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窈窕 第32節
下一刻,月皊求助抬手,顫抖著握住江厭辭的手腕。她染血的手心染透了江厭辭月白的袖口,也染紅了他的手。 江厭辭略彎腰,去拿床頭矮柜上的空碗,朝窗牖擲去。砰的一聲響,兩片窗扇直接被砸開,窗口洞開。兩扇窗葉在寒風中呼嘯搖晃。 外面不知何時變了天。雪虐,風也兇。 強烈的寒意卷進來,月皊打了個寒顫,繼而軟聲打了個噴嚏。迷糊發昏的頭腦倒是短暫地清明了片刻。 “三郎……”余下千言萬語盡道不出,月皊只能用一雙紅紅的眼睛望著江厭辭。 江厭辭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善解人意之人??墒沁@一刻,他在月皊這雙淚眼中看懂了鋪天蓋地的委屈。 江厭辭心里忽然生出一種很陌生的感覺。他已經失去痛覺太多年,并不清楚心口莫名其妙被蟄了一下的滋味是什么。 他別開視線,去解綁住月皊雙足的繩索。她早已脫落了一只鞋的左腳上,白綾襪松松垮垮掉下去一半,掛在纖細的足尖,露出大片皙白的足背和微凸的踝。 江厭辭一邊去解繩索,一邊解釋:“你得自己紓解出來,否則會氣血攻心。就算去給你找大夫,也只是緩解之后的心絞痛,不能解燃眉之急?!?/br> 他探手,修長的指捏住月皊欲落不落的白綾襪,慢慢提上去,指背碰到她滾熱的足背。江厭辭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回過頭望向月皊水洗般的嫣紅面頰。 柔暖的燈光被粉色的紗帳一隔,越發將床榻里照得春意盎然。 “聽懂了嗎?”江厭辭問。 好半晌,他才看見月皊動作極其緩慢地點了下頭。于是他起身,將另外一半懸掛的紗帳也放下來。 柔軟的輕紗慢慢降落,他看見月皊充滿淚水的眼中一瞬間浮現的慌亂。 是以,他補了一句:“我在房中守著你,別怕?!?/br> 江厭辭轉身,朝屋中正中央的方桌走去坐下。桌上有茶,早已涼透。他提壺倒茶的手,幾不可見地抖了一下。 柔香的床幔里,傳出月皊柔柔弱弱的哭聲,還有斷斷續續的呼痛聲??墒撬]有任何動作。 江厭辭等了許久,才開口:“月皊?” 月皊的哭聲忽地變大,勾著幾許說不清的酸楚委屈。她張了張嘴,嗡聲說了什么,聽不清。 江厭辭走向床榻,并沒有去掀輕薄的紗帳。一帳之隔,他立在床榻邊,終于聽見了月皊反反復復委屈哭訴的那句話—— “我不會……” 江厭辭忽然轉身,大步朝一側的柜子走去。他動作飛快地在柜子里那堆小玩具中翻找,將里面的東西翻得滿地都是。最后他尋到兩本小冊子,隨手翻開,皺眉掃過,翻到合適的頁面,回到床榻。他從兩扇紗幔間,將小冊子遞進去。 不多時,江厭辭聽見床榻內翻動紙頁的聲響。以及,另外的一些不該他聽的聲響。 江厭辭這才稍微松了口氣。 可是又過了一會兒,紗幔內又傳來月皊的哭聲,和強抑著的喘聲。 江厭辭回頭,望向床榻。薄薄的粉紗,將床榻里的情景映個大概。她痛苦地蜷縮在被子里,一只手從被中探出,死死攥著紗幔,粉色的紗幔被她流血的手攥皺,洇染了一塊塊血漬。 月皊覺得自己要瘋了,偶爾清醒的間隙,她隱約聽見了水聲。 江厭辭在床榻邊坐下,隔著那層紗幔。他探手伸進紗幔,又移進月皊身上的錦被。 月皊一下子睜大了眼睛,瞳子惶惶地望向江厭辭。 寒風將紗幔吹出陣陣漣漪,讓紗幔外江厭辭的面容也縹緲模糊了起來。 很快,月皊進入到一種說不清是極度清醒還是極度混亂的狀態。她清晰地感覺得到江厭辭手指的每一個蜷起的細小弧度,又混亂地不知道身在何地。 深冬夜晚的風那樣寒冷,和身體上的熱相撞著。在下一次寒風拍來時,月皊強撐著坐起身,隔著紗幔去抱江厭辭。 江厭辭垂目,望向懷里的人。淺粉色的紗幔輕薄柔軟,緊緊覆在她的面頰,將五官勾勒地清楚。她染了血跡的紅唇微張,帶濕了一小片紗幔。 她柔軟地枕在他的肩上。 有那么一個瞬間,江厭辭在想自己這是何必呢? 他要她,本也是名正言順,又何必拘泥著,用這樣的方式來折磨自己。 有必要嗎? 后來,他將杯中涼茶一下子潑在自己的臉上,一滴滴水珠沿著他冷峻的面頰緩緩滑落,貼著前頸,消滑進衣領。 江厭辭回頭,望向歸于安靜的床榻。 有必要。 他走到窗前,將夜風中搖晃的窗扇關上,阻隔寒風進來,打擾了她安歇。 江厭辭原想著讓她休息一會兒??杉词辜嗎O喔?,他也很清楚床榻里的人一直都沒有睡著。 天亮了。 江厭辭在桌邊坐了半夜。他起身,朝床榻走過去,盡量放低了聲音:“月皊,我們要離開這里?!?/br> 床幔內暫時沒有回答。 江厭辭又等了片刻,隱約聽見了微弱的哭聲。他猶豫片刻,抬手掀開紗幔。 