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窈窕 第79節
江厭辭沉默地望著月皊,眸色深沉一如往昔,又比往昔摻了些更深邃的東西。 月皊端著小碟的手微微用力,纖細的指骨節微微泛了白。 她已經下定了決心要離開江厭辭,可是她不愿意她的三郎因為某種誤會而心中不暢快。 月皊抬著眼睛望著江厭辭,柔聲開口:“李淙來與我說話。他問我愿不愿意跟他走,離開長安。我沒有答應他,沒有理會他的?!?/br> 在面對李淙那令她驚悚的問題時,月皊一時呆怔答不上來只能落荒而逃??墒谴丝掏瓍掁o,她忽然就有了答案。 “我不會跟他走?!彼f。 即使我不能和三郎在一起,我也不會再尋李淙的庇護。 江厭辭眼底的深色略微淺了些。 “趁熱吃?!苯瓍掁o說。 言罷,他再次轉身大步往外走。 月皊望著江厭辭離去的背影,慢慢擰了眉。她再低頭望向手里的甜點,眉頭擰得更深了。 這甜點本來就是涼的啊。 月皊望著手里這碟精致的甜點好一會兒,才捏著小勺子小心翼翼地舀了一點粉荷的花瓣來吃。 好甜的。 這甜點不僅樣子好看,味道也好得不得了。 月皊一邊吃著甜點,一邊往回走,在窗下坐下,默默一小口接一小口吃著這碟誘人甜點。 月皊吃得慢吞吞,一邊吃一邊琢磨著要怎么跟江厭辭開口說她決定離開江府。 月皊忽地想起那一日從白家離去,在馬車上江厭辭曾說過的放妾書。 “放妾書……”月皊輕聲喃喃。 待她從江厭辭手中拿到放妾書,她與江厭辭便再也沒有關系了。 她垂下眼睛,望著手里的這碟甜點,忽然就有點吃不下了。 一定是因為剛剛與李姝遙在九環街吃了不少甜點,她肚子很飽才吃不下的。 ——月皊給自己找了個借口。 · 江厭辭忙到很晚才回來。 他一回來就去了淋浴室,洗去一身的酒氣。他從淋浴室里出來,草草換了藥,便倚靠著椅背,合目養神。 月皊從外面進來,瞧見他的神色。她輕輕蹙眉,慢慢抿起唇。 她打了個一下午腹稿,將說辭想好??墒乔浦瓍掁o略顯疲憊的模樣,她心中一軟,竟是一時不想開口。 以三郎的性格,讓他招待客人一整日,他應該心里和身體都很疲倦吧? 月皊緩步走過去。 她立在江厭辭身后,回憶著侍女每次給阿娘揉肩膀的模樣,將一雙手搭在江厭辭的肩上,動作笨拙地為他捏捏肩。 這是她頭一回做這樣的事情,動作不僅笨拙遲鈍,力道也遠遠不夠。 江厭辭沉默地感受著肩上的一雙手柔撫一樣的觸覺。不多時,他睜開眼睛,握住月皊的手腕,輕輕一拉,就將立在他身后的人拉到身前來,將人放在腿上、圈在懷里。 月皊身子僵了一下,抬起手來抵在江厭辭的肩口。將要離別的滋味兒悄悄盤旋在她一個人的心頭,她心里生出怯,忽然不敢去看江厭辭,慢慢將臉偏到一側,低聲:“三郎今天累著了,早些歇著吧?” “再等等我?!苯瓍掁o道。 月皊茫然地抬起眼睛來,疑惑不解:“不睡嗎?等什么?” 江厭辭沒有回答,反而問:“你喜歡洛北嗎?” 月皊點頭,軟聲:“那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br> 江厭辭頷首,沒再說其他。他抱著月皊往床榻去,將人放在床榻上,轉身去熄屋內多余的燈,只留了靠近床榻的一盞,再放幔上榻。 江厭辭在月皊身側躺下來,月皊感受著他身上涼風一樣的氣息,有些怔茫地望著屋頂。 她放在一次的手慢慢攥起來,努力克制著心里的不舍??蛇€沒有等她開口,江厭辭先一步開口。 他問:“今晚怎么不抱我?” 月皊怔了一會兒,才慢慢側轉過身去。她輕輕地朝江厭辭挪去,像往常那樣雙手抱住江厭辭的手臂,將他堅硬健碩的胳膊緊緊抱在懷里。 她再前挪了一點,將額頭抵在江厭辭的肩頭。 在江厭辭看不見的時候,她無聲地輕嘆了一聲。 三郎今日這樣累,她又于今日見過李淙,今日恐怕不是很好的開口時機。 明日再說吧。 · 李漳從江厭辭府中的宴席離去后,又在別處飲了酒。天色黑下來,他在歸府的途中忽然改了主意,讓車夫調轉方向,去了玉瀾畔。 不管外面如何,玉瀾畔一到了晚上就變得歌舞升平熱鬧美好。 李漳他的酒量遠沒有江厭辭那樣好,他今日飲的酒有些多了。