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 第276節
郅玄離開中都城前,曾同人王淮詳談。 彼此推心置腹,人王淮不再鉆牛角尖,愿意放寬心胸,和天下諸侯一同向外開拓。 局限中原非長久之計。 人口發展是必然,土地糧食的需求都會上升。為滿足這份需求,向外擴張是最好的途徑。 郅玄沒有講述太多,也沒有列舉更深層次的意義,他只對人王淮擺出現實,讓對方看清局限和發展會有多大差異。 再者,氏族以家為本,對利益的渴望不會停歇。 對外發展能緩解國內壓力,用兵不血刃的方式緩解氏族爭端。無論在諸侯國還是中都城,都是解決矛盾維持內部和平的不二法門。 人王淮心知郅玄有未盡之言,但他無意深究。 以目前的情況,中都城實力不濟,不讓步也必須讓步。與其困坐愁城,不如主動接受條件,整合王族力量向外發展。 人王淮一念通達,行事風格發生改變,愈發向四大諸侯靠攏。 在他的影響下,中都氏族逐漸明白和天下諸侯對立毫無益處,王上主動放下身段,他們何必強撐著咬牙不放。 在中原內部,中都城和諸侯國有權柄爭奪,一旦走出去,面對陌生環境,大家需要擰成一股繩,守望相助,才能拿下更多資源。 掌握的資源足夠多,獲取的利益足夠豐厚,日后發生摩擦,才有針鋒相對的底氣?,F如今,敢和四大諸侯叫板,無疑是雞蛋碰石頭,自找沒趣。 中都城的變化顯而易見,天下諸侯看在眼中,對人王淮的魄力頗為贊賞。 然而僅止于此。 權力到手,他們不可能再讓出去。 人王淮心知肚明,中都氏族也是一清二楚。 放棄同諸侯國爭權,中都氏族開始關心另一件事,就是人王淮的繼承人問題。 人王淮膝下兒女雙全,王女是嫡出,王子皆為庶出。 王后年紀尚輕,今后未必不能生下王子。就算沒有嫡出的王子,王女也能繼承王位,氏族們本不應如此焦急。 問題在于人王淮的后宮看似簡單卻極其復雜,原桃就是最大的變數。 西原侯的強勢有目共睹。原桃如今未有子女,日后一旦生育,是否會有爭奪之意? 氏族們希望人王淮早立繼承人,又不希望今后發生變故,想法極其矛盾,偏沒有解決問題的辦法。 于此,人王淮看在眼中,王后和原桃也是一樣。 原桃無意生子,幾個媵妾與她同進退。若非她們主動留下,以郅玄的強橫,將meimei帶回國輕而易舉,無人膽敢阻攔。 可惜中都氏族不知道原桃的想法,提到冊立繼承人就萬般矛盾,早也不是晚也不是,每次提起這個話題,滿朝卿大夫皆惴惴不安,進退兩難。 王后無意再生王子,也不想讓女兒成為繼承人。 早在冊封不久,她就向原桃明示,希望能給女兒定下婚姻,婚盟者最好出自原氏,安氏亦可。 以王女的身份,婚盟者的地位有必然要求。 嫁入原氏,丈夫必須是郅玄的繼承人;同安氏結婚盟,世子瑒的嫡子是唯一對象。 原桃明白王后用心,直接寫信告訴郅玄。 在人王淮不知情的情況下,王后正一心一意為女兒挑選丈夫,大手筆準備嫁妝,對太子之位棄若敝屣。 王后和原桃主動出局,論理,有子的妾夫人應該滿心歡喜。 事實恰恰相反,將兩人的安排看在眼中,妾夫人們心思百轉,突然覺得太子之位是個燙手山芋。 以中都城今日的地位,別說太子,人王也僅是象征意義。與其做個有名無實的傀儡,遠不如走出去,靠自己的力量拿下一塊封地。 自家力量不強,可以尋找姻親。 中都城氏族不夠看,大可以向外發展,同諸侯國結親。 大氏族女娶不來,沒關系,氏族公子眾多,出色者不知凡幾。自家的兒子別的不行,相貌是一等一地好,可以準備嫁妝嫁出去。 西原侯和南趙侯開創先例,禮無禁者可為。 王后近水樓臺,早早鎖定婚盟對象,自己慢了一步,必須奮起直追。太子的位置誰愛坐誰坐,她們的兒子沒有這個福氣,敬謝不敏。 等人王淮發現真相,所謂的家庭和睦另有原因,心酸無奈可以想象。 選不出來和沒人選完全是兩個概念。 史官忠實記錄一切,還特地記錄下人王淮的慨嘆。 相關史實傳到后世,鑒于春秋筆法,又是讓史學家撓頭的一樁難解之謎。 和人王淮一樣,郅玄同樣面臨繼承人的問題。 不過他有言在先,設下十年之期。 