紗幔被掀開的那一瞬間,月皊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帶著哭腔地嗡聲了句話。 江厭辭細細去辨,才猜出她說的是——“沒有臉見人了?!?/br> 江厭辭大步轉身,朝一側的柜子走去,在抽屜里拿了個面具,遞給床幔。 粉嫩的面具,有大片的桃花林,還有桃花林盡頭相攜而行的眷侶身影。 月皊歪著頭望著放在枕側的面具好一會兒,才紅著眼睛拿過來戴上。 她坐起身,蔫蔫垂眉。 江厭辭沒讓她走路,直接將人打橫抱起,走出房。 月皊以為自己會見到青樓里的人。她也確實見到了。老鴇的尸體就躺在門口。 江厭辭抱著月皊下樓,樓梯上橫陳著一個個護院涼透的尸體。一陣風吹來,吹起尸體上被鮮血染透的羽。 【 作者有話說 】 月皊:嗚嗚嗚我不會。 小江:你等著,我給你找本書,你照著學。 第二十九章 余愉坐在馬車前面,搓著凍僵的手,時不時望向回春樓的方向。黎明時,她終于看見師兄抱著月皊從回春樓里出來,她趕忙跳下馬車,下意識地想要迎上去,可剛邁出一步又生生停下腳步,甚至向后退了兩步,立在一側等著。 待江厭辭抱著月皊走過來,余愉立刻將車廂的門打開。 江厭辭將月皊放進車廂,余愉伸長了脖子朝里面的月皊望去,可桃花面具遮了月皊的臉。她有心想問月皊怎么樣了,但偷偷瞟一眼師兄的神色,并不敢問。 江厭辭查看了車廂內的燈盞,一時熄不了,才為月皊將車門關上,并未進去,而是和余愉一起坐在了車前。 也許她更希望一個人待一會兒,他想。 余愉趕忙繞到另一邊跳上去,“駕”的一聲趕馬,調轉馬頭往回趕。 一路上,她幾次三番想向身邊的江厭辭詢問月皊的情況,可一直到馬車抵達萬??蜅?,她還是沒敢問出口。 江厭辭將車門拉開,往里望去,不由皺了眉。 月皊安靜地縮在角落,低著頭。他將她放進去時是什么姿勢,現在仍是什么姿勢,這一路就沒動過。 江厭辭朝她伸出手:“到了?!?/br> 月皊這才有所動作。她緩慢地抬起臉,似才知道車門被打開了一樣。她朝江厭辭伸出手,指尖剛碰到他的手心,她的指端忽然像被細針扎了一下,蟄得她迅速收回手。 她局促不安地將手放在腿上,反復又快速地一下下抓著腿上的裙子,以來掩飾指上的顫。她躲在面具后面悄悄舒出一口氣,再次伸出手,這一次卻沒有將手遞給江厭辭,而是扶著車壁,艱難地自己走出去。 江厭辭望著她。 月皊自己下車,腳尖剛碰到地面,雙腿發軟,根本站不穩。她身子虛軟地踉蹌了一下,朝一側跌去,撞進江厭辭的胸膛。 對于她的虛弱,江厭辭并不意外。他未言,直接彎腰,探手去抱她。 月皊下意識地伸手,抵在他胸口想要推他??墒峭茀s的動作還沒做出來,她已反應過來。那抵在江厭辭胸口的纖指慢慢軟下來。 余愉跑著去叩門,店小二打著哈欠來開門。雖困頓,他仍舊笑臉寒暄:“這是昨晚出去了?外頭冷著呢,快進來。需要什么知會一聲……” 江厭辭腳步有沒停頓,抱著月皊上樓回到房間。他直接將人放在床榻。月皊剛一脫離他的懷抱,立刻朝床里側的角落縮去。 江厭辭轉身往外走。 余愉跟進來:“師兄……” 江厭辭并沒有理她,直接去了隔壁叩門喊醒令松,吩咐他去做事。 余愉站在門口,朝床榻望去。她咬咬牙,轉身往外走,跑得樓梯蹬蹬響。 過了一會兒,江厭辭重新回來,手里端著早膳,簡單的清粥小菜,還有一道甜點。他將東西放在桌上,道:“吃些東西?!?/br> 月皊搖頭,她雙手捂住自己戴著面具的臉。然后又屈起膝來,雙手抱著自己的腿,偏過臉來枕著自己的膝。 江厭辭立在原地看了她一會兒,轉身又出去了一趟。再回來時,他拿了個床桌,放在床榻上,再依次將早膳一一擺在床桌上。他走到床頭去解床幔,道:“把東西吃了,一會兒我來收?!?/br> 言罷,他望了月皊一眼,走到床尾去解另一邊的床幔。竹綠的厚床幔將床榻里面庇成無人打擾的小角落。 很久之后,江厭辭掀開床幔一條縫往里望去,第一眼看見月皊面朝床里側側躺著。 床桌上的早膳被吃了一點點。 江厭辭沒逼她吃完,將東西撤下去,重新將床幔給她遮好。 不多時,月皊聽見了雜亂的腳步聲,伴著店小二和令松的交談聲—— “慢點、慢點?!?/br> “對,就放這里?!?/br> 她忍不住好奇坐起身,從兩扇床幔間扯出一條小小的縫兒,往外望去,便看見令松正指揮幾個店里伙計將一個嶄新的浴桶放在屋內。 江厭辭轉頭的剎那,月皊火速地放下床幔。 之后店里伙計又送上來熱水。 江厭辭慢條斯理地調試著水溫,開口:“你泡個澡?!?/br> 月皊抿著唇,她偏過臉,隔著面具在胳膊上聞了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