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窈窕 第50節
又過了一會兒,令松終于回來了。不過離娘讓他去買的東西,他也只是買回來一半而已,其他幾家都提前歇了業。 月皊讓令松和花彤也過來一起坐下吃東西,勉強也算熱熱鬧鬧。 紅兒捧著一支紅梅跑進來的時候,看見這么多人懵了一下。 “怎么這么早回來了?”離娘詢問。 紅兒撇撇嘴,將懷里捧著的紅梅放進青瓷細口花瓶里,然后才走過來挨著離娘坐下,嘟囔著:“怕你一個人孤零零唄,沒想到這么多人?!?/br> 紅兒亮晶晶的眸子轉了一圈,望向月皊,她忽然起身跑到月皊耳邊低聲說:“三娘子,你幫忙勸勸,讓我們娘子別這么擰巴,有高枝不攀,傻得要死!” 離娘隱約聽了個大概,嘆了口氣,板起臉來:“紅兒?!?/br> “我什么都沒說!”紅兒吐了吐舌頭,立刻退開。她從桌上盤子里拿了雞腿,說:“既然有客人陪著娘子,那我自己出去玩啦!” 說著,紅兒哼著小曲兒跑下了畫舫。 離娘剛想開口說話,外面忽響起一陣陣煙花爆竹之音。月皊扭頭朝窗外望,又忍不住走出舫內,立在舫頭,抬起臉來,邀望著夜幕里一朵朵的煙花。 過去十七年,錦衣玉食。多漂亮多盛大的煙花都見過,不過爾爾。沒想到今朝躲在這里來,再看于黑暗中綻放的絢麗色彩,竟是另一番心情。 離娘亦跟著走出舫內,立在月皊身側,與她一起仰望著絢燦的夜幕。 待好長一陣的煙花結束,夜幕暫時歸于平靜。月皊才側轉過臉,望向離娘,說:“紅兒剛剛讓我勸你?!?/br> 離娘含笑搖頭:“什么高枝不高枝的,別聽她胡說?!?/br> 這些過于私密的事情,似乎不該過問。月皊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問出來:“紅兒說的……是大殿下嗎?” “四年前,我得大殿下所救。后來他突然出事被陷害趕去邊地。再見時,我已經成了玉瀾畔迎來送往的笑臉人。他于我是救命恩人,可他卻覺得當年匆匆離京前沒有將我安排妥當,待我多了絲不該有的愧?!彪x娘頓了頓,“僅此而已?!?/br> 離娘望著河面一盞盞飄搖的河燈,說得云淡風輕。 聽了離娘的過去,月皊聽得唏噓。人這一生的命數,說不定何時會有變數。她為離娘所遇的挫折心酸,又輾轉想到自己。 她有時可以安慰自己如今也不算很差,可更多時候還是忍不住酸楚。尤其是這樣熱鬧的除夕夜。遠處斷斷續續的煙花爆竹聲,越發襯得她影單影只。 明明只能聽見煙花爆竹聲,可她好像能聽見從家家戶戶傳出的歡聲笑語。 “廿廿,你怎么哭了?”離娘拿著帕子給月皊擦眼淚,“今天可不許哭哦?!?/br> 月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嗡聲辯解:“沒哭呢……” 一陣涼風吹來,吹拂起月皊的裙角,讓她的身影顯得越發單薄。 起風了,離娘瞧著月皊穿得不多,說了句“我去給你拿件外衣”,便快步鉆進了舫內。 月皊低下頭,失神地望著舫下河面。一顆眼淚墜下去,驚擾水面的平靜。她落在水面上的纖細影子也跟著飄搖破碎起來。 她望著水面上孤零零的影子,眼眶里蓄著的淚弄花了視線。她覺得讓離娘瞧見了不好。她急忙雙手捂住自己的臉,壓了壓情緒,將眼淚生生壓回去。良久,她松開手。 她映在水面上的身影重新出現在視線里??捎植恢顾粋€人的影子。 望著水面上挨在她旁邊的身影,月皊愣了好一會兒,才驚愕地轉眸望過去,仍是不敢置信的模樣,軟聲:“三郎……” 不見她身影,江厭辭以為她又被誰擄走。結果她躲在這里哭。