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頁
她身著薄款長衫,因為昨天沒休息好,臉上是擋不住的倦容。進屋時,先和王瑞芝打了個招呼,又轉頭看像廖修和。 看到廖修和面前攤開的課本,問:“不準備申請材料?” 廖修和沉默了一下。 他仍是不準備出國。廖廣天給他安排好的道路,沒有太過問他的意見。 早晚要和他溝通一下,只是現下還未來得及。 這會兒談論這個不合適,他便先答道: “回去再準備?!?/br> “早點準備吧,”舒平隨口說,“回頭給你找個文書老師?!?/br> “孩子要出國啦?”護工一邊給老太太喂飯,一邊熱絡地問,“去哪兒讀書,學什么呀?” 廖修和還沒開口,舒平便已替他回答:“應該是英國吧,去學金融?!?/br> 護工隨即發出驚嘆與贊賞。 廖修和便沒再說話。 躺在床上的老太太咽下一口飯。 耷拉的眼皮抬了下,蒼老而渾濁的眼神往廖修和這邊看了看。 沒有人注意到。 - 舒平來的急,沒吃晚飯,聽說廖修和已經在醫院食堂吃過了,就說自己先去吃點。 過了一會兒,王瑞芝又指使護工下樓買點東西。 陡然一下,屋里就剩下廖修和與她兩個人。 廖修和正埋頭寫字,老太太清了清嗓子。 他的筆尖頓了下,最終放下筆。 站起身,到老人身邊,問:“什么事?” 王瑞芝歪著頭,艱難地抬起眼皮看她。 她年輕時很美,如今皺紋爬上臉龐,面容皆是病態,已不太能看出舊時的風韻。 只是雖遭疾病,眼神卻仍舊銳利。 自從廖修和來陪護,王瑞芝還沒跟他單獨說過一句話。 這會兒眼神如同老鷹一般,牢牢地盯著他,仿佛要將他看透。 說:“修和?!?/br> 廖修和垂眼:“您說?!?/br> “要出國,學金融?” 她問。 “……沒有?!绷涡藓驼f。 聲音顫顫巍巍,卻不乏威嚴,繼續問道: “姥姥教你的,你都忘了?” “修德的東西,你也想搶了?” 廖修和的身形*頓了一下。 時間仿佛在他周圍停滯,空氣阻塞而黏稠。 “沒有?!彼f。 - 廖修和從小被王瑞芝帶大,四歲多的時候,才被母親接到城里。 但要真細究起來,說是從小,也不合適。 畢竟他不是一出生,就是廖家人的。 他與廖廣天、舒平兩個人,沒有一絲半毫的血緣關系。 廖修和是遺腹子,親生父親在他出生之前因意外去世,親生母親也在生下他后撒手人寰。 他的親生父親和廖廣天有過命的交情,因而當廖修和舉目無親時,廖家夫婦把孩子過繼給了自己。 廖修和母親臨走前囑托廖家夫婦兩人,不希望孩子知道自己的身世,能夠平安無虞地長大。 因而最開始,這件事,廖廣天與舒平都沒有告訴廖修和。 只是夫妻二人由于工作和身體,最初沒有把廖修和養在身邊,而是交給他的姥姥寄養。 老人家傳統觀念厚重,篤信血濃于水的親情,對這個別人家的小孩沒有太多好感。 但她自詡是個文化人,要光明正大的講自己看不上這小孩,也還是拉不下面子。 因此把這種情緒掩飾得很好,以至于廖家父母都沒有任何察覺。 廖修和亦一無所知地長大。 直到他百日抓鬮的那天。 小孩粉白的手臂撐著床,爬了一圈。 抓到手里的,是一個算盤。 圍觀的親朋好友有不知情的,頓時稱贊:“抓得真好!以后是經商的料!” 也有人附和:“子承父業,抓得好!” 這話別人聽過就算,卻留在了老人家的耳朵里。 家里多雙筷子,多張嘴吃飯,已是她忍耐的極限。 但外人終究是外人,如果以后經商,參與家族的生意事業。 絕對會超過她所能承受的底線。 她旁敲側擊問過女婿,想探探他的口風,廖廣天卻說:“如果他想,也未嘗不可?!?/br> 這種曖昧不明的態度,更是在老太太心里埋下不安的種子。 廖修和三歲的時候,廖修德放暑假回鄉下,探望姥姥。 回來時帶了零食,廖修和吃了兩口覺得好吃,跌跌撞撞跑到哥哥身邊,伸手又管他要。 老太太看在眼里。 當時沒說什么,卻在趁沒人時,把廖修和拉到一邊。 語重心長道:“修和啊,有些事你父母不讓我告訴你,但我想你遲早也要知道。說到底,你不是廖家人。我們給你很多東西,不要當做理所應當,要之前,總要想想自己夠不夠資格?!?/br> “而我們沒有說要給你的,你也不要癡心妄想?!?/br> 那時廖修和不過三歲。這般長篇大論聽來也是懵懵懂懂,并不能真正理解其下的含義。 但總歸聽得懂老人語音語調下的情感,隱約知道他做錯了事。 而王瑞芝開了這個頭,也并不止步于此。 她開始不遺余力的在日常生活中,暗示廖修和時刻謹記自己的身份。 如果忽略目的,她甚至能算是一個非常好的教育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