但是李漳從來不會讓自己醉酒,飲多了酒水之后倒也不會犯糊涂,最多有些腦袋發沉,不大舒服。 馬車在玉瀾畔停下來,李漳跳下車輿,望向靜停在水面上的畫舫。 他在原地佇立了片刻,才繼續往前走。 李漳登上離娘的畫舫時,隨意一掃,瞧見今日水面上的河燈尤其多。這河燈他見過,知道是離娘疊的。 她疊的河燈和旁人不大一樣,他一眼便能認出。 還沒邁進離娘的畫舫,李漳聽見從里面傳來男子的聲音,再一聽,說話這人細著嗓子,還有幾分耳熟。 “……你且先將東西收拾好,到了月底,殿下會派人來接你進府?!?/br> 李漳繼續往前走,看見說話的人,正是李淋身邊的一個內宦。那個干瘦的小太監瞧見李漳愣了一下,彎腰行了禮,匆匆下了畫舫。 李漳立在內舫的門口,望著離娘。 離娘靠著窗側身而坐,正垂著眼睛安靜地疊著河燈。 “你同意去李淋的府上?”李漳問。 離娘慢慢抬起眼睛來。她天生一雙很媚的眼眸,今日又因為飲了酒,眼尾微紅,艷麗如魅。她媚眼如絲地望過來,眉眼間帶著脈脈柔情。 她說:“我能拒絕四殿下的法子,只有一頭跳進水中?!?/br> 李漳沉默地盯著離娘好一會兒,毅然轉身。他大步往外走,踩過搭木,剛踏上岸邊,就聽見了巨大的水聲。 李漳生生停住腳步。片刻后,他轉身而望,水面晃動,一盞盞河燈浮萍一樣飄曳著。 · 翌日,宮中發生了一件大事。 李淋陷害李漳與陳貴妃有染,圣人大怒,剝去李淋皇籍打入天牢。 李淋驚慌無措。他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他是被陷害的!他跪地求饒,先求了圣人,再求皇后?;屎罄淠樑?,翻臉不認人,恨不得圣人多加降罪。 李淋盯著高座之上的皇后,心中一片冰寒。繼而恍然,自己為皇后做事這么久,今日成了棄子。 · 李漳很煩。 想要誣陷他與陳貴妃的人當然不是李淋,而是皇后。之前江厭辭去宜豐縣時已經掌握了罪證,甚至偷偷調換了那條帕子。 再加上李漳手里掌握的皇后所做的另外幾件惡事的罪證。李漳一直在等一個合適的時機,一朝將皇后從高處拉下來。 然而他沒有等到那個合適的時機,終究是以手中的物證要挾了皇后,先除掉了李淋。 “后悔了?”江厭辭問。 “后悔啊,當然后悔了?!崩钫膿u搖頭,為二人斟酒。 他知道自己這么做一定會后悔,可是即使明知道自己會后悔,時間倒流,他仍然會這樣做。 他不能讓離娘成為第二個漱禾。 漱禾是瑛瑛的生母,他那個慘死的發妻。 “孫祿,”李漳側首吩咐,“尋個宅子,將她安頓起來?!?/br> “是?!睂O祿應下。 然而孫祿還未轉身,李漳又阻止了他。 “罷了?!崩钫哪樕淮蠛?,“不必管她死活了?!?/br> 江厭辭側首吩咐孫福:“去尋個宅子,將那個女人安頓起來?!?/br> 孫福詫異地看了江厭辭一眼,又飛快地偷看了李漳一眼,應了聲是,轉身去辦。 李漳看向江厭辭,皺著眉,眉眼間帶著幾分不贊同。 江厭辭飲盡杯中酒,望向李漳,道:“所有你不能在明面上去做的事情,我都可以幫你做?!?/br> 李漳抬眼,審視著面前的江厭辭,神色逐漸變得凝重。 雖然他與江厭辭走得近,偶爾也會拜托江厭辭幫忙??蛇@還是江厭辭第一次與他說這樣的話。 這似乎代表著什么。 可是李漳不敢輕易下決定。江厭辭與他以前結識的京中人不同,李漳時常要換一種思維去品琢江厭辭的言行。 在李漳還未確定江厭辭這話用意時,江厭辭再開口補了一句:“在我棄爵之前?!?/br> 李漳驚訝地看向江厭辭,問:“厭辭,你要做什么?” 江厭辭答得光明正大:“送你上龍椅?!?/br> 李漳下意識地環顧左右,即使這里是他自己的府邸。他重新望向江厭辭,沉默了良久,才笑言:“厭辭,你是不是醉了?!?/br> 當然,兩人都清楚江厭辭從未醉過。 江厭辭緩聲道:“羽劍門幫你父皇鏟除了多少異己,我便可以幫你多少?!?/br> 江厭辭再道:“我沒有太多時間,若你無意,我會去找李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