在這十年內,競爭可以,白熱化也沒關系,手段必須光明正大,絕不能走歪門邪道。想要超出對手,必須憑借真才實學。膽敢使陰謀詭計,原義的下場就是前例。 有了這個前提,郅玄不cao心繼承人一事,國內氏族也不著急站隊。 國君英明睿智,戰功卓絕,大小氏族知曉分寸,為家族考量,此時站隊毫無意義。 早朝之上,氏族們更關注另一件事,空出的卿位。 羊皓去世后,卿位一直空懸。 目前有三家在競爭,論家族實力,比個人資歷,三人不相伯仲,很難分出勝負。 粟虎等人不出面,態度保持中立,不傾斜任何一家,最終的決定權握在國君手上。 事情拖到今日,不能再繼續拖延下去。 探索隊伍的消息接連傳回,各家氏族迫不及待想要走出去。圍繞卿位的爭奪必須告一段落,不能再牽扯更多精力。 趙顥深知六卿權柄之重,也十分好奇郅玄屬意何人。 郅玄始終保持神秘,對外沒有透出口風。直到今日早朝,群臣上請,事情不能再拖,他才當眾宣旨,敲定最終人選。 “駱肥?!?/br> 人名一出,滿朝嘩然。 駱氏家主原本好端端看戲,突然被宣告自己成了主角,一張清癯的面容滿是錯愕。 從位置上仰望郅玄,眼神充滿驚訝,完全不敢置信。 駱氏并非西原國本土氏族,是在郅玄大父時舉族來投。 當時西原國和北安國交戰,兩國打得不可開交,邊境城池幾番異手,最終反倒握手言和。 在這場戰爭中,兩個龐然大物都有些傷筋動骨,邊境小國更是倒了血霉,受到戰火波及,隕滅的十個指頭都數不過來。 駱肥的故國就是倒霉蛋之一。 當時的國君是駱肥的伯父,發現事情不妙,和駱肥的親爹一番商量,與其被揍不如主動投奔。 堵在家門口的是北安國,他們包袱一收,全家老小去投西原國。 駱肥的伯父沒有嫡子,他被過繼,當成家族繼承人培養。 駱氏的家風類似稷氏,投奔西原國后專門辦實事,遇到爭端比較佛系,少見和人發生沖突。 家族兩代人都對上大夫的位置十分滿意,壓根沒想著更進一步。 不料國君神來一筆,駱肥官爵飛升,直接登上卿位。 在此之前,西原國的卿位被本土大氏族把持。 洛弓出身東梁,隨梁夫人來到西原國,二十余年扎根郅地,對郅玄忠心耿耿,有大功。任命他為卿不算太過,氏族們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駱肥是實打實的外來氏族,任他為卿? 自西原國創立,未曾有此先例! 沒人能夠想到,郅玄要的就是未有先例。 本土氏族,新興氏族,外來氏族,在西原國都必須有上升渠道。如此方能整合力量,使西原國蒸蒸日上。 不拘一格提拔人才,讓更多人看到希望,才能夠團結人心,西原國的戰車才能馳騁向前,無論面對怎樣的敵人,都能夠雄霸戰場! 第二百七十八章 好運從天而降,接是不接? 餡餅遞到嘴邊,咬是不咬,吞是不吞? 真要一口吞下去,噎著了怎么辦? 面對突來的好運,駱肥再沒了看戲的條件,被動陷入暴風眼,心中天人交戰,頓時陷入兩難。 留給他的時間并不多。 經過短暫嘩然,殿內卿大夫紛紛出言,各自選定立場。 本土大氏族異口同聲,對這項任命堅決予以反對。 和駱肥有相似經歷,出身他國的氏族集體出面,和本土大氏族針鋒相對,共同支持郅玄這一決定。 新興氏族隔案觀火,不打算參與其中,間或說兩句風涼話,讓場面更加混亂。 局面陷入白熱化,身為當事人,駱肥不可能置身事外。 之前不爭是沒有條件,佛系是出于無奈,存在被迫因素。如今機會送到面前,還是君上親自出面,不設法抓住是傻子行徑。 大餡餅遞到嘴邊,甭管噎不噎人,也甭管會帶來多少敵視,只要噎不死,必須囫圇個吞下肚,一點餅渣不能剩。 本土氏族固然強大,內部絕非鐵板一塊。大氏族和新興氏族是天然對手,彼此之間存在空隙,正好給他人上位的機會。 外來氏族原是一盤散沙,力量無法整合,始終沒有更進一步的機會。 君上突然提拔駱氏,原因或許多種多樣,但有實際一點,是在給投誠家族機會。 這份魄力超世拔俗,知遇之恩更加令人動容。 明知國君有多重考量,駱肥仍不免激動,生出士為知己者死的宏愿。 殿內眾人爭執不休,郅玄始終沒有出言,目光落在駱肥身上,等待他的回答。