有那么一個瞬間,他真想將月皊踢下水,洗洗腦子。 他冷著臉,沉聲開口:“回家?!?/br> 第四十五章 他生氣了。 月皊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江厭辭的神情??v使知曉他現在心情不佳,月皊咬了下唇,仍是小聲開口:“我、我不想回去……” 說著,月皊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步,畫舫前板潮濕,她站在邊沿,一個趔趄,差點跌到水里去。 幸好江厭辭及時拉了一把。 月皊慣性地身子前傾,被拉拽地撞進江厭辭的懷里。他胸膛一如既往的硬邦邦,撞得月皊胸口疼。她急急向后退了一步,從江厭辭懷里退開,偷偷望了他一眼,又慢慢地垂下眼睛,安靜地望著自己隨風輕擺的裙角。 她現在回去算什么呢? 她現在回去,好像自己的顧慮就成了一場胡鬧。他一定就是這樣認為的,認為她沒有乖乖呆在府里,簡直是沒事找事。所以他才會生氣。 可是那些敏感的顧慮,于他而言不值一提,于她而言卻是重之又重。 終究是身份不同,物是人非。 時間已經給了她很大一口喘息的機會,可她心里明白自己其實還是很在意旁人的眼光。 那些閑言碎語,并不是聽得多了,就一定會變得麻木。 就算jiejie不愿拋下她,將她帶去前院一起守歲。她是要以侍妾的身份立在一旁伺候著,還是被特許入座? 老太太不知道會不會皺眉,三叔那一房也不知道會如何,江云蓉是不是又要說些什么不好聽的話?那滿院子的下人會不會將目光落過來,又交頭接耳小聲議論著。 就算她可以不在乎這一切,可是阿姐瞧見她的處境,會不會心疼? 何必呢? 她何必去湊那份熱鬧,惹得所有人不快。 “我不回去?!痹掳s大著膽子,略提高了音量重復一遍。 江厭辭沉默地看著她。 月皊沒等到答復,偷偷抬起眼睛望了他一眼,心虛地嗡聲:“三郎說過我在你面前可以說不的……” 江厭辭望著她,仍舊沉默著。 月皊猶豫了一會兒,輕輕抬起手,纖細的手指頭攥住江厭辭的袖角,搖了搖,軟聲說:“人不能言而無信不是?我已經答應離娘和她一起守歲了……” 離娘正抱著件棉衣立在遠處,她急忙說:“你何時答應我和我一起守歲了?你能來看我,我已經很歡喜了??旎丶胰?!” 她拿了棉衣出來時,便看見江厭辭登上畫舫,是以她停在原地沒有繼續往前走,不上前來打擾。 雖知離娘是為她好,可月皊還是有些不高興地低下了頭,有一種無處可去的狼狽之感。 江厭辭終于開口。他問:“去接你母親也不去?” 月皊猛地抬頭,睜大了一雙明澈的眼眸,驚愕地望著江厭辭。 “三郎說什么呀?接誰?現在嗎?帶我去嗎?” 江厭辭不答,反而收回目光。 “回不回隨你?!苯瓍掁o轉身,踩著畫舫上搭在岸邊的搭板,大步往岸上去。 月皊立刻轉身跟過去,卻在邁上搭板時生生頓住腳步。搭板不算寬,下面便是不斷流動的水。恰巧濃厚的云遮了月皊,月皊的視線跟著暗下來。她望著面前的搭板,竟是一時之間不敢繼續往前走。 瞧著江厭辭大步離去的背影越來越遠,月皊垂在身側的手微微蜷起,終是忍不住開口。 “三郎……”她軟綿綿的一聲喚,帶著央求,繼而又嗡里嗡氣地低哼了一聲。妥協里,又帶著幾分小姑娘家的抹不開臉。 江厭辭停下腳步,側身回望。 滟滟水波接天遠,冷月微涼的光芒降落。雕梁畫柱的彩色畫舫在水面之上溫柔地隨波而動,嬌小纖細的人孤單立在船頭,紅著眼睛望著他。 江厭辭往回走,踏上搭板,將手遞給月皊。 濃厚的云走開,月亮又露了頭,映出月皊皎白的面靨。她將手遞給江厭辭,眼睛跟著彎起來。