里卻想著若是自己遭了難,也不知道這丫頭能不能也這么難受。她轉念又嘲笑起自己的幼稚,倒像是在和一個沒見過的女人爭女兒。 不過那個女人的確很慘。 華陽公主嘆息,凝望著偎在懷里的小女兒。 江厭辭立在一旁,看著依偎抱在一起的母女兩個。若是以前,月皊會伸著胳膊讓他抱。 果然啊,人有了想走的念頭,也不愿意抱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