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窈窕 第28節
江厭辭收回思緒,長指捻起垂落下去的心衣細帶子,給她系好。沒敢系太緊,怕磨了她后背的疹子。 “好了?!苯瓍掁o轉身,亦移開視線,不去看她手忙腳亂穿衣服的模樣。 月皊將衣服穿好,也沒敢去看江厭辭,一直背對著江厭辭反反復復收拾著藥盒子,好似永遠收拾不完。實則,她需要慢慢收拾凌亂的情緒。 許久之后,她終于平復了心情,能夠以一張尋常的笑靨望向江厭辭,卻見到江厭辭正望著她皺眉。 似,欲言又止。 像江厭辭這樣平時懶得講話,偶爾開口口無遮攔的人來說,能有這般欲言又止情景實在罕見。 月皊細眉微攏,浮現幾分疑惑。她慢吞吞低下頭,頓時知道江厭辭為何欲言又止。 她……慌亂中把外衣穿反了。 好不容易退燒的臉頰,忽地隱隱又有泛紅跡象。 “安歇吧?!苯瓍掁o起身,吹熄了桌上的燭臺。本就不甚光明的房間里頓時暗下來。 月皊悄悄松了口氣,挪到床里側,飛快將外衣褪下來,翻過來重新穿好。 她剛剛將衣帶重新系好,江厭辭已經在床邊坐下。一片黑暗里,傳來他的聲音:“兩間房會讓盯梢的人起疑?!?/br> 月皊點點頭,匱乏了言語。她躺下來,緊貼著床榻里側的墻壁。 她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可當江厭辭在床外側躺下,揚了揚錦被蓋在兩個人身上時,月皊還是瞬間緊張起來。 好像忽然回到了昨天晚上,一片漆黑里,他握著她的手。 月皊放在被子里的指尖輕輕顫了下,似乎還能感受到指尖貼在他唇角的滋味。 又和昨晚不一樣。 昨天她因為生病腦袋沉沉的,伴著助眠藥效,沒多久便睡著了??墒墙裢韰s清醒得很,恐怕一時片刻睡不著。 月皊頭一回埋怨起自己生病好得太快。 江厭辭也睡不著。 一榻之上,身側躺了個香香的女子,這讓他如何能輕易入眠?他又不是個殘缺的太監。昨夜已難眠,今夜復難眠。 他開始盼著華陽公主早些回來,給她安排個好去處。他安排,她不喜。她總該聽華陽公主的話。 他又會想,她這樣好的姑娘,以前喜歡她的人應該很多,也不知道她心里有沒有人。 江厭辭皺皺眉,趕走思緒,得睡了。 偏偏淡淡的沁香從身側裊裊傳來,縈繞在他鼻息間,又逐漸將他所有感官填充。 他終于忍不住開口:“你用的是什么香?” 月皊正胡思亂想毫無睡意,江厭辭忽然開口,她偏過臉望過去,蹙眉道:“沒有用香?!?/br> 江厭辭沒有回話。一片黑暗,月皊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好再解釋一回:“以前是很喜歡用各種香料,可是我已經很久不用了?!?/br> 沒錢買…… 就在月皊以為江厭辭不會理她時,他說:“明日去給你買?!?/br> “好呀?!痹掳s不假思索開口應下,又立刻反應過來這也太不客氣了。哪能他說要買東西給她,她連推脫一下都不呢? 可是話已經說了,再推脫就變得假惺惺。月皊沉默了一會兒,反正睡不著,便小聲問:“三郎,你明天要去辦你的事情嗎?” 其實她想問,她怎么辦呢? 她不敢一個人待在客棧里,有一點點害怕。 “一起逛集市?!苯瓍掁o道。 “噢!”月皊彎起眼睛來,因為暫時不用一個人待在客棧而歡喜。 “睡吧?!苯瓍掁o催。 ——別再跟他說話了,太擾心緒。 月皊不吭聲了,她閉上開眼,開始默默地數一顆星星、兩顆星星、三顆星星…… 最終,月皊比江厭辭先睡著。 聽著身邊均勻的氣息,知她睡熟,江厭辭才逐漸有了睡意,可是下一刻,身邊的人翻了個身,手臂從被子里掙出來,搭在他身上。 江厭辭等了一會兒,不見她主動將手縮回去,剛要將她的手拿開,她反倒湊得更近了。 冬夜寒涼,簡陋的客棧比不得家中。寒意讓月皊在睡夢中想要靠近溫暖。她不僅將手搭在江厭辭的胸膛,連腳也搭上去,到了后來干脆整個人都粘過來,抱住江厭辭的一條手臂緊緊在懷。 江厭辭堅硬的手臂感受著包裹而來的柔軟,更不得眠。他側過臉望向身側的人,見她整個身子偎過來,就連臉也埋在他的頸窩。 江厭辭抬手推了推,聽她嗡聲嗡語說著什么囈語。他仔細聽了聽,才辨出她說冷。 推開她的手停在那里,暫時沒有動作。 偏偏這個時候,睡夢中的月皊用臉蛋蹭了蹭他的肩。 江厭辭垂目,在一片旖旎夜色里,盯著她蜷長的眼睫良久。時間仿佛黏在這一刻沒有往前走。下一刻,江厭辭忽然再不猶豫,將月皊徹底推開。他將蓋在兩個人身上的雙人棉被盡數給她,將她裹起來。自己也不該被子了。 然后,他又將枕著的枕頭拿過來,橫在兩個人之間擋著。 