天上的弦月就變成了兩個,分別逃進了她的眸里。 江厭辭用力一拉,將月皊帶上岸,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攬住了她的細腰,將人搭在懷里。他寬大的手掌撐在她的后腰,下意識地量了一下。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就想起來江月慢心疼地說meimei瘦了一大圈。 他垂眸瞥向她,打量的目光由上而下。原來她本不是這樣瘦弱?以前說不定是個小胖子。 月皊不懂江厭辭打量目光的寒意,腦袋里空白了一片,鬼使神差地軟聲開口:“三郎真好?!?/br> 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怔了怔。 月皊下意識地咬了下舌尖,后悔自己說出這么蠢的話。江厭辭撐在月皊后腰上的手掌僵了一下,才恢復尋常慢慢放下來。 月皊尷尬地移開目光,望向畫舫上的離娘,與她告別:“離娘jiejie,我下次再過來尋你說話?!?/br> 離娘含笑點頭。 那邊的令松和花彤也已經從畫舫里出來,看著月皊跟著江厭辭離去的背影,亦看見岸邊不遠處的馬。 花彤皺著眉問:“他們要騎馬走嗎?那咱們自己回去?” 離娘柔聲道:“他們好像并非直接回府,而是要去城外接人。若你們不急著回去,再坐些時候也好,反正買了好些東西,我一個人也吃不完?!?/br> 除夕,本來就有假。令松和花彤回不回去都可以。令松聽了離娘的話,美滋滋地回了舫內去喝麥子酒?;ㄍ⒃隰愁^望著月皊的背影,心里終究是有點擔心。不過這天色已經黑了,讓她自己回去也不敢,只好也進了舫內,待吃了東西再和令松一起回去。 月皊跟在江厭辭身后,走向不遠處的馬。她看著江厭辭翻身上馬,乖乖等著他拉她。 可是江厭辭坐在馬背上,目視前方,一動不動。 月皊在原地立了一會兒,終究是伸出小手拉住江厭辭的衣角,輕輕拽了拽:“三郎,我自己上不去……” 江厭辭這才轉過臉,望向她。她仰著小臉,眼巴巴地望著他,柔軟又嬌氣,還有幾分可憐兮兮。 江厭辭忽然覺得自己心里的惱怒莫名其妙,又覺得自己的舉動很是過分,不像平日的他,簡直像個五六歲的幼稚孩童。 他彎腰,抱住月皊的腰,將人放在身邊。手臂環過她不盈一握的纖腰,江厭辭沉聲道:“以后不管去哪里都要與我說一聲?!?/br> 月皊在馬背上挪了挪,將脊背穩穩靠在江厭辭的手臂,坐穩當了,她才認真點頭。 “好。以后不管去哪里都會和三郎說一聲?!彼e起三根手指頭,“如果做不到我就、我就……” 她瀲澈的眸子眨了眨,望向江厭辭。 “我就……”她豎得直直的手指頭慢慢軟下來,“三郎都不阻止我發誓的嗎?” 江厭辭望著她,反而問:“你就如何?” 月皊咬了下唇,思索了好一會兒,嗡聲說:“我就……胖三斤!” 江厭辭忽然就笑了。 他抬手,握住月皊軟綿綿豎起的三根手指頭,握在掌中,將她的手放下來,再去握韁聲。一聲“駕”,兩個人身下的駿馬瞬間高高揚起前蹄,飛奔而起。 月皊身子被顛得跟著向上揚,屁股離了馬鞍。她驚呼了一聲,急忙死死抱住江厭辭橫在她身前的手臂,懼得閉上了眼睛。一片黑暗里,她聽著呼嘯的風聲擦著面頰向后飛掠,顫聲:“三郎,能不能慢一點呀?” “忍一忍?!苯瓍掁o道,“我們要趕在子時前,接到人?!?/br> 月皊不吭聲了。好一會兒,她小心翼翼地挪挪身子,費勁調整坐姿,雙手抱住江厭辭的腰,將臉埋進他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