這下安全了,睡覺。 · 月皊醒來時,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她睡眼朦朧地將手臂從裹身的被子里探出來揉了好一會兒眼睛,才慢吞吞地坐起來。 簡陋的客棧隔音效果不太好,她坐在床榻上仍能聽清走廊間人來人往的聲響。 “三郎去哪兒了?”月皊軟綿綿地打了個哈欠,“是不是自己去集市玩了……” 困頓再次打敗了她,她身子又朝一側栽歪過去。用臉蛋反復去蹭一邊的枕頭,寥解困意。 冬日清晨的寒氣撲面而來,讓她慢慢清醒過來。她下了床,踩著鞋子連鞋跟也不提,便先細細打量著身上的衣裳。她沒有穿寢衣,而是白日著裝的常服,此時經過一夜,裙子上帶著些褶皺。 衣裙打了褶子,可比舊衣服還要不能忍受。她打著哈欠走到衣柜里取一套新衣裳。 她剛將衣裳換好,江厭辭推門進了屋。 月皊悄悄松了口氣,幸好早那么一丁點。她仰起一張乖乖的笑臉,望向江厭辭:“三郎起得好早?!?/br> “已了?!苯瓍掁o道。 “啊……”月皊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又覺得很不好意思。 江厭辭道:“去梳洗,然后出門?!?/br> 月皊沒動,只抬起眼睫,眼巴巴望著他。她等了好一會兒,見江厭辭似不懂,她才小聲嘀咕:“三郎昨日說不能離你太遠的?!?/br> 月皊覺得江厭辭和她對于“不能離太遠”有分歧。在她看來,對方不在自己的視線里了,那就是太遠,哪怕隔一道墻,何況隔著那么長的一條走廊。 見江厭辭皺了眉,月皊猶豫了一下,朝他邁過去一小步,輕輕搖了搖他的袖子,不好意思地低聲說:“你陪我去,我自己不敢……” 梳洗間距離這里不過隔了兩三間房。江厭辭實在沒想到,她居然膽子小成這樣。 江厭辭垂目,望著月皊攥著他衣角的手指頭,沉思著。 他忽然想起來門里只有小師妹膽子最小,那次門里考核,小師妹也攥著他的衣角哭著不敢去殺狼。那個時候小師妹十一歲。 江厭辭當時沒有猶豫,一腳將人踹進了關狼的籠子。 時至今日,江厭辭才略微有些明白當年其他人為何都說他無情得不是個東西。 大概是他沉默太久,月皊抿了抿唇,眸色黯然地松了手。她的手輕輕垂落,還未落到腰側,江厭辭開了口—— “在這里等著?!?/br> 江厭辭轉身出去,沒多久回來時,手里端著一盆給月皊沐洗的熱水。 月皊翹起唇角來,歡歡喜喜地去衣柜里拿棉帕子和潔齒的齒木。她由衷覺得三郎可真是個和藹親切好心善良的人! 江厭辭立在窗前等著她。偶爾回頭望一眼。 月皊左手上的紗布已經拆了,右手卻仍然見不得水。她擰棉帕時小心翼翼盡量避免弄濕右手。如此,便顯得動作笨拙得很。 江厭辭本是隨意一瞥,想看她收拾完了沒有??梢娏怂渴直磕_的模樣,竟也覺得有趣。他懶散倚靠在窗前,看戲似地瞧著月皊洗臉、凈齒。 “我收拾好啦?!痹掳s將帕子規整疊好,搭在盆邊,轉過臉來望向江厭辭。 她這慢吞吞洗臉的時間,足夠江厭辭剝了一個人完整的人皮。 江厭辭點點頭,又覺得不太對勁。他怎么記得別的女子梳洗之后都要在臉上抹這個抹那個? 就連師門里那些生吃狼rou的師姐們也要聚在一起討論誰家的胭脂好用。 當真是肌膚好得獨得上天偏愛,不需要膏脂來護? 江厭辭問出來:“你為什么不擦粉抹胭脂?!?/br> 月皊臉上的笑容微僵,搭在桌子上的手也慢慢放下來,局促地搭在腿上。她似不愿意答,沉默了一會兒,才嗡聲低語:“我沒有……” 江厭辭:…… 她什么都沒有,就連身上的衣裳,還是上次因他誤解她搜身,而后來帶她去買衣裳當賠禮。 江厭辭沒再多言,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大氅搭在臂彎,又拾了一旁的月皊的毛茸茸斗篷遞給她。 月皊接過來,一邊披在身上,一邊快步跟上江厭辭。 走廊與樓梯間人來人往,月皊緊緊跟在江厭辭身后,一步也不遠離。 “呦,這不是昨夜獨自喝茶的小娘子嗎?”一道豪放的嗓音在樓下響起。 同桌其他壯漢們大笑。 月皊貼著江厭辭的后背,緊張地問:“三郎,你打得過他們嗎?他們好些人!” 第二十六章 瞧見月皊貼在江厭辭耳后說話,那幾個壯漢將目光從月皊的身上移到江厭辭身上。知道月皊不是像昨晚那樣孤身一個人,這光天化日之下,幾個人暫時也沒再打趣,收回目光繼續吃酒。 月皊松了口氣,攥著江厭辭的袖角,低聲說:“我們快走吧?!?/br> 江厭辭瞥了一眼那幾個人,收回目光,帶著月